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饭店装修得挺高档,名儿也豪气,就叫“四海酒店”,大门两边新贴了洒金的对联,门是旋转门,一进门,就有轻柔的暖气扑来,两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孩子声音甜美地鞠躬问好。
别看是个小地方,一点儿不土。
傅健不自觉地露出一副挥洒气概,挺胸腆肚,一挥手:“订好的包厢呢?”
两个美女忙笑道:“已经安排妥了,请往这边来。”一面麻利地在前引路,一面在心里不停地犯嘀咕。
这家酒店其实就是傅健的产业,想也知道,这么高档的消费场所,在这么个小地方,除了公职人员,也没人有那个财力享受得了,而傅健就专门在这上头下功夫,结交了不少官场中人。
最近上头风声紧,把反腐倡廉当成一件要紧事在抓,出台了不少新规定,当官的不敢再像过去那么明目张胆,店里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
两个迎宾都是在这里干久了的,见过傅健陪着当官的过来,也见过他领着女人过来,就是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和个年纪老大的女人一起来的,心里不免揣测起这人的身份。
傅健为人很花,也爱占女人便宜,但这个女人明显不一样,这人起码也有五十岁了,美人迟暮得厉害,而且气度很不一般,举手投足都有那么点儿派头。
不是她们看不起自己老板,就傅健那个样儿,实在不像能让人家看上的。
就在两个迎宾的一路猜测里,一行人走到了预定的包厢,傅健殷勤地把傅秀让到席上,熟练地给她点了根女士香烟,又张罗着让傅秀的助理去另一个包厢里吃饭,才闭上门,坐了回来。
傅秀指间夹着香烟,侧头问他:“我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有什么你就说吧。”
“那我就说啦?”傅健试探地问了句,搓了搓手,“姑,你能不能给我找个挣大钱的营生?不用多,一年四五百万就行。”
他倒是真敢说,傅秀没有动怒,思考了半分钟,顺手磕了磕烟灰,还是决定直言相告,“这不可能,”她看了傅健一眼,果不其然,又是这副不服不忿的表情。她不大耐烦了,“你也是五张的人了,就不能想点儿现实的东西?”
傅健一听就怒了,“我怎么不现实啦?不就是不想我沾你的光吗?我亲姑!大老板!连一年接济我四五百万都不愿意!”
“你是瘸了还是傻了?你也是有手有脚的,就不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儿,不说出来是给你留面子!”傅秀没好气。
“我干什么了?不就是打着你们的旗号认识了几个人?这年头,谁有个关系不使劲儿用?偏你们,一个我堂姐嫁了部队的高官,一个我亲姑手里那么大产业,就是不知道提拔我一半点儿!你看傅桃给傅强打算的,再看你!”傅健也是早积了一肚子怨气,趁机全都发泄了出来。
傅秀不客气地说:“你倒还好意思跟傅强比?傅桃拉拔她兄弟,送傅强去美国留学,傅强就争气,学了本事回来,成了傅桃的左膀右臂,你呢?当初我叫你组个建筑队,承包工程,你不干,嫌累,后来我自己拉起一摊子来,你又跑来说要帮忙,我给你安排的事儿你又办砸了……你这么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就是我想拉拔你,那也要烂泥扶得上墙才行。”
她其实没什么怒气,把傅健数落了一通后,起身就要走。
傅健连忙道:“姑,姑,我错了,说好请你吃饭的,吃了再走啊!”跟在傅秀身后一出去,正好服务员来上菜,他又赔了不少好话,才把傅秀哄住了。
其实傅秀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但傅健总有点儿不试不甘心的心态,过了会儿,又说:“姑,你现在还投资影视行业?”
傅秀搅着小盅里炖得粘稠的官燕,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她投资影视方面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都能知道,不过至今她出手的也不多,只能算是玩玩儿。
就是不知道傅健关心这个干什么。
傅健嘿嘿笑着,眼睛都眯起来:“我这儿有个小妹子,可水灵了,姑,你看,是不是能叫她演个电影什么的。”
他这半年新认识了个美女,长得是真俊,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就是小性子,不容易讨好,他知道这人一门心思的想进娱乐圈当明星,就动了脑筋。
傅秀简直受不了他,被恶心得官燕都不想往嘴里送了,砰一扔勺子,脸上冷得能刮层霜,“你弄得那些乱七八糟,自己当个宝儿就行了,还敢往我跟前拾掇?别忘了,你可是有老婆的人。”
几次三番被下脸,傅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僵着脸道:“姑,你也别跟我充什么道德完人,你办公司最初那笔启动资金怎么来的,你不会忘了吧?”见傅秀像是要发火,又缓和下口气,“你的事儿我当然不会乱说出去,不过我也就是在外头包了两个女人,这年头有钱的谁不这么干,你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我可是都听说了,你认了个女明星当干闺女。”
傅秀没有半点儿缓和的意思,反而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傅健,你听好了,这是你保命的话,你听完了,我不会再说一遍: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是能胡干的时候了,有什么背地里的事儿,趁早弄干净了,省得被查出来不好看,如果有你解决不了的,下个月是你韩家外甥的生日,你上京去找韩天君,都是亲戚,他不可能一点儿不管。”
她这话冷冰冰的,傅健被说得连寒毛都竖起来了,才犹疑不定了一会儿,再抬头,都快不见她的人影了。
很多年来,傅秀都和叶静姐妹两个住在一起,但就在傅秀辞职下海不久,叶静也从国企的领导岗转到了行政系统去,几年后被派去了外地,傅秀的事业版图也已经铺开,两人见面的时间就少了。
从她上一次踏进自己房间算起,傅秀已经超过四个月没有进过家门,当她一走进客厅,发现叶静居然在家,正坐在沙发的中央看书时,当真惊讶极了。
和她相比,叶静明显更显老,不知何时起,她的鬓边已是星星点点,眼角布满了细纹,鼻梁上架着眼镜,那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老太太。
“怎么这就回来啦?不是说那件事儿很麻烦吗?”傅秀做到她身边,关切地问。
叶静笑了笑,目光中却没什么温度,若无其事地说:“有青天大老爷在那儿为民做主,当然就用不上我了。”
她最近接到任命被调回中央任职,但在离任前,手头还有点儿事没完,是关于一个厂子拆迁的,当地主管官员在里边弄了点儿猫腻,还没来得及处理,中央巡视组来了,听说了这个事儿,横插一手,事情就成了另一个走向。
傅秀见她并不高兴,心里纳闷,推她道:“这事儿不是办得挺好的么,你怎么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叶静默了会儿,哼笑一声,“圣主临朝,明君在位,没想到啊,五四之后都这么多年了,最后,中国人玩儿的,还是这套老把戏。”
第140章 荣华富贵01
阳春四月, 天空一碧如洗,其下闪着耀眼的微光, 那是皇宫宫殿顶上琉璃瓦的光辉。
一对清秀可人的宫女领着一对男女迤逦行来,个子略矮的那个轻声嘱咐道:“一会儿见了皇后娘娘, 赵公子也不必太过拘谨, 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也就是了。”
她言笑晏晏,点了红胭的唇角微翘,娇艳若髻旁斜簪的春花,虽是个宫人, 却一派落落大方。
风清骨秀的年轻男子立刻平静地沉声答道:“姑娘好意, 瑢记得了。”
宫女以袖掩唇,笑道:“公子客气。”
男人身边的少女明艳动人,更胜过天上的艳阳, 一身绣海棠花水红长裙,趁两位宫人不注意, 冲男人挤了挤眼。
她这位兄长,一向最得女儿家喜欢, 从前在老家时, 就声名鹊起,倾倒了半城的闺秀, 如今来京赴考, 在刚刚结束的春闱中高中状元不说,又意外救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九公主, 这次被皇后娘娘召进宫来,还特意点名儿叫她这个妹子一起,那意思不就是要相看么?
恐怕她很快就要多出一位出身尊贵得不得了的嫂嫂了。
赵瑢无奈又宠溺地瞪了小妹一眼,见这丫头俏皮地吐吐舌头,心生喜爱之余,压在心头的忧虑之情却是更重了些。
这一行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个人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七公主怀星伫立在观星台上,素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有一双漆黑如长夜的眼睛倒映着粼粼波光,在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格外醒目。
“那就是今科状元,平江赵瑢?”她微微偏头,语气平淡无波。
伺候她的宫人早就习惯了七公主的这种高冷,微笑着柔声道:“是,此人便是赵瑢,今日奉召觐见凤仪宫。”
说话的宫人一袭绿裳,头上绾着单螺髻,圆圆的脸上带着笑,格外讨人喜欢。
她生得面嫩,但其实已经有二十四五岁了,宫里没有放归宫人的说话,进了宫就是一辈子,她被分到七公主身边,七公主为人不苛刻,就是她的运气了。
听了她的回话,怀星公主“唔”了声,转身就走,“去元华殿。”
宫里没有秘密,皇后嫡亲的小女儿九公主泰阳在宫外被个贫寒士子救了,回宫后闹着非君不嫁的事儿早就顺着风儿传遍了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皇后方氏一向受宠,就冲着这份儿得宠,在后宫妃嫔里树敌不少,其中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元华殿贵妃童氏。
而童贵妃,正好是七公主的养母。
此时的童妃正倚着软榻,一边吃宫人砸好的核桃仁儿,一边听人说着赵瑢入觐凤仪宫的笑话取乐。
别看赵瑢是新科状元,朝中的状元还真算不得值钱,尤其赵瑢此人还是商户子弟出身,根基单薄,童妃出身世家高门,一个状元,还不放在眼里。
她年近四旬,仍然雍容美艳,如庭前盛放的牡丹,有灼灼之态,而坐在她榻前的燕王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母子俩凑在一块儿,简直光艳一室。
七公主一进来,就见到这么两张牡丹花儿似的脸,顿时觉得自己新换上的钛合金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童妃见了养女,也不起身,只是笑微微地道:“媛儿来了?快坐,阿枝,把银耳汤给公主盛一碗。”
七公主,大名陈媛的女孩子端肃地欠身拒绝道:“多谢母妃娘娘赐汤,只是我现下不饿,还是不用了。”
这年头的银耳是个稀罕东西,就是皇宫里的贵人想一天吃一碗也是不可能的,童妃这里有的,无非是童家进上来的,童家进上,不可能没有她的。
她生母也是童妃,正是如今这位童妃的族姐,当年也曾盛宠一时,六宫称妒,只是不幸青年夭亡,人死万事空,留下的女儿倒要依附如今的童妃生活。
而如今这位童妃,从来也没当过什么宠妃,只是命好,一举得男,又活得长,靠着资历,也当上了贵妃。
童妃脸上慈祥的笑容一僵,很快又自己调整好了,她那个族姐当年就讨厌,清高自傲得很,留下的这丫头也没讨喜过,这么多年,她也早就习惯了。
燕王陈峸笑道:“许久不见七妹出宫玩耍,改日去我府上如何?”
陈峸的心胸为人远胜他母亲,他看得出来,这个七妹虽然为人稍嫌冷淡些,不会甜言蜜语讨人喜欢,可她是靠得住的,他嫡妃章氏倒是生就一张甜嘴,比八哥还会说话,又干出什么人事儿来了?
陈媛对上他,神色也比对着童妃柔和随意些,笑道:“要是五兄不嫌我烦,妹子只怕就要多叨扰几次了。”
“尽管来。”陈峸非常大方,很自然地转向母亲道,“若是母妃有意,也可以来玩耍一日,到时叫儿和章氏尽尽孝心。”
童妃百无聊赖地支着头,闻言懒懒地说:“我倒是想去,可凤仪宫那头又岂是好说话的?正预备着嫁闺女呢,这边一头撞上去,岂不是找不自在。”
本来,嫡出的小公主,又一向受宠,绝不至于嫁个寒门士子,哪怕他是新科状元呢,但朝野共知,帝后最宠爱的泰阳公主,她几乎就是个傻子。
九公主泰阳,大名陈妧,小名宝儿,小时候顽皮,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失脚掉下去,昏迷数月,虽经御医抢救过来,但此后心智永远停留在九岁,就因为这个,九公主的婚事成了帝后最大的一块儿心病。
毕竟世家大族的儿郎,哪个愿意娶个傻子呢?但是要心爱的女儿低就,帝后又心里绝不乐意。
赵瑢的出现,恰好解除了九公主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局面。
不过方皇后毕竟是九公主的亲娘,在她眼里,自家女儿即便是个傻子,那也是千好万好,所以在订婚之前,还是要考察一番女婿的人品。
但这些都不妨碍童妃嘲笑方皇后,千娇万宠的傻子女儿最后嫁给个商户出身的寒门士子,换成童妃,她就是把女儿按水里溺死,也不能去丢这个人!
陈峸和陈媛都不太认同她的价值观,在暗自皱眉忍受了她长达一个时辰的滔滔不绝后,纷纷告辞。
陈媛不和童妃住在一起,她的住所在百福殿,离元华殿颇有一段距离,走到凌驾于宫殿群上方的飞道上时,她又看到了赵瑢兄妹,这回换了皇后宫里一个颇为有头有脸的女官送他们,可见方皇后对这两兄妹的态度是很满意了。
她没有多看,收回目光,顺着飞道就径直向前走去。
底下的赵瑢兄妹却看见了她,妹妹赵瑛看得出身,不自觉的张大嘴,扯了扯兄长的衣袖,低声惊呼:“神……神仙姐姐!”
赵瑢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一时也有些呆滞,只见那凌空而起的飞道上,正徐徐走着一位素衣宫装的少女,体态绰约,仙气飘飘,十数位宫娥随后而行,真有天人临凡之态。
送他们的女官见此情状,不禁皱了皱眉,仔细一看,赵瑢只是有些惊艳之色,而没有痴迷之意,这才缓缓放了心,轻咳一声,笑道:“那是怀星公主,我们殿下的七姐姐,不是什么神仙。”
赵瑛非常机灵,立刻接口笑道:“原来也是一位公主殿下么?如此风姿,真不愧是九公主的姐姐呢!”心里却止不住可惜,喜欢哥哥的九公主固然天真可爱,一片赤子之心,到底心智有缺,比起这位天人一般的怀星公主,却是大大不如了。
在她的心里,她的哥哥是天下一等一优秀的儿郎,便是世家的郎君,也比不得她哥哥的才貌人品,九公主虽然深得帝后以及太子的宠爱,配她哥哥,仍然是太过委屈自家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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