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水妖并不是生而为妖,她叫向凝烟,本是齐国人,死在五浊江里,才化为水妖。
隆县在五浊县的东南面,以前那个地方,还没有村子,只住着一家姓周的人。
因为陈国民风淳朴,民间、王宫都爱祈福,点福灯。
灯笼,也就成了陈国上下必不可少之物。
恰恰周家人,个个精于制作灯笼,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人。
靠着这门手艺,周家慢慢发展,成为一个小家族。
后来,周家的灯笼越做越好。适龄的女子,都愿意嫁去周家,外地的男子,不远千里到周家拜师学艺。
几代人过后,这里,俨然发展成为一个,小有规模的县城。
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求得一盏福灯,就连王宫御用灯笼,也是来自于此。
王上为褒奖此县,也为鼓励民生,下了王旨,将此县赐名为隆。
周家传到第五代的时候,已经是空前盛况。
周瀚文身为周家的嫡次子,无需身负家族压力,也就没有学习灯笼的制作,而是选择从文,游学列国。
隆县人多有不能理解的,但周家长辈,重视族中子弟的教育,支持周瀚文的游学,外人又有什么理由多嘴。
经过多年学习,周瀚文小有成就,增涨不少见识。
游学到齐国的时候,听说齐国每年的河灯节,万人空巷,周瀚文向而往之。
河灯作引,月老为美。
他遇上了向凝烟,他们一个是翩翩君子,一个是窈窕淑女,怎的不一见钟情呢。
如此郎才女貌,周家和向家都乐见其成,顺理成章定下婚事。
五月后是中秋佳节,又是黄道吉日,他们便在那天举办了婚礼。
婚后,向凝烟跟着周瀚文生活在隆县。
两年后,夫妻二人迎来他们的长子,可谓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原本夫妻恩爱,妻贤子孝,过着幸福悠闲的日子。
三年后的一天,暴雨不断,发了大水,淹了不少地方。
有商人周游,路过隆县,听说隆县富庶,借此敛财。
商人在周家二门外,偶然看见向凝烟,惊为天人,动了心思。
自恃出身高贵,预备强抢民女,被周瀚文发现。周家下人们将商人乱棒打出去,赶出了隆县。
强抢无法,又心有不甘,还痛恨周家让他失了面子,于是,他想出一个诡计。
第二天,商人花重金雇了一个小混混,让他装扮成巫师,如此那般交代一番后,就跟去看好戏了。
隆县的太平日子过了太久,已经忘记,如何防备他人。
商人请来一位巫师,巫师装模作样,在村上到处瞧瞧,又点起祭祀的篝火,挥舞几下假剑,吸引隆县多数人的围观。
小混混也是厉害角色,暗示着大家隆县有危机。
他却又不明说危机为何,只待到众人紧张,场上气氛到达最顶上,才满脸悔恨,“隆县真是个好地方,不过,你们太过善良,养虎为患了,隆县的安静,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众人询问,他只沉默不语。
如此反复几天,终于有人沉不住气,让他实话相告。
小混混才满脸难色,“我一外来人,说出来,只怕得罪人,到时被人记恨,不得安生。况且,你们也不会相信的。”
众人更是好奇,一再保证后,小混混让巫师装模作样算了一卦。
巫师大呼不妙,“进来,隆县发大水,完全是妖孽作祟,而这妖……恐怕就是周瀚文。”
大家如何能相信,“大师莫不是拿大家寻开心,周家瀚文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会是妖孽。”
巫师伸出一个手指头,摇了摇,“本巫说的,可不是以前的周瀚文,而是现在的周瀚文。”
他这话把大家都绕晕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都是周瀚文,能有什么不一样。
巫师让大家仔细想一想,“周瀚文长大以后,你们一共见过他几次。”
巫师让众人回忆,是不是这个周公子成亲之前,他们都没有见过。
大家只知道周公子游学在外,是不是还活着,谁又知道呢。
看大家似信非信,巫师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
周瀚文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也没带一两个随从跟着,外面的世界,岂是他一个公子哥能应付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周公子早就死了。
在山野里,被妖物吃了肉,穿着他的皮囊,为了不被家人发现异样,才迟迟未归家。
到了弱冠之年,外貌有了些许变化,家人再不记得小儿子习惯的时候,这才取了娘子归来。
不然正常的男子,又是出生周家这样的家族,放着好好的灯笼不会做,只会读书,还常年不归家,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奈何村民无知,对周家有想法的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处处都有蛛丝马迹,有些人已经深信确有此事。
甚至还有一个人说,“我想起来了,我看见周瀚文儿子的手受伤,却能不药而愈。”
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越说越离谱。
更有甚者,“隆县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周瀚文一回来就发了大水,不是妖孽是什么。”
有那么一两个有点理智的,问巫师,“大师可有什么证据?”
巫师假装做法,对着商人提前动了手脚的篝火,一剑劈去。
巫师向天提问,“天神在上,隆县可有妖孽,若有妖孽,请告知众人。”
须臾,火堆四周散开,火焰慢慢汇聚成周瀚文的样子。
巫师指着火焰,“证据在此,大家可不能再被周家蒙蔽,致隆县的安危不顾。”
这下,大家深信不疑,激起了民愤,纷纷上周家砸门,要周家交出周瀚文。
商人也挤在人群中,高举手臂,大呼交出周瀚文。
他的兴奋溢于言表,他就要成功了,向凝烟迟早是他的,如果他得不到,那就毁去。
周家在此地立足百年,也不怯懦,大大方方地打开大门。
底下人还没往里冲呢,就被护院结结实实的,往外又赶了一丈。
周家人,包括周瀚文一家三口都在场,周家当家家主站出来,“在场的各位,都是瀚文长大的,他是不是妖孽,你们最是了解不过。可不要因为一个外来人的随口一句,就徒增伤害。”
底下人七言八语,说什么的都有,一副周瀚文就要妖化吃人的样子。
商人找准时机,指着周瀚文的儿子,说他遗传了周瀚文的妖性,再不处死,五福江又要发大水了,隆县就要沦为他父子两人的腹中餐。
周瀚文怒骂商人,说他分明是意图不轨,被他发现,这才伺机报复。
商人被当众道破想法,恼羞成怒,说周瀚文是没有辩解之词,就无中生有,指挥着大家冲进去,处死妖孽。
众人被轻易地煽动,提着棍棒打倒护院,一涌而进,绑了周瀚文和他儿子,押了出去。
向凝烟一个女子而已,根本无力阻拦,六神无主,被村民推倒在地,准备连她一起绑了。
巫师说着女子也是受害之人,不知周瀚文是妖孽,要大家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怜众人愚昧,被这所谓的巫师欺骗,还要赞誉他高风亮节。
向凝烟亲眼看着丈夫和孩子,被村民推进火坑,活活烧死。
她捧着丈夫和孩子的骨灰,痛到深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愤怒,她痛心疾首,她万念俱灰,她恨入骨髓。
向凝烟纵身跳入五福江,只求化为厉鬼,找害死她丈夫和孩子的人偿命。
她要那个巫师和商人生不如死,要那些愚民碎尸万段。
果如向凝烟所愿,她化为水妖,发了大洪水,吞噬了整个隆县。
从那以后,江水开始浑浊不堪。跟着,五福江也被改名为五浊江。
只是没有想到,时过境迁,愚民始终都是愚民。
每当有人拿孩子祭江,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儿子,无法克制怒火,时不时的就发一次大水,给那些愚民们教训。
而那些孩子的怨气重叠,堆积在她身上,如此也就形成恶性循环。
哎,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宛和陷入久久的沉默,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因为这个时候,任何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而没有分量。
向凝烟见宛和呆呆的不说话,她战战兢兢,尝试问了一句,“仙子,可否不再将我收进那葫芦里?”
宛和挑了一下眉毛,胆子挺大啊,这还是第一次碰到,敢提这种要求的。
向凝烟是真的害怕宛和一掌拍死她,泪眼朦胧,小声解释着,“凝烟罪不可恕,也希望得到救赎。近来仙子忙碌,凝烟愿意从旁协助。”
大灾大难过后,经常伴随着瘟疫,宛和每天忙着看病派药,却来不及处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向凝烟有此觉悟,正好能帮上忙。
向凝烟本性善良,不过是商人居心叵测,才害惨了她。
宛和还是信任她的,答应了她的要求。“村民要问起,你只说是我的弟子,如今过来帮忙的吧。”
向凝烟点点头,感激宛和为她作出的考虑。
从下午开始,向凝烟也跟着忙了起来。
☆、第 26 章
宛和召集起村民,告诉大家,尽快安葬过世的村民,否则尸体腐烂,容易引发瘟疫。
又吩咐大家准备草木灰,撒在村上。
家家户户都熬上艾草汤,用来泼那些尸体躺过的地方。然后按照顺序,来村长家里领取防止瘟疫的汤药。
向凝烟一刻不停歇,不是在后院里熬药,就是给村民们分发药材,要不就走街串巷撒草木灰。
她像左右手一样,帮了宛和大忙,让村民们轮番夸奖了几遭。
不像安安,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疯去哪里玩了。反正每天天一亮,就见不到她的影子。
在五浊县前前后后待了半个多月,才算稍微有点起色。这边能帮的忙,她们也帮得差不多,剩下的就要靠村民们自己了。
一个五浊县,就忙到今日,而五浊江沿江,还有几十个村子,还不知道是哪般惨样,宛和还得挨个挨个去看看才能放心。
宛和跟村长说明去意,留下一部分粮食和种子,带着安安和向凝烟,顺着五浊江往下游而去了。
全村上下,无一是舍得她们离开的,江边上,直至看不到人影了,村民仍长跪不起。
每到一个村,村民们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饿殍遍野。
每每这种时候,安安都会指着向凝烟,“看,都是你干的好事。”
向凝烟除了哭,也不敢多说什么。
安安的一拳,最后打在了棉花上,会生上半天气。
一开始宛和还要哄哄她,后来也就习惯了,况且太忙,随便她吧。
久而久之,宛和也忙顺了手。
到一个新的村子,她迅速找到那个村的村长,设下义诊。
安安带领半大的孩子,撒草木灰。
向凝烟跟村上的妇女们熬药,派药。村长带着青壮力,处理村上的尸体。
无疑,所有的村子等称呼她们为活菩萨,最后,留着千万行眼泪送她们离开。
几乎每个村子,她们待完一段时间,走的时候,都会留下粮食和种子。
走完礼县,五浊江边的,最后一个县城的所有村子,都快到了年底。
宛和只求,她们留下的那些粮食,能让村民们安然度过新年夜,来年再有一个好收成。
忙了几个月,别说安安和向凝烟,就是宛和,也有些扛不住。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宛和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房间,想着抓紧时间躺一会,晚些时候,去地府蹭吃蹭喝。
屋里,向凝烟正在读书,眼泪晕开,迷了她的视线。
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向凝烟起身,给宛和让坐。
宛和也没有坐下,她好奇向凝烟又看了什么故事,这么激动。
上一回读着《西厢记》哭得稀里哗啦的,莫不是又在读了吧。
她拿起向凝烟搁在桌上的书,那一页书上,是一篇小文章,写的《项脊轩志》。
却滴满了向凝烟的眼泪,变得邹邹巴巴的。
能看到流泪的,想必是有点故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嘛,宛和起身把书递还给向凝烟,随意说了一句,“看来,你是感触颇深啊。”
向凝烟歉意地扯了一下嘴角,可惜情至深处,无论是难过还是高兴,都无法假装,所以向凝烟的笑比哭还难看,宛和也大方的没有拆穿。
向凝烟接过书来,捧在心口,像是穿过时光,又看到了周瀚文,坐在窗边读书的模样。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向凝烟反复抚摸着这几句话,泪流如注。
当年她成亲之时,周瀚文也在院中,亲手种了一棵枇杷树。
夏日里,他们一家三口常于树下纳凉,生活简单而又美满。
那些美好的时光,像是指尖的流沙,一去不再复返。
只独独留下了她一人,困在这回忆里,走不出去,亦无法解脱。
向凝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泣如诉,“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就是宛和这样一个,不懂感情的人,也被向凝烟感动了。
宛和拉着她坐下,想抚慰她两句,自己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直肠子的小傻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思量再三,拍了胸脯,大方一回,“别哭了,你要还有愿望未了,尽可以告诉我。”
向凝烟泪眼望着宛和,她在确认,宛和是不是真的愿意帮她。
向凝烟跪下,给宛和磕了一个头。“凝烟却有一事相求。”
“哎,你也别动不动就跪,我都答应你了,起来说话吧。”
向凝烟起身,坐在宛和的下首,“凝烟三生有幸,能嫁与周郎为妻。几年前,听说他早已投胎转世,凝烟唯愿来生还能相遇。只是我们的孩儿,还在受苦,凝烟放心不下。”
地府的事,向凝烟知道的不少啊。
宛和细细问过后,原来这些年,向凝烟一直在打听丈夫和孩子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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