毛主席那么英明的人都说:中产阶级革命有局限性。盖有窝头吃的人很难豁的出去自己。
窝头已然如此,况猪头乎……
吴祈宁歪着脑袋帮黄凤又挑了身新衣服,口中啧啧了一会儿:“我兄弟真是衣服架子。”
小黄凤算是长成了,个头儿稳在一米七八也有一年多,黧黑清秀,凤眼狭长。
此刻闲适地坐在西贡街头,时而有金发碧眼的洋人对他多看几眼,赞一声:Gorgeous.
吴祈宁总是疑心广西和越南的血统更相近,同是黄种人,黄凤就是黧黑、深目,时刻让人当做越南本地的秀丽男孩儿。大江以北的吴祈宁,直鼻、宽额,面颊饱满,就算晒成土豆儿颜色,也最多被误认是韩国人。
好容易盼到了饭点儿,他们三个很没品地冲了进去。
越南的烤虾甜而不腻,汁多味美。
沾着柠檬和花生末,多大的愁事儿都能让您放下。
宝姐舔着手指头说:“要说咱们小凤,人真不错,知道顾家。才大学毕业就知道帮着妈妈养妹妹了。也不乱花钱。”
黄凤让宝姐表扬得通体舒泰,嘿嘿直笑。
吴祈宁点点头:“我们打工的在外面,明面儿挣得多,其实算上加班也不算什么了,左右是个辛苦钱。也就是省着点儿,攒着吧……”回头看黄凤:“小凤尤其不要瞎花钱,还得攒着娶媳妇儿……哎,我也不瞎花钱了,什么时候我们小凤结婚,我得给随个大分子……”
黄凤脸都红了:“姐,你是越来越像我妈了。”
吴祈宁笑了:“是是是,我不啰嗦你了。”
宝姐说:“长姐比母么。我倒是恨不得有个姐姐从头儿管我到脚丫子呢。”
黄凤嘴快:“长嫂比母吧,我们那边儿都说,长嫂比母,小叔子是儿……”
吴祈宁就不说话了。
宝姐狠狠地桌子底下踢了黄凤一脚,黄凤一声哎哟含在嘴里,没敢喊出来。
宝姐青葱手指剥着虾壳笑:“我看了,在这儿的工作的女孩子都是好样儿的,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平常工厂都不怎么出,挣了钱妥妥地都留下了,回国之前给家里人打金的买银的,兄弟媳妇儿的首饰都给买到了。我看着都心疼。可不像这些老爷们儿,没出息,赚点儿钱都便宜了越南小娘们儿了……”
吴祈宁笑着推她:“他们都立场坚定,你挣谁的钱啊?再有,别在这儿说,把黄凤都教坏了。他还小呢!”
宝姐忽然神秘起来:“哎,昨天那个李恩林怎么样?我可听说了,他们家有一片橡胶林呢。你也别死心眼儿了,嫁过去自己当大少奶奶怎么不好?比打工强啊。咱还不伺候盛年他个事儿妈了呢。”
吴祈宁咬着腮帮子皱眉头:“跟马来人说话,我总觉得鸡同鸭讲。还有,这位李先生说话就太直接了……”
宝姐最爱打听闲事儿:“怎么个直接法儿?说说说说。”一脸的三八,兴致勃勃。
吴祈宁皱着眉头说:“他说必须得有儿子。我说生个闺女怎么办呢?人家说了,接着生啊,他三姨生了十二个闺女,最后老十三终于得男,举家欢庆。他说,生孩子么,多多益善。”吴祈宁眉目尴尬地说:“跟他这顿饭吃的,听得我肚子疼……”
宝姐的腰都乐弯了:“生十三个?哎哟,我也肚子疼。”
她们这一辈儿是妥妥的中国大陆独生子女,从小耳濡目染,都是少生优生。在国外乍然听见多子多福的信条,虽然碍着面子不同人家争吵,但是内心深处总有点儿觉得怪怪的。
黄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会啊,我无感……”
宝姐笑嘻嘻地说:“小凤,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听大圣的刘总说了,他前些日子回国拉前列腺,把那玩意儿掏出来,拿电烤,拿火烫,把他难受的啊……又疼,又痒……那个酸爽……”
黄凤脸色惨白地摁着下腹:“宝姐,你别说了,我听着……也疼……”
吴祈宁乐地直捶桌子。
宝姐得意洋洋地抬着高傲的头颅:“我什么时候说错过话。哼!”
嗣后,他们回平阳省,托宝姐洪福,有一个高大的台北大叔开车来接。
宝姐笑嘻嘻地朝吴祈宁眨眨眼。
吴祈宁寻思:敢情谁都不死性哈……
坐在车上,黄凤略微地撅嘴,吴祈宁逗他:“吃了你的烤虾心疼了?”
黄凤摇摇头:“大马那个姓李的不好。姐姐你别跟他好。”
吴祈宁十分好奇:“哪里不好?”
黄凤很小声的嘀咕:“我见他常去宝姐那里玩。”
宝姐欢乐地回过头:“这不算什么啦,这个李先生也算活儿好有钱。”
吴祈宁“呸”了一声,脸红了。
宝姐撇撇嘴:“那你还是别找别人了。全平阳省的泛中华地区男子,两岸三地港澳台胞新加坡马来西亚,就连大日本皇军也时常去我们那儿放松神经。依着我看,这洪洞县内无好人。但凡是个公的,并没有一个干净的。妹子,我劝你啊,别有洁癖,这不叫事儿……”
吴祈宁低头想想想了想,咂么过滋味,冷不丁问:“黄凤,你是怎么看见李先生去宝姐那儿的?”
黄凤顿时语塞。
吴祈宁起手就拧他耳朵:“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回去不打你!”
黄凤“哎哟哎哟”地求饶:“盛总带我去的!!!盛总说是业务啊业务!”
宝姐哈哈大笑:“我说没干净的吧……”
宝姐说话的准确率是高,但是关于男人不惦记你就不会和你联络这码事儿,总体上来讲她还是智者千虑的:那个男人嘴里插着管子的时候,这条原则应该可以忽略不计。
滨海市医院
穆骏那阵子正躺在床铺上转眼珠子,他嘴里含着一个胃管,不能说话,只能仰卧。李文蔚最见不得这个,看穆骏插胃管自己都觉得嗓子疼想吐,所以李文蔚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把穆骏扔给了个护工,自己每天过来巡视一次而已。
盛欣在藏区还杀过鸡比较见过世面,只要有空儿自告奋勇来看着他。倒是金姨两口子,时常带着吃的来看他,让穆骏很是感激。
最严重的几天,穆骏把手机交给盛欣保管,让她负责登记谁来过电话,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躺在床上像批折子似的指示盛欣怎么给人回话。
穆骏想过要继续和吴祈宁联系,可是他总觉得通过盛欣跟吴祈宁短信来往……很怪异……
奥地利皇帝向茜茜公主求婚尚需本人单膝下跪,派人传圣旨册封皇后好像总觉得不太尊重女家。
好容易这一天把胃管儿去了,穆骏坐在病床上输最后一瓶子液,百无聊赖之际,他划拉着自己的手机,看看是否有所遗漏。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眼熟至极的名字:宁。
穆骏抬头喊出来:“盛欣!”
盛欣跑过来:“怎么了?”
穆骏问:“小宁来过电话?”
盛欣一脸莫宰羊:“小宁是谁?”
穆骏几乎要捶床了:“吴祈宁!”
盛欣想了半天,“哦”了一声:“是是是。来过。李文蔚接的说小事儿,就是货柜里的东西不太符。”
穆骏咬牙:“你们告诉她我住院了?”
盛欣点点头:“说了啊。”
穆骏问:“她说什么了?”
盛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对了!就说年底和我们一块儿去老挝玩遍东南亚……”
穆骏愣了一下儿,歪倒在床铺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盛欣问:“怎么了?说错了?”
穆骏苦笑:“并没有……”
盛欣耸耸肩膀就去办出院手续了。
穆骏闭上了眼,安静地躺在床上,等着金姨一会儿来接他出院。
他想着,等到晚上,我和小宁好好说,我要去看她。
金姨,金姨……怎么还不来。
他想着,金姨跟头轱辘地就来了。老太太哭哭啼啼,鼻涕眼泪,手里拿着最新的报纸。
上面白纸黑字,斗大标题:越南排华暴动,中方雇员丧生。
金姨抓着穆骏的手,哭得浑身都哆嗦了:“小骏,宁宁……我们宁宁……我联系不上她了……”
穆骏仔细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倒吸了一口凉气。
越南平阳省
盛年这些日子就觉得市面儿上味道不对。总有人在街上吵吵嚷嚷,嚣张的摩托车嗡嗡有声地从华人工厂不远处喧哗驶过,极远处……有轮胎被踩踏点燃,乌烟瘴气,直冲云霄……
盛年当机立断加强了保安系统,工厂门口甚至安排了拒马。
越南时常出点儿这类乱子,久在越南工作的华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外面兵荒马乱,吴祈宁的头一个反应居然是:我得去囤点儿粮食。家里没吃的了……
出事儿当时,她正在姐姨侄子开的超市里买东西:大米、食用油、海虾和蔬菜……
吴祈宁总是很照顾姐姨,一个老寡妇,不容易。
鳏寡孤独,不可使民穷而无告。
门外插着越南国旗的机车烈烈作响,几个光着膀子拎着钢管,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用越南话叫嚷:“哪里?哪里有中国人????”
姐姨手疾眼快,一把把吴祈宁按到了柜台底下:“没有,没有中国人!”
几个小伙子冲出去,对着吴祈宁开来的小车,一棒子下去,后窗粉碎。
吴祈宁哪里吃过这样的暴亏,挣扎着要站起来和他们理论。
姐姨一把把她死死按住:“小姐!不要去!”
还没等吴祈宁回过神,隔壁中华产品店的老板已经被拽了出来,几个人拳打脚踢,直到那个人血流满面,哀哀求告:“我是越南人,我是越南人。我是华侨没错,但是我是越南国籍啊!”
这几个凶神才悻悻放手,扭头离去,临走,他们洗劫了中华产品店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
这些人呼啸而去,来去如风。
临走还恶狠狠地指着倒地不起的华裔老板,似乎满腔怨毒。
天知道,他们今天以前都不认识他。
直到看着凶手跑远了,老板娘才敢冲出来,抱着老公哀声震天。
吴祈宁目呲欲裂,大声喊:“报警啊!”
姐姨捂住了她的嘴,指了指马路对面。
三个穿绿衣服的越南警察,闲闲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显然不打算出手。
不多时,又有一波赤膊的越南青年呼啸而至,依旧老样子戏码,振臂高呼过爱国口号之后,打砸抢夺、劫掠财物,挡我者死、似华人者杀。
一夕之间,满街魍魉。
从小没看当街耍菜刀的吴祈宁这次是货真价实地傻了。
她从来没见识过动荡,她没见过当街抢劫没有人管,她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的人血,青天白日,不要钱似地哗哗地淌在大马路上。
这些人说杀你就杀你,就因为你是中国人,甚至移居越南多年的华裔也不放过。
在这些人的混蛋逻辑里:中国人生下来,就是错了。
他杀你,因为他爱国。
在爱国的旗帜下,他们可以罔顾王法,不理人道,放纵自己变成畜生,心安理得地为祸百端。
他们爱国,所以他们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尚方宝剑,通杀四方。
就是如此,不可理喻!
对着这么多血,吴祈宁的牙关微微的打着颤,她知道,自己的腿都发抖了。
因为恐惧,更多是愤怒!
她呆,姐姨不呆,老太太见过大世面,制式武器迫击炮都经历过,这点儿铁棍子实在不在话下。
姐姨紧张地看看四周,左看右看吴祈宁人高扎眼,立刻手忙脚乱地给吴祈宁遮上了巨大的越南斗笠,盖住了她白皙的面孔,不由分说把她推进了侄儿的杂货间。
姐姨说:“小姐,不要说话,千万不要乱动,等晚上,晚上姐姨送你回去……”
吴祈宁慌乱地点点头,直到被塞到隔间里,她才想起来:手机在车上,不晓得怎么样了……
哎,家里的人啊,可千万千万别过来找她!
第48章 争执
吴祈宁被塞在漆黑狭窄的杂物间里,憋屈闷热,她很快就成功地出了一身臭汗。35度的天儿,蜷在这么个乌漆墨黑的窄吧地方儿,吴祈宁觉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坦白说,她并不是觉得很害怕,更多的是苦恼这倒霉地方怎么没有空调?
推了推杂物间的门,姐姨从外面锁地死死的。
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想,很龌龊地琢磨:这老太太会不会是联系外人把她给卖了?想了想,吴祈宁在杂物间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把消防斧,她拿着这把斧子,掂量了一下儿,觉得自己抡得动,然后心里踏实多了。
坐在杂物间里,听见外面大概其来了三四波儿人,吵吵嚷嚷,以吴祈宁的越南文程度,她都学会了:“欺负越南的中国人滚出去!”
“越南万岁!”
多惊心动魄的口号儿,听多了也疲沓了。
说实话吴祈宁并不觉得恐怖,无知者无畏,她胆子比较大,甚至觉得有一丝丝的兴奋好玩儿。
这会儿她并不知道外面具体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明白今天这呕啊乱喊地倒地是为了什么。
如果越南万岁,为什么要在今天喊破了嗓子。
如果中国人需要滚回去,越南政府审批华人企业的时候早干嘛去了?
有种你闭关锁国啊!
踏实住了,吴祈宁开始认真地寻思,如果外面兵荒马乱了,她应该怎么办?她没有应付乱世的经验,估计她妈也没有,吴祈宁抱着肩膀儿,搂着斧子坐在旮旯儿里,把从小到大听过看过的乱世故事从头儿捋了一遍:从不提防余年值乱离的李龟年想到了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杨贵妃。从卡萨布兰卡的车站想到了朱红嘴唇的珍珠港。从南京大屠杀想到了淞沪大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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