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聊赖,萨楚拉重新拿起了地质局给她发的学习手册,仔细研读了起来。
在就业办领了条子去地质局报道的时候,萨楚拉还担心地质局会不要她,嫌专业不对口。
结果管接收的大爷看到大学生三个字立刻就盖了章,主动申请去呼盟那种偏远地方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管你对不对口。
给她发了几本书和工作证,大爷连夜去火车站排队买了票,生怕萨楚拉后悔。
直到看着萨楚拉上了火车,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单位给呼盟那边打了个电话,让116地质队的人别忘了接人。
那小姑娘长得多好看啊,虽说是个蒙古族,但一张嘴呼盟人就能听出来的外地人,遇上心眼坏的拐到林子里找也找不到。
呼盟这边的116地质队本来就没几个人,还都像撒鹰一样放了出去。找矿嘛,不管是物理找矿还是化学找矿,你都得去找。
咱们的矿产资源虽然不少,但大部分集中在边疆地区,以后都是偏远不包邮,现在八十年代更别提了,把人撒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就联系不上,谁知道在哪个沟里勘探呢。
116的队长姓刘,推了推自己已经快要褪色的金丝镜框,视线落在了队里除他之外唯一一个还没撒出去的人身上。
小伙子吃苦耐劳,模样也好,专业知识过硬,找到矿是迟早的事情。
刘队长挂了电话站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靳阳身后。
“小靳啊……”
靳阳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猛的回头看到一张刘队长放大的沟壑纵横的脸,差点坐到地上。
“队长,你干啥啊!”
刘队长搓搓手,说:“局里又派了个人来,你去野外之前,先到车站把人接上,带他到草原上熟悉熟悉。”
靳阳知道就没好事,不情愿的点点头,收拾好工具往外头的车上放,越过刘队长的时候小声抱怨到:“我自己还出师呢,倒给我找上小徒弟了。”
刘队长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他可不想带学生。
靳阳上了车,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冲着屋里的刘队长大声问道:“队长,几点啊?”
队长想了想,回道:“下午三四点吧,你早点去,陪着在市里买点东西。进了草原就连个鬼都见不着了。”
比了个手势,靳阳把脑袋缩了回去,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当师父就算了,还得当老妈子。”
这位新同志最好爱干净,和老刘住了好几天,靳阳都没见过他洗衣服。
算什么知识分子,有时间写酸诗,站在晨光里歌颂朝阳,雨和风,没时间洗袜子。
哼。
仿佛听到了靳阳的抱怨,刘队长从里头跑出来,望着扬长而去的车,挥着手嘱托:“别和新同志闹别扭,别摆架子,好好教,不要看不起人家的学历!”
嘱托声消散在了草原的风里,靳阳一个字都没听见。
听见也没用,靳阳现在也是撒出去的鹰了。将在外还军命有所不受呢,靳阳才不会听他的。
116地质队离市区很远,等靳阳开车过去的时候已经两点半了。随便找了根笔,在硬纸板上写了个116勘探队,把牌子往车站门口一立,自己蹲在了旁边。
信纸铺在膝盖上,拿出胸前口袋里已经掉漆的钢笔,开始给萨楚拉写信。
倒不是他没出息,一刻也离不开对象,只是等这次进了草原,别说邮差了,他去的地方连牧民游牧都不去。
再想寄封信就难了。
那天见面还没说几句就被刘队长拽上了火车,靳言好几天都不乐意跟他交流。
蹲了半天,靳阳突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落在他纸上的阳光,面前的人穿着一双布鞋。
皱起眉头,肯定是局里那位新来的,真没眼力见儿。好在鞋挺干净的,裤子也挺立整。
等等,脚咋这么小?
靳阳有些纳闷,抬头一看愣在了那里。
这可不仅仅是脚小的问题了,两根麻花辫子垂在肩上,毛乎乎的眼睛,红丹丹的嘴唇,这是个姑娘啊!
地质队八百年都不见一个姑娘,野外更不要说了,男人都吃不了的苦,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疯了。
“116地质队,萨楚拉前来报道·。”
靳阳扔了信纸猛的站起,脚因为久蹲有些发麻,这一下起的太急差点没站稳,摔了一个踉跄,被萨楚拉稳稳的扶住。
“我又不是夜叉,你怕什么?”
“你怎么到这来了!”
靳阳本该惊喜,可实在是喜不出来,倒是非常吃惊。
“这哪是你们来的地方啊,快回去快回去!”
说着就要往车站里面推萨楚拉,萨楚拉从包里拿出了工作证,往靳阳眼前晃了晃。
“去哪里?我档案都分过来了。”
地质工作多苦啊,明明可以选一个清闲的工作,跑这么远来陪他吃苦真的不值得。
可现在说啥都晚了。
靳阳接过她的工作证瞧了又瞧,116地质队几个字从未这么刺眼,认命一般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多买几件厚皮袄,呼盟可是十月就飘雪的地方,等下了雪,最低温低过零下四十度,多少扛不住的人都能冻掉脚趾头。
对,还得买茄子秧苗,偏方里说即使冻了脚,是那个泡也能好。
“走吧,小徒弟,咱们得买好多东西。”
萨楚拉嘿嘿一笑,把行李往靳阳手里一塞,朝着大轱辘的小汽车脚步轻快的走去。
靳阳慢悠悠的走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如雷鼓。
他想起来了一件事,刷的一下红了脸。
这可咋办呀,荒山野岭,孤男寡女的。
队里可就只给我派了一个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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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刘队长,去接了嘛?”
刘队长接起电话,说:“放心吧,我们队的小靳去了,孩子可细心啦。”
“哦,那就好,派了几个帐子啊?”
刘队长皱眉,这局里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派几顶帐子?
能派几顶?一顶啊!
大男人还娇气的给他俩一人一个单间?来外头勘探怕吃苦?
干脆回家去睡热炕头。
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一顶。”
对面大力一拍桌子,刘队长把话筒远离了耳朵。
“坏了!刘队,这萨楚拉是个姑娘啊,你咋就派一顶???”
刘队面色一滞,多少年了,他还是无法从名字分辨蒙古族的性别。
白音听着蛮可爱吧?
蒙古壮汉。
萨楚拉听着蛮阳刚吧?
嘿,姑娘。
第10章
萨楚拉不知道靳阳在脸红什么,这一路上只要自己往过一瞧,就能看到靳阳躲闪的眼神。
瞧着他充血发红的耳垂,没来由的想要发笑。
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啊,真是天真的可怕。
虽然事实可能不尽如此,靳阳到底在想什么也没人看透,谁才是天真更是无从知晓了。
靳阳红着脸从供销社出来,买了两个底上印着牡丹花的铁制脸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车上也是带了些物资,两个人却是肯定不够。
又怕晚上萨楚拉着凉,靳阳还想着路上有能碰见牧民,换点羊毛皮袄。要有黑市就更好了,反正他兜里有钱。
自打穿越以来,萨楚拉还没做过汽车,出门不是两条腿,就是自行车。
这突然坐到了汽车的副驾驶上,还觉得挺惬意,摇下窗户和靳阳一起朝着原野深处驰骋。
带着青草香气的风顺着洞开的窗户横冲直装的闯进了车厢,把靳阳不算长的头吹成了乱糟糟的模样。
“咱们这里找矿还不算苦,草原平坦大部分都可以开车去。要是换了浙江的地质队,那可就完了。”
瞧着萨楚拉高兴,靳阳给她介绍起了地质队的情况。
其实哪有不苦的,草原车到不了的地方多了,但他现在吓唬她也没用,还不如灌点迷魂汤,试图在精神上说服萨楚拉。
万一过几天吃苦头也别难过,比咱们苦的人多了,对比就不气了嘛。
“浙江的地质队,山路崎岖,碎石遍地,灌木丛生,别说车了,那山连人都不好上去的。”
萨楚拉想象一下这幅画面,南方夏天虫子又多又毒,肯定不是好过的光景。
“那他们吃什么?”
萨楚拉问道。
“上山带馒头,下山带石头,他们能吃啥?
哪像咱们这儿,等过些日子初雪下了,我和老乡们买头羊,就放在后座上。反正上冻了也坏不了,想吃肉了咱就割点架个火来烤,家里的日子也不如这儿。”
萨楚拉一想也是,呼盟的羊白水煮都好吃。
虽然以后知道这都是靳阳骗人的,别说老乡们的散养羊了,连野生的黄羊他们都碰不到。
说着话,天色渐暗,靳阳才终于开到了黑市边上。
呼盟天高皇帝远,黑市和正当市场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乱糟糟的卖什么的都有。
粮票收,钱也收,卖东西的都是附近的老乡,还有穿过国境线来的走私商人。
老乡们穿着蒙古袍,叽里咕噜的说着蒙语。因为挨着哈拉滨太近了,汉人们都是一股大碴子味儿。
萨楚拉和靳阳两个长得都扎眼,市场里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好皮子!小兄弟,买一张嘛?”
一位老乡叫住靳阳说话,眼神却越过他落在了身后的萨楚拉身上。
靳阳皱着眉头一挡,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位老乡看打扮是林子里的蒙古人,眼神里是跃跃欲试的野。
身量高大,长的精神,摊子上的皮子也是好皮子,就是这似笑非笑,贼兮兮的眼神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想起了队长的嘱托,草原上可不比市里,大家都规规矩矩的。
那林子里的蒙古人都厉害的很,家里藏着土枪鸟筒都说不定,最好不要招惹。
一来,人家都是打猎长大的,你肯定打不过。
二来,把你打坏了,往林子里一钻找也找不着,有理都没地方说。
拉起萨楚拉,靳阳没回话,转身往不远处停下的车那里走,皮子还是改天他自己来买吧。
他俩走是走了,这年轻的蒙古小伙子眼神却没挪窝,盯着他俩的背影恨不得戳个洞出来。
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咋就让海特小白脸给拱了。
看这二人的打扮,小伙子盘着腿捏着下巴,眼中闪过精光。
腰间挂着地质锤,口袋里搁着放大镜,身上四五十个小口袋。
远看是逃难的,近看是要饭的,仔细一看,是搞勘探的嘛。
小伙子叫白音,名字是富饶的意思。从小就不学好,林子里没几户人家,别的小孩子还都打不过他,皮到连家里的狗都嫌。
稍微大了些,出了林子见过世面,不知道跟谁学了个改.革.开.放的词儿,心就更野了。
满脑袋的弯弯绕,就想着挣钱。
此刻心中不知道有了什么打算,收拾好东西,给还在吃草的马戴上嚼子,往家里走去了。
再说萨楚拉,被靳阳拉回了车上,什么都没买非常失落,抱怨道:“躲他干什么?”
那后生虽说长的不错,可萨楚拉看见他就是不顺眼。这也是遗留问题,草原太大了,东边的蒙古族和西边的蒙古族互相看不惯。
即便是她穿越之前,上幼儿园东边西边的都打架呢。
靳阳当然不知道这个,他只好解释道:“天快黑了,咱俩得赶紧去芦苇荡搭帐子了。”
萨楚拉一听,往车窗外一瞧,的确是这么回事,催促道:“快开吧,天黑前得把帐子搭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嗡的一声汽车加速,直奔芦苇荡去了。
这一路上没有堵挡,想怎么开怎么开,想开多快开多快,天没黑就到了芦苇荡。
两人打开车门,从后头把搭帐子的哈拉片啊一类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
萨楚拉一直住在城里,没有搭过帐子,后面的一个来小时,倒都是靳阳这个汉人在忙碌了。
把哈拉片拉开,盖上顶,用厚厚的毡子围起来,一个简易的包就搭起来了。
车停在一旁,两人在外头围了一簇篝火,靳阳把干粮穿在一根棍子上,放在火上烤。
焦香味扑鼻而来,窜起的火苗通红,映的人脸更红了。
靳阳说:“要不……晚上……我睡车上吧。”
萨楚拉就着风咬了口烤的干脆的馒头,觉得野没比浙江的地质队好到哪里去嘛。
耳边除了风声,火苗窜起簇簇的声音,就再没别的了。
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绿色,也是空旷到令人害怕。
“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吗?闷不闷?”
靳阳草草的咬了一口干馒头,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小跑回车里拿出一个小东西,献宝一样的给她看。
“我们队,不不不,是咱们队,咱们队人少,大部分时候是自己出来找,闷的时候就听听这个。我四十块钱买的,半个月工资了。”
萨楚拉接过来看了看,按了开关,刺耳的一声响起,连忙调了下频率。
但是调来调去,总是哇啦哇啦的听不清楚,擦擦的声音还不如不听。
靳阳笑嘻嘻的说:“不是这样的,这样哪能收到信号呀,你以为还在城里吗?”
说完,他把军用铝壶高高的挂到了身后帐子的哈拉片上,不知道从哪里拽出了几米的铜线,把萨楚拉手里收音机的天线和军用铝壶连到一处,转了半天才不清不楚的收到一个台。
萨楚拉耳边环绕着不知名的歌曲,在心里感慨,野外的勘探工作,最难熬的或许不是劳累,也不是困苦,而是寂寞吧。
挪到靳阳旁边坐下,靠在他肩头。
火红的太阳正慢慢从地平线上滑落,天越来越黑了。
“车里冷,睡帐子吧。”
靳阳手指抠着地皮,草都让他撅了根,摇摇头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身体好,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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