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艳红佯怒道:“你怎么挣,你好好的上学,以后也吃公家粮,我就是一分钱没有也愿意。”又催她,“你快上车吧,别叫人家等着你。”
眼看东西都放上车了,傅健忍不住哭起来,抱着她一只手不肯放,抽抽搭搭地说:“姑,你得早回来啊……”
傅秀拍拍他的肩,笑道:“别这个样儿了,我过年的时候也就回来了。”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傅秀的手,看着她坐上车走远了。
这一年注定是个风云摇荡之年,北京作为风暴眼的正中心,时而阴雨绵绵,时而平静无波,傅秀来到北京的时候,这个全中国的政治中心就处在这么一个表面平静而暗流涌动的时刻。
叶静虽然还在上学,按说只是个不理世事的学生,可她也忙得不可开交,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
九月开学之后,叶静领着傅秀去学校报道,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两人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但往往傅秀已经睡了,叶静才回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这天上午,叶静一反常态地待在家里,在书房里静坐了半天,之后就出去了。
傅秀进去找书,看见书案上放着一幅她的手书,犹豫了片刻,还是过去一看,只见写的是几句词:“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九日,中央广播电台通报,主席于凌晨逝世。
第133章 重回七零当军嫂14
伟大领袖逝世, 消息传出,全国人民大为悲痛, 学校自发停课,工厂自发停工, 举国上下, 一片哀戚之声。
这位老人对中国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他是新中国的缔造者,人民军队的缔造者,无产阶级革命家,马克思主义者, 工人阶级的导师……他于华夏大地沉沦至谷底的时刻崛起, 又将毕生的心血奉献给了拯救祖国的伟大事业。
无论将怎样的溢美之辞加诸在他的身上,都可以说是不为过誉的。
他的敌人,他的朋友, 他的追随者,他的反对者, 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他的死亡面前无动于衷。
然而, 悲痛终将过去, 那位老人去世不久,他生前所极力维持的一切就变了。
帝都风云变幻, 权力交接更使得政局波云诡谲, 但叶静反而低调起来了,每天按时上课下课, 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远离政治风云的学生。
傅秀对她这些事从不多问,她们姐妹之间自有默契,有些事,哪怕是亲密如彼此,也不是能随意干涉的。
她终于见到了叶静的祖父,那个顺利躲过数次风浪,至今还屹立在权力之巅不倒的老人。
和傅秀想象中的不同,安逸的生活过久了,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军也已经髀肉复生,不复威武之态,神情宁静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像个平常人家的老头。
傅秀现在还是花着叶静的钱,但这次上门,她还是带了礼物,并不贵重,只是买了一点儿水果。
叶老叫家里的保姆接过去,看了傅秀一会儿,和她说话的口吻倒是很温和,还问她会不会下象棋,听她说会下,就显得很高兴,趁着开饭前和她下了一局。
傅秀在象棋上的造诣,不客气的说,进国家棋院都足够了,她本以为叶老开口要下棋,怎么也该有点儿水平,谁知却接到叶静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脑子里当时就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却没当回事儿,都说弈道如兵道,叶老打老了仗的人,下棋也该是熟手才对,结果下了才知,这就是个臭棋篓子。
臭棋篓子就算了,棋品竟然还不好,傅秀陪着下了半局,简直是头疼欲裂,直想推棋认输了事。
叶静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去厨房切了盘水果拼盘犒劳她的辛苦,转身的时候又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稍晚的时候,叶家其他人也回来了,大多对傅秀的存在采取了一种比对待空气稍好一点儿的态度。
傅秀也很安静地没有吱声,只在有人问到她的时候才应几个字。
叶静看着她被这样冷落无视,虽然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并不好受,口里的饭都有点儿咽不下去了,只觉得拉嗓子。
当晚叶家人回来的很多,叶静怕出什么事,干脆把人安置在自己房间。
她坐在台灯下默默地写着作业,心里却始终平静不下来,没一会儿,连铅笔芯都崩掉了尖,只好拿出小刀来重削。
叶静削铅笔的技术不错,削出来又长又好看,今天却一连削崩了两次。
傅秀和她正好相反,她一点儿也没有把叶家人的忽视放在心上,说到底,叶家人是因为是叶静的家人,才对她有意义,如果这些人不是叶静的家里人,街上遇到了,傅秀一眼都不会看他们。
本来就是没有什么的陌生人,何况在他们眼里,恐怕还在猜测傅秀是使了什么心机,才牢牢抓住了叶静这个冤大头吧?
不是傅秀小人之心,如果换了是她,她也这么想。
有过这一次不太愉快的经历后,叶静再没叫傅秀跟她回过叶家,她宁可自己回去,让傅秀跟同学去玩,也再没带过她。
倒是叶老对傅秀的印象很不错,有次还问孙女:“上次来咱们家那个小姑娘,你怎么不再带她回来了?”
能忍受他这臭棋篓子,还不着痕迹让他棋的好人,可是不多见哪。
在自己爷爷面前,叶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冷笑一声,就说:“带人家来干什么?白受气么?我可不干这种事儿!”
自己儿孙的毛病,叶老再没有不知道的,仗着出身,很有些看不起人的官气,相较而言,往下数两辈里,倒是叶静这个孙女资质最好,最值得栽培。
他想到这里,只长叹一声,也就罢了。
***
对于还在老家的傅桃来说,什么北京城,什么时局,都太遥远了。
她知道的只有主席已经去世了,小平同志要上台,然而剩下的她就不知道了。
忐忑地等了一年多,终于等来了恢复高考的好消息。
那一刻,她简直激动到了僵立原地手脚发颤的程度,她仿佛看到,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在她眼前被推开。
就在刚刚过去的九月份,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院校招生会议,通过了恢复高考的决议,并于十月二十一日面向全国公布。
可想而知,这个消息在国内的知青中引发了多大的轰动!
整整十年了,当年要去广大农村战天斗地的中二青少年早已经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唯有心中那一份对家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深藏。
现在下放到农村的知青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年的中学生,国家恢复高考,等于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离开农村的大门。
当听到广播电台里宣布,将于十二月十号开考时,整个知青点都沸腾了!
而在期盼着通过高考跃出农门的庞大人群中,傅桃有一个别人怎么也比不了的优势:她是本届毕业生。
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消息公布不久,连沈维之都跑来问她借课本了,那双藏在眼镜后的眼睛里尽是掩不住的激动。
老实地说,傅桃不是个读书的料,虽然她有心努力学习,奈何就是不太开窍,而且她前头还有个成绩优异的小姑。
傅桃在县高中求学的几年里,没少被老师们拿来和傅秀作比较,而每次比较的结果都是一摇头,说她“怎么就不能像你姑姑那么聪明”,要不是傅桃重生了一世,知道以后会恢复高考,咬牙坚持,十成十早就被这些老师打击得厌学了。
这次恢复高考的消息出来,傅卫东夫妻自然是高兴,为闺女可能有的好前程,又发愁万一考上了好大学,家里出不起学费该怎么办。
——傅秀上大学不拿家里的钱,是因为她吃用人家叶首长孙女儿的,傅桃可没她小姑这个运道。
然而傅桃一点儿不愁,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会儿的大学生金贵着呢,那都是高级人才,毕业了国家包分配工作,就是有人家里没钱上不起学,难道国家不会帮把手吗?
别说,傅桃这歪打正着的,还真猜对了。不过这会儿傅卫东夫妻还处在将信将疑中,只是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才装作是信了,只在暗中忧心。
还是马艳红后来知道了,大手一挥直接说:“愁什么,孩子上学这是正事,要是二嫚真能考上个好学校,你们的钱不够了,还有我,总要叫孩子去上学。”
就为了这一句话,张明芳愿意感激婆婆马艳红一辈子。
傅桃踌躇满志,每天像打了鸡血似的备考,誓要金榜题名。
当然,这也和考试时间临近有关,十月二十出消息,十二月十号就全国统一考试,留下的复习时间也太仓促了,要不是今年毕业,她还未必有把握。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有天她从屋外回去拿书,意外地看到傅杏趴在炕上哭。
她哭得极专注,极伤心,脸朝下埋在两条胳膊里,肩头一耸一耸的,连傅桃走进来都没听见。
那低低的呜咽声在耳边缭绕不去,傅桃一下子就急了,抢步上前问道:“姐,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傅杏猛吃一惊,身形僵住,抬头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她正是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好年龄,肤白唇红,曲线妙曼,活脱脱一枝凝露的鲜花儿,哪怕不笑不动,也能引来蜂蝶缠绕。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说:“你别问了。”
傅桃怎么可能不问?她心里头愈发不安,逼问了半天,才从傅杏的嘴里掏出句话来,原来她竟然是想到高考之后沈维之就要离开小村,才伤心得不能自已的!
这个答案对傅桃的冲击不亚于□□在她脑海里爆炸,她一时都蒙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两人都没什么交集,傅杏是怎么对沈维之情根深种的!
巨大的打击之下,傅桃直接抓狂了,抓着傅杏就是一通逼问,状若疯狂。
傅杏今天本来是自己躲在屋里感怀伤心一会儿,不想见人,不料被妹妹撞破,精神不济的情况下才叫她问出了实情,这会儿听她逼问犯人似的,问出的话越来越不堪,不由把她一推,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处处表现得不喜欢维之,总是排斥他,他怎么会不愿意接受我?现在好了,国家恢复高考了,只要他一考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我们这儿了,这下你可高兴了吧?”喊完就跑出家门去了。
傅桃倒在炕上,呆若木鸡,半晌回过神来,脸上慢慢地充满了血,胀得通红。
她没错,大姐也没错,那么肯定都是沈维之那个王八蛋的错!如果不是他装模作样,蓄意勾引大姐,大姐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她?
第134章 重回七零当军嫂15
从通告全国高考恢复到正式考试, 中间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傅桃顾不得和大姐在沈维之的事上多做纠缠,全身心投入到了复习中, 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没有一刻不在念念有词。
家里对她将要高考的事也高度重视, 这些天, 家里人进进出出,都尽量放低了声音,只怕吵着她。
高考前一天,马艳红特地开恩,准许家里炖只鸡, 给傅桃打打气。
到了晚间, 桌上就出现了一盆白萝卜炖鸡,张明芳撕了只鸡大腿给傅桃搁在碗里,笑道:“吃了考个好成绩。”
傅桃忙笑道:“娘你放心好了, 我一定能考出去的。”
对面的傅卫国接口笑道:“这话才叫有志气!”胳膊肘一拐儿子,“听见没?以后也要好好学习, 学习你姐和你姑!”
傅健手上抓着个鸡爪啃,含含糊糊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
炕上烧得滚烫, 马艳红有些坐不住,挪了挪屁股, 嘟囔道:“她姑考试前也没吃着什么鸡……”
傅卫东难得笑着反驳道:“咱秀儿也没高考啊, 她不是推荐上大学的?”
马艳红这才不说话了。傅桃只管闷头扒饭,吃了饭就去睡了。
次日一早, 寒风瑟瑟,张明芳给女儿裹上围巾,把她送到了集合点,看着她坐上车和其他考生一起走了,才不舍地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傅杏沉默地伴随在她身边,秀丽的脸上有些没着没落的空茫。
“对了,杏儿,你怎么也没和你大妹说句好话?”张明芳突然问道。
傅杏呆了一呆,低了头,闷声闷气地道:“没什么可说的。”
“是不是和她拌嘴了?”张明芳转头看着下头被冻实的河流,问得随意,却让傅杏感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
她紧闭着嘴巴,样子活像个蚌壳,拒绝透漏任何内容。
张明芳并不知道内情,只当是姐妹两个寻常的吵嘴,只说:“你要让让你大妹。”就再无别话了。
高考来得快,成绩也出来得快,通过电台播报了考上的学生名字,傅桃果然在列,成绩还相当不错。
附近的知青也有考中的,也有没考中的,总体来说,还是没考中的多,沈维之的名字赫然在考中之列。公社里为考中的人开了场酒席,一来算是庆功,二来也算是送行。
知青在农村觉得受罪的多,能返回城市,自然是不会再回来了,但对这些年轻人们,大家倒是有些舍不得。
那天晚上喝醉的人不算少,考中的春风得意,没考中的人心里憋着一股闷气,酒入愁肠,发散出来,全成了眼泪。
有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趴在桌上,嚎啕大哭着喊:“好几年没回家了,我想我娘,真想……”一群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都跟着哭起来。
不多时场上一片哭声,沈维之今天喝得也不少,但还存着几分清明,皱了皱眉头,就起身往外走,本来只想解个手,提上裤子走了一段,不知怎么,就走回了自己居住了好几年的小屋。
借着几缕泄进屋内的明亮月光,他打量了一圈自己的住处,自嘲地笑了笑,想到马上就能脱离这样的环境,心里不禁一阵雀跃,转身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只铺了一层草席的土炕上。
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婉转,清脆,就像这山上野鸟的啼鸣,带着小心翼翼的不安,“沈维之,你还醒着吗?”
他睁开眼睛一瞧,见是村里傅队长家的大女儿傅杏,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出点儿什么反应,但升腾的酒精把他的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他懒洋洋地躺着,好半晌,才发出了一声含糊的鼻音。
傅杏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人醉酒的样子她见多了,她轻轻地上前来,坐到沈维之的身边,一动没动。
她的心砰砰直跳,脑子里正在进行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血液对耳膜的冲击消下去一点儿后,她愕然地发现,身边的男人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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