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人群里推推搡搡,又站出来寥寥二三人,正是先前说要参奏年羹尧的士人,梗着脖子叫嚣:“堂堂朝廷命官,屈膝从贼,不得好死!”
年羹尧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冷漠地挥了挥手,立刻就是七八个士兵扑出来,将几人连同岳钟琪拖到堂前,乱刀戳死。
众人吓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有异议,自此都乖乖写了名。
拿起墨迹才干透的檄文,年羹尧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
……
四川总督年羹尧的反水带给南方战局的影响是极为巨大的。
或许是一不做二不休,就像当年洪承畴降清后发挥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工作热情一样,年羹尧也像头疯狗似的,不但自己投降了农工党,还赚得整个四川都跟着一起归了农工党。
他归川后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钢丝上,可他走得是那么恰到好处,整个计划看起来完全是异想天开,但他偏偏就是办成了!
带着四川反水后,他还大胆地抛下了还处于动荡中的四川,兵出四川,与控制着长江水道的农工党部队配合,对十四阿哥所在的清军本部展开了联合攻击。
不提当他发现农工党部队的指挥官是自家那口口声声说自己做的是挖矿种地的活计的妹妹时,心情是如何的一言难尽,十四阿哥那里本来就是苦苦支撑,遭到他的反戈一击后,整个局势崩坏得就像雪崩一样,完全止不住了。
清军的这次南征彻底宣告失败,不仅没能打击清除云贵叛党,反而一口气丢失了整个江南,长江以南的大片精华地区自此完全跟他们没关系了。
看着狼狈逃回来的儿子,康熙皇帝气得想吐血,但他还不能晕倒,他得撑着找到战败的理由才行。
十四阿哥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朝堂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倒是没有一味的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还是尽心找出了真正的战败原因,朝廷轻敌了。
以为那只是会惑乱人心的贼人,朝廷天兵一到,尔等宵小立成齑粉?不存在的,敌人武器精良,上下一心,从头到尾踏出的每一步都严格计算,绝对是值得人压上全部家底与之一战的强敌。
反观朝廷这边,虽然实力强劲,却是一直跟着对方的战争节奏走,最后被人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打了一场完美的以弱胜强。
康熙皇帝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理由,这次败得太惨了!必须有一个人出来顶锅。
而顶锅的人选非常好选,就是叛变投敌的原四川总督年羹尧。
最后清廷的统一宣传口径是,朝廷大军势如破竹,打得云贵叛党抬不起头,正当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四川总督年羹尧贪功冒进,被叛军所俘,之后这个小人就与叛军勾结在一起,背叛了朝廷,导致这次南征大败亏输。
……别管有没有人信吧,好歹为朝廷披了块遮羞布,盖住了点光屁股。
而让朝廷百思不得其解的年遐龄夫妇提前避难行为,也很快有了解释。
南方叛军拟自立一国,已经着手准备建国事宜,随着叛军的名头洗白,叛军主要首领的身份也随之大白于天下,其中一号二号两个人,前者是朱明余孽,末代鲁王的孙女儿,后者竟是年家的小姐!
怪不得年家夫妇提前跑去了儿子那里,怪不得年家老大早就从任上挂印跑路了,怪不得年羹尧那么容易就降了,降了不说,还那么卖力!
原来是你们年家的小姐早就做贼了!
得知消息的那天,乾清宫和雍王府两处不约而同地碎了不少珍贵的瓷器。
第49章 清穿女的混战19
李氏倚在小榻上, 背后是描金绘银的花鸟屏风,榻脚的金兽炉里燃着青烟, 一缕缕缠绕上来,让人看得心神恍惚。
丫头立在屏风外垂着头, 恭敬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突然就想看看, 这自认为早已熟悉的丫头,此刻的脸上是什么神情。
“银枝,抬起头来。”她那么想了,立刻就吩咐道。这是她的权力。
丫头抬起头,露出一张茫然的脸, 嘴巴微张, 她感到了一丝安心,又不知为什么泛起一丝不爽。
“主子,佟侧福晋还在等您哪!”这丫头是个忠仆, 知道她自来就有个好出神的毛病儿,紧赶着轻声提示。
李氏垂下眸子, 半晌,淡淡道:“该来的, 终是躲不过。请她进来吧。”
丫头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哑谜, 但作为奴才,是应该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装聋作哑的。她装作没听见李氏的喃呢, 退出去请了佟佳侧福晋进来, 又摆好茶果点心。
佟佳氏惯是个爱说会笑的人,这时候的脸色却显见得不好, 一踏进门里就掩鼻:“我和你说两句私密话儿。”
她说得瓮声瓮气的,其实削减了很多嚣张气焰,但多年以来,她飞扬跋扈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丫头银枝一听她这么说,眼里立刻露出警惕之色。
李氏一笑,在烟雾中尽显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对着丫头点点头,示意她出去:“把人都带出去玩儿吧,也给你放半日假。”
银枝心里好奇得要死,余光在佟侧福晋和自家主子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面上还是含笑应了一声,袅袅婷婷的出去了。
她一走,佟佳氏的脸色倒转好了些,往玫瑰椅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这样一个美艳风情的大美人,还穿着端庄的旗袍,这么倒在椅子上,怎么看怎么不雅得很。李氏却眉头也不动一下。
佟佳氏也只维持了这个动作一小会儿,很快她的教养就发挥了作用。她重新坐好,也不忙着说话,先悠悠的打量了室内一圈。
她们一直是对手,此前自然没有拜访对方寝居的时机,直到今天,怀着无法言语的默契,她才得以踏入李氏的香闺。
“那个瓶子,我一直喜欢的,问他要,他不肯给我,”佟佳氏指着博古架上一只漂亮的珐琅花瓶,扭头道,“没想到是给了你。”
李氏安然如山,她倒没想过不过是四爷随手拿来给她插花的瓶子,背后竟还有这一段公案,不过四爷乐意宠她,那是她的本事,她完全没必要因此觉得对不起谁。
如果佟佳氏只有这点水平,那她根本没有必要和她说话。
她不言不动,佟佳氏也不尴尬,她冷冷的睇过来,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咱们今天就坦诚相待一次,怎么样?”
李氏笑了,幽娴得像尊菩萨,“你就是这一点不好,风风火火的,什么事儿都太急,才不讨人喜欢。”
“我要讨谁的喜欢?”佟佳氏冷笑起来,剜了她一眼,“我能讨谁的喜欢?”
两人都沉默下来,然而这沉默之中,却满满是涌动的暗流。
半晌,李氏下了榻,与她坐对面,如玉的腕子伸出来,撑着脸颊,问她:“你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悄然爬上了细纹,但她被四阿哥娇养多年,身上还保留着少女的天真娇憨气息。
佟佳氏最嫌恶她这种样子,忍着不适答道:“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理直气壮得很,李氏都要被她呕笑了,直道:“你不知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别装傻,”佟佳氏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倾身过来,一张精致的脸忽的在她眼前放大,一字一字道,“你是穿越者。”
“我是,”李氏挑了挑红唇,毫无畏惧地直视回去,“你不也是吗?”
“很好,看来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佟佳氏放开她的手,笑道,“现在我可以问你了,对于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她问得有几分忐忑,也有几分希冀,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情绪具体是什么。
在雍亲王府,雍亲王就是天,就是神,连福晋都是他的奴才,他不想让人知道的消息,绝对没有人能得到。
但佟佳氏不同,她不仅是“佟半朝”佟家的姑奶奶,还是百物斋的主人,有这两条消息线在,南方的巨变并没能瞒过她。
初初听闻年氏的事情时,她的三观都要重塑了!想当年,她是亲眼见过年氏的,特别温柔腼腆的女孩子,说话斯文有礼,举止文雅大方,让她从心里感慨,不愧是一代帝王挚爱,日后宠冠六宫的贵妃,后来听说年氏失脚落水死了,她还嗟叹了几天。
谁知道竟然全都是假的!她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一个大家小姐,高贵的旗人姑娘,还有年羹尧那样一个得力的兄长,竟然抛下一切荣华富贵,跑去做那么疯狂的事!
适应社会永远比改造社会容易。亲身穿越了才知道,并没有什么金手指,也没有女主光环,你不说话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有什么特别。
她承认,她怂,她拜金,她贪恋富贵,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也没有改造世界的勇气。
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知道年氏做的事,尽管对她嗤之以鼻,甚至大骂她是个神经病,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是算来算去,偌大一个府邸,竟只能对着宿敌李氏倾吐心绪。
而李氏此人的存在,和她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更是□□裸的提醒着她:看!你所在的只是一个鸟笼,你只是只任人把玩的金丝雀,靠乖巧的外表讨好主人。
于是不等李氏回答,她就带着一种尖锐的恶意笑了起来:“不对,不对,你能有什么主意呢?不管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现在的你,只是一只宠物啊,一只和‘百福’、和‘吉利’没有任何差别的动物,虽然你能上床。”
最后六个字含在唇齿间,被温柔地吐出来,轻得近乎耳语,冷得像魔鬼的吻。
百福和吉利是四阿哥最喜欢的两只狗。
李氏打了她。
她立即抽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的一下,打得她偏过头去。
佟佳氏懵了一瞬,猛的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却感到手掌下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低头一看,李氏牙关紧咬,面色苍白,眼眶里不断的流出泪。
她稍一犹豫,放开了她,李氏又扑上来,要和她拼命一样的不管不顾。
“打就打,我怕你?”佟佳氏的火气也上来了,翻身骑在她身上,讥笑道,“我是真的佩服你啊,李素心!别人受了伤害,会反抗,会痛恨,你呢?你竟然会骗自己,那不疼!别整天装出一副圣女模样了!谁不知道谁啊?你以为就只有你看得出来四阿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们都看不出来?可我们办不到,我们办不到把自己当成一件死物任由他摆布而已!”
李氏听了这些话,狠狠一哆嗦,随后一声不吭,只是发了疯似的挣扎,又被她一次又一次的压制。
佟佳氏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的脸上早已和李氏一样布满了泪水。
……
雍亲王府的前院书房里,主人正在招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胤禛和同胞弟弟胤祯相对而坐,胤禛神色冷峻,胤祯则一脸颓唐。
“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胤禛生性刻板,看不惯人太不拘小节,对着胡子拉碴的弟弟运了会儿气,还是忍不住训斥道。
“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第一要务,衣冠不整,成何体统……”他一张口,就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胤祯双眼迷离,缩在椅子上,目光放得很空,浑身上下就是一个丧字。
他是战败回京的,虽然朝廷在明面上把责任悉数推给了挨千刀的年羹尧,但真相还是在私下里流传,他老子康熙皇帝心里不痛快,险些把他也圈了,尽管最后没圈,也勒令他不许出府。
还是胤禛请旨让他来自己府上散散,他才得以迈出家门。
他抓了抓头皮,不耐烦地说:“四哥别说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小混账惯会气人,胤禛把手里的佛珠数得飞快,方定下神来,冷哼道:“做父亲的人了,我懒得管教你,我只问你一句,那农工党果真那样厉害?”
胤祯一听农工党三字便要炸,但他如今失了心气,没炸起来,只呐呐道:“倒也不是很厉害。”
“那为何能把朝廷打得大败亏输?”胤禛追问,他是不相信什么朝廷轻敌的,再轻敌,也是动用了整个江南的绿营兵马,就反贼那点儿人,堆也能把他们堆死了。
他对年家兄妹的事倒没有多少感触,只想寻到补救之法。
“一开始他们的人马并不多……”在他的逼迫下,胤祯回忆起来,“两三万人,战力也不强,新兵居多,指挥的官儿也生涩,用精锐上去一打就能打散了……但他们就是打不完似的,打了一拨,又来一拨,而且根本就不怕死,和官兵对砍,一点儿不怕,凶得很……到了一地没过几天,当地人就支持他们,敌视官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多,最后给他们划船的都是原来给我们划船的……”
第50章 清穿女的混战20
胤祯有些哆嗦, 但还是不停歇的讲着,完全沉浸在了关于农工党的回忆里。
比起官军来, 农工党的部队很穷,穷得两袖清风, 但又很有原则, 他们的原则就是买东西要给钱,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草民总是愚昧的,民心是可以被操纵的,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 对于下民, 只能驱使他们,而无法使他们明白道理,这是胤祯从小受到的教育。
更何况, 他们自家的遭遇早已验证了这个道理。
想他们大清,原是前明辽东郡的一支女真部落, 太祖皇帝努尔哈赤靠着对前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献媚,因溜须溜得好, 得以借助李成梁的势, 扩大自己的势力,眼见前明国力衰落, 国中流寇四起, 便趁势而起,占了辽东, 此后代代相承,窥视中原。
到了太宗皇太极时期,数次入关劫掠,终于与流寇一起,折腾得前明咽了最后一口气,直至最后成功入主中原。
可以说他们就是前明败亡的罪魁祸首之一,可这中原的百姓丝毫没有抗拒,就这么剃了头,做了新朝的顺民。
以小族临大国,这是所有满人内心最为得意的事情了,胤祯也不例外。
他本以为和农工党之间的战争也是一样,双方凭武力决胜负,士绅押注,小民冷眼旁观,可农工党真的不一样。
他们每到一地,除了必做的“打土豪,分田地”,也就是将士绅从他们住的深宅里赶出来,抄家,散浮财与小民,公审处置民怨极大的劣绅豪强外,就是维护当地秩序,与当地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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