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昨天夜里老头子的一句话,弄的靳阳一晚上没睡着。
翻来覆去的琢磨,过几天就又要去呼盟了,万一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攒了一盒子的好东西烂在家里头怎么办?
越琢磨心里头月急,天还没亮,不知道邻居家谁养的鸡梗着脖子叫了一声,靳阳腾的一下子就从被窝里坐起来了。
翻箱倒柜的换了一身新衣裳,在墙上挂着的水银镜子那里左照右照的。
照了半天还觉得不行,翻墙过了邻居家,在墙根底下半蹲着,咚咚的敲着邻居家高中生的窗户。
半大的邻居小伙子揉着眼睛开了窗,看着靳阳说:“哥,干啥?”
靳阳怕惊醒他爸妈,压低声音:“给哥抹点阿姨的发蜡?”
半大小子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靳哥你够好看了,那摩丝可贵了,我妈发现非揍我不行。”
靳阳探进半个身子,一手抽起他放在桌上的本子,上头红笔打着许多个大叉。
“我哪毕业的你知道吧?”
小后生点点头,狠了狠心,蹑手蹑脚的走进里屋,拿了个瓶子偷偷摸摸的走了回来。
压低声音对着窗户外头的人说:“靳哥,你把脑袋伸过来!”
靳阳从善如流,呲的一声,一股浓烈的香味袭来,靳阳双手在头发上来回折腾,跟屋里的小子说:“睡吧,明天哥教你做题。”
说完把窗户从外头一推,靳阳又摸到了矮墙边上。双腿用力一蹬,手扒在墙头一使劲就翻了过去。
天边已经隐隐有了红晕,时不时的公鸡就扯长嗓子叫一声。
靳阳摸了摸头发,脚尖勾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右手扶上把,长腿一跨,蹬着就出发了。
想着是去见小姑娘,那蹬的可有劲了。
哼哧哼哧的闷头骑车,大清早的出了一脑门子汗,等到了萨楚拉住的新城天色已经大亮了。
靳阳摸出手绢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缓了一会儿不再大喘气以后,才走到萨楚拉家门口。
咔咔咔。
扣了三下门。
萨楚拉家住的不是靳阳那样子的独户小院,而是一个大院子住着不少人。
靳阳敲大门的时候恰好一位大娘要上早市买菜,给他开了门。
“找谁啊?”
大娘拎着菜篮子问。
“萨楚拉是住这个院子吧?”
靳阳昨天都问好了,是住这里没错,他想让大娘告诉他是哪一户。
可大娘吊起眉毛白了他一眼,下巴朝着一户努了一下,气哼哼的走了。
关大门的时候用力的一砸,惊醒了院里好几户人家。
大娘心里头这个气,完了,这哪来的海特后生?这么好看,我儿子可是没戏了。
靳阳可顾不上琢磨大娘这是咋了,他走到了萨楚拉家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
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里头的脚步声,赶紧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门从里向外推开,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蒙古女人,耳垂上挂着两个大金耳环子。
“你谁啊?”
“阿姨您好,我叫靳阳,是萨楚拉的朋友。”
靳阳长得好,从小就得大娘们的青睐。
可这位蒙古族丈母娘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一会儿,吆喝了一声:“萨楚拉,有人来找你!”
靳阳紧张兮兮的接受未来丈母娘的审视,听到里头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又是说不上的开心。
萨楚拉从里头跑了出来,穿着一件绣着云纹的小坎,拉了一把自己的额吉。
“额吉你吓他干啥?”
萨楚拉小声说。
她额吉也小声回:“咱家可是纯蒙,你找个海特小伙子算啥呀?”
萨楚拉扁嘴把她推了回去,什么纯蒙啊?
我爸是达斡尔族啊额吉!
没得到丈母娘的欢心,靳阳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可等萨楚拉换好衣服,拎着小水壶走出来,他整个人又露出了两颗虎牙。
“你要带我去哪玩?”
萨楚拉问道,两人这可是昨天就约好的。
靳阳跳下台阶,扶起自己的自行车,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萨楚拉将信将疑的跟着下了台阶,看到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垫子,莫名的就勾起嘴角。
往后座上一坐,萨楚拉一手抓紧了靳阳腰际的衬衫,另一手紧紧抓着自己带的东西。
“走吧!要是不好玩我可要跟你算账。”
院子里其他的人听到动静,好些都探出脑袋来看,看着靳阳的眼神非常不和善。
特别是有一个岁数和他俩差不多大的,恨不得冲上来把靳阳生吞活剥了。
让个海特把我们院最好的白菜给拱了,你说气不气嘛。
靳阳在他的注视下,蹬起车子反而更带劲了。
一股脑的朝着城外骑,从晨风微凉直走到烈日当头,萨楚拉坐在后头被石子路颠的整个人都快散架了,靳阳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最近下了几场雨,城外的草长的很好,不少年轻人都到草原上去玩。
可萨楚拉是蒙古人啊,即便是蒙古和达斡尔混血,但都是马背上的民族。
谁稀罕看草原啊?
靳阳闷头骑了一上午,后背早就被汗浸湿,却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远远的瞧见平地里就起了几个山头,靳阳握了下刹车,停了下来。
萨楚拉以为就是在这里了,从包里揪出了一块桌布,往草地上一铺。
靳阳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把桌布收了起来,叠好塞进了她的包里。
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绸子,叠了几叠,站到她跟前。
“我给你蒙上好不好?”
虽说是请求询问的语气,可靳阳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期待的光。
萨楚拉环视一周,心里头有点好奇靳阳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把眼睛一闭,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着,等待着靳阳手中的绸子覆盖上。
靳阳动作轻微,把绸子绕着萨楚拉的眼睛围了一圈,还颇有耐心的走到身后,弯下腰挽了一个蝴蝶结。
萨楚拉觉得眼前虽然没有一片漆黑,但靳阳绑上绸子以后还真的看不到路,伸出了双手。
靳阳引着她走到自行车边,扶着坐好,长腿往上一跨,再一次开始疯狂的蹬车,朝着远处的冒了头的山飞驰而去。
虽然满脑门的汗,垂眼一看腰际的手,就一点不觉得累了。
两人又这样骑了好一会儿,微风拂到脸上带着青草的香气。时不时的不知道是路过谁家放养的羊,还有几声咩咩的叫。
听到羊叫,萨楚拉又想起了那天在国营饭店吃到的羊腿,一点腥膻的味道都没有。
肯定不是这里的羊,市里周边是有放羊的草滩,但这片可不长沙葱。
只有东边吃沙葱长大的羊,那才真是红肉鲜红,脂肪雪白,当得起鲜字的一半。
正琢磨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靳阳猛的刹车,萨楚拉一下子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扯开绸子睁眼一瞧,是一连好几座暗红色的山。
在一望无际平坦的草原上拔地而起,暗红色的土与长到脚腕的绿草形成鲜明的对比,颇有一种决绝的气势。
萨楚拉虽然没有来过,可也知道这处地方。乌兰哈达,是老一辈蒙古人口中不可亵渎的红色的神山。
但靳阳语气轻快,拉起萨楚拉说:“走,我带你爬火山。”
第5章
靳阳背着萨楚拉带来的小包,里头装着一壶凉开水,小包奶豆腐,几块硬硬的牛肉干。
冲在前面手舞足蹈的给她介绍着:“这是我国最年轻的火山!”
说着靳阳叹了口气,指着其中一个火山缺了一口:“这个火山外号小炼丹炉,大部分锥体主要由玄武质熔结集块岩及碎成熔岩组成。虽然已遭受一定剥蚀,但主要因素还是被附近村民挖了沸石放花盆里了。你别看缺了个口子,不过多数火口形态仍清晰可辨的。”
萨楚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不由得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两条腿倒腾着跟着靳阳往上走。
鲁迅先生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这乌兰哈达本就是座野山,除了花盆里缺点石头,谁没事儿来这儿啊。
路是肯定不好走的。
这山光秃秃的走好远才能看到一株野草顽强的在红色的石缝间挣扎求生,和山下绿油油的一片简直是云泥之别。
萨楚拉一边听着靳阳说话,一边努力跟着他的脚步颇为费力的往上爬,心里头还得琢磨,一会儿下山更麻烦了。
这种野山可不像后来修好的大理石台阶,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就得蹉下去。
靳阳见她走的小心翼翼,伸手牵住了萨楚拉。
“去年我和老师做课题路过这里,有个浙江的学弟掉队了,老师让我回来找他。
我心想哼南蛮子没见过草原,害得我还得折回去,可不高兴了。”
想起这事靳阳现在心里还不痛快,接着说:“我说找他干什么,一个学地质的还能丢了?
但我老师非得让我回来找,说是他个混账东西拿着相机呢。没办法我就折回来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站在山顶上蹦高高呢,还扯着嗓子喊,师兄师兄你上来!我好不容易跑上去,他捧着一把沸石问我,师兄你说这个放花盆里好看不?”
萨楚拉听了忍不住的笑,加上靳阳嫌弃的表情,突然对地质队伍有了好感。
多年后她才反应过来,哪是对地质队有了好感,分明是对靳阳有了好感嘛。
萨楚拉和靳阳说话间终于爬到了火山口,往底下一瞅,又深又大的一个坑。
靳阳蹲下身子,拔了地上的一株草:“等冬天来的时候,这干草上还会有冰霜呢,我到时候带你来看。”
萨楚拉嗤笑:“冰花有什么好看的,下了大雪遍地都是,我才不稀罕。”
靳阳扔了草站起来,连忙摆手:“那不一样,你见过单位里的玻璃窗户结霜花吧?”
见萨楚拉点点头,靳阳跺了跺脚:“这底下也是热的,外头又太冷,草上才有冰花的。很难得,我想带你来看。”
听了这话,萨楚拉倒是没再反驳,在火山口踱了几步。
入眼是接连六座暗红色的火山,想必在远古时候也曾喷发出炽热滚烫的岩浆。下面是漫无边际的绿色原野,眯着眼睛才能看到远处的城。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大自然壮美辽阔,仿佛世上仅剩了她和靳阳两人。
“所以你带我来乌兰哈达看地质遗迹吗?”
和你一起重新认识世界,很开心。
靳阳摇摇头,脱下外套,里头包着什么东西,沉甸甸脏兮兮的抱在怀里:“不是啊,火山有啥稀罕的。”
说着嫌弃的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头:“这个都不典型,东边的火山群比这好可多了。”
“那你带我来是?”
萨楚拉不解,皱起好看的眉头。
“你说你家里好几盆花呢,我觉得放点沸石在花盆里应该挺好看的。”
就为了这个骑这么大老远?
萨楚拉胸口一滞,想回家把花盆都砸了。
还没来得及抱怨,就听靳阳有些失落,说:“我家里那些石头你也不要,就想在走之前给你送点什么。”
“你要走?”
“后天我就要去野外了,说是东边有片草原应该有煤,我得去找矿。”
他抱着一堆沸石坐到了地上,抬起头看向萨楚拉。
“你要去多久?”
萨楚拉跟着坐下,并排坐到了他旁边。
“一个月?两个月?我也不清楚。我们单位有个小伙子特别没本事,来单位四年都没找到矿,笨死了。”
靳阳撇撇嘴,认为他自己肯定能找到。
萨楚拉却是一听四年就垂头丧气的不知怎么办好了。一个月两个月还可以,要真一走四年找不到矿,这朋友可不能谈的。
真要是这样,长痛不如短痛,以后更舍不得了。
于是立刻往旁边挪了挪,两人中间留下了很大的空隙,山上本就风大,现在显得更冷了。
靳阳察觉到了气氛变化,萨楚拉刻意拉开了距离让他十分委屈,厚着脸皮往近凑了凑。
这下好了,萨楚拉干脆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硬邦邦的说:“太冷了,我要回去。”
说完把手往脖子里一伸,摸出了一根红绳,上头串着颗亮晶晶的绿色石头。
靳阳本来看见自己戴了好几年的石头在她身上刚要高兴,嘴角的笑意还未晕染开来,萨楚拉直接摘下来给他揣到了口袋里了:“这个我也不要。”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萨楚拉就小跑着下山去了。
野山下去根本没有路,脚一磋都是飞扬的土,跑着肯定太危险了。
也顾不上别的,靳阳抱起用外套包着的沸石,一边往下追,一边吼:“你慢点,危险!”
萨楚拉蹉滑了几下险些摔倒,自己也有点害怕,脚步慢了下来。
但兴许是刚刚跑了几步太快,靳阳又抱着东西,直到萨楚拉下了山,他还没有追下来。
靳阳气喘吁吁的在后头追,心想这吃肉喝奶长大的就是比他这吃大米长大的跑得快。
眼瞅着就已经到了山下,靳阳看到萨楚拉已经站在了自行车旁,心里头一急大步一迈,想快点下山。
不料就是这么一下,脚底一滑矬倒在了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外套不知道被什么划破,里头包着的沸石散落一地。虽说为了来这里,怕风大特意多穿了几件,但毕竟是七月的夏天,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
低头一看膝盖也破了皮,隐隐的从裤子里透出血迹,手掌也泛了血丝。早上出门抹的摩丝十分吸尘,就摔了一下的功夫,头发灰扑扑的。
本来精精神神的小伙子,现在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
萨楚拉听到声音,哪还顾得上别的,赶紧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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