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诸事落定。北戎除丹娜外其余人等皆查明与此事无关,蒙托出面担了丹娜的罪责,提出再割让一郡,将每年岁贡提高。内阁将条款呈上,司徒坤盖了玉玺。两国之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七月十三。拖了许久的北戎使团启程归国。
京城外,蒙托回头看着那浩瀚庄严的城池,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丹娜,就死在那里。死在了异国他乡,连尸骨都不得重归故土。
即便他们兄妹曾有不和,可就如丹娜所说,到底是一母同胞,血缘终究是血缘。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队伍中,阿卓出列上前行礼,“殿下!”
蒙托回过神来,“怎么了?”
阿卓跪拜下来,“现已出了城,再走一段,便过了大周的监视圈子。奴婢该离队了。”
离队?蒙托一惊,看着阿卓,忽然想到什么,“你……你要去哪儿?”
“公主虽死,但公主的命令还在。阿卓自然要去完成公主的遗愿。”
蒙托嘴唇颤抖,“丹娜……丹娜吩咐了你什么?”
阿卓莞尔一笑,“殿下可还记得公主对您说过的话?”
蒙托眼珠闪动,“本王记得!”
阿卓便也未再回答,只继续又是一拜,“但望殿下记得公主的牺牲,记得公主的嘱托。”
说完,她站了起来,眼见前方商队经过,便趁着这股人流掩了身形,走了。
蒙托看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她们都是女子,都该是被男人保护着的。可为了北戎,为了家国,以身赴死,义无反顾。然而他这个男人呢?他这个北戎尊贵的嫡王子,炙手可热的未来储君人选呢?
这样的他,凭什么可为储君?凭什么能担负起北戎一国之责?丹娜说的没错,是他无能无为!是他没用!
恍惚间,他仿佛有听见丹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那日,在扎他那一刀之前,丹娜对他耳语。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林砚不死,北戎难安。
一句是:大皇子或可利用。
蒙托双手一松一紧,一紧一松,最终将车帘放下,吩咐道:“走吧!”
不急!他不能急!正如丹娜所说,不必计较一时之得失。如今北戎要做的是忍,他要做的也是忍。他要等待最佳的时机。他不能让丹娜白死,不能让丹娜在那等时刻还费心为他所做的谋划全部赴诸东流。
该是他承担起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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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凤仪宫。
贾元春跪在下首,皇后坐在上座,依旧是当日的情景,不同的是,侧殿没有了偷听的顾延凯。而此时的情况也已有了不同。
皇后一叹,“虽说你的举动在叶鹤的算计之中,但你有忠君之意,也算是用心了。皇上自会念着你的功劳,论功行赏。但皇上再如何行赏,却也不会为你和延凯赐婚,你可明白?”
贾元春深吸了一口气,明白,她当然明白。她闭上眼睛,一时有些无力。她用了这么多手段,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到头来难道终究是一场空吗?
“娘娘,臣女……臣女……”
“这称呼还是改了吧?贾家的死罪虽免了,可皇上却也夺了爵位,更罢了你的父亲的职位。你这臣女二字,用起来只怕不大合适。”
贾元春一震,嘴唇抖了抖,“是!民女知道了。”
失了这些,她的身份与顾家就更不般配了。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等结果,可是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那等情况,她除了投诚,绝不可能与丹娜同谋。
皇后一叹,“本宫不是无眼,更非无心。这一年多年,本宫看得出来,你对延凯有真心在。延凯心思单纯,有些他想不到的,你也在尽力为他着想。
顾家八代至此,子嗣素来艰难,也从未想过定要娶个如何高门的媳妇入门。只需真心为延凯的,兄嫂并非不能接受,本宫也并非不能接受。”
贾元春一喜,抬起头来,却听得皇后冷冰冰地话语又道:“但不能是你!”
贾元春面上的笑容刚绽放出来,僵在脸上,转而垮了下来。
“你很聪明,与贾琏只说了一半,贾琏便也只和皇上说了这一半。可你以为,单挑出贾家的事情,瞒下自己的,便能躲过一劫吗?”
这句一出,贾元春面色瞬间灰白。
“你是不是想着,事涉异族,兹事体大。或许也猜到了几分怕是与朝廷陛下相关,在这等大事面前,人人自顾,哪里还会来调查你这点小事?而只需对方阴谋粉碎,那么你的这点事也便可能埋没下去。”
“你在赌,又或者说,那等场合,你只能赌。可惜,你赌输了。”
贾元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顾家可以不计较门第,却不能不计较品性。”
间接弑母,故意杀婢,谋害堂嫂。哪一桩哪一件都不能让她成为顾家未来的宗妇!
贾元春闭上眼,露出苦笑。她错了,她就错了那么一步。然而就是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若她没有在王氏想谋害王熙凤的时候献出了秘药,若她只安静地做一个贾家的大姑娘。也就不会被逼犯下后面所有的事,更不会落入今日这等局面。
皇后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言道:“世上之事便是如此,从无后悔药可吃。每个人都需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不论她是否已悔,不论她是否已改。”
“念在你也曾对延凯好过,也曾为他用过心。你的事本宫可网开一面,就不戳穿了。至于抱琴,本宫也可派人将她送走,保证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回京,不会再危及到你。但有个条件,你该明白怎么做?”
贾元春咬着牙,她明白,她怎会不明白!可她宁可一直拖着,大龄不嫁,便是舍不下顾延凯,要她放手,她怎么做得到!
皇后却没有管她怎么想,接着说:“延凯赤诚之心,外人动摇不了。只有你自己来。他虽单纯,却并非傻子。这一年来,你身上的诸多破绽,他并非看不见,只是他愿意去相信你。本宫希望你能将真相告诉他。务必让他死心。”
将真相告诉他?
要她说,从一开始,她便是别有用心地向明/慧师太学医,别有用心地临时抱佛脚练习西洋画书。更是别有用心地在梅花庵后山作画。一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接近他,让他对自己动心?
顾延凯是赤子之心,可也正因为赤子之心,一旦知道实情,绝不会再原谅她。
“娘娘就不怕……不怕侯爷……”
“怕!”皇后抢先道,“本宫当然怕延凯会受刺激,会难过,会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本宫当延凯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眼看自己的孩子长了颗毒瘤,明知挖出来痛彻心扉,可若是不挖,便是腐烂恶臭,连带着他所有的好肉一同坏死!”
毒瘤?贾元春突然笑起来,原来,她不过只是顾延凯的一颗毒瘤。一颗必须铲除掉的毒瘤。
她闭上眼睛,突然间所有的盔甲都碎裂了个干净。
她头一回放下伪装,头一回如此卑微地看着皇后,祈求着:“娘娘,娘娘也说您看得出来民女的真心。民女对侯爷是有情的。民女错了,民女真的知道错了。娘娘能不能看在侯爷的面子上,给民女一个机会。”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如果早知道会遇到顾延凯,她一定不会插手贾家两房争斗,一定不会说那些话引诱母亲自尽,一定不会杀害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抱琴!
她会让自己活得干干净净地,用干干净净地心去遇见他,爱上他。
皇后看着贾元春,神色间有一瞬间的动容,这动容并非恻隐之心,而是感叹。感叹不论多自私的人,也会有感情,也会陷入其中。贾元春或许从来没有料到,自己设的这局棋,不但困住了顾延凯,也困住了自己。
“如果你是本宫,你会答应吗?”
贾元春一顿,瞬间又瘫了下来。
不,不会!如果她是皇后,也绝不会让自己视如己出的孩子娶这样的女人。
贾元春呆愣着,突然觉得以往所有的困境都已不算是困境,仿佛第一回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没有纠缠,而是笑了起来,朝皇后磕了个头。
“娘娘放心,民女知道该怎么做。若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民女也不希望……不希望毁了侯爷。”
她舍不得,很舍不得,可再舍不得,她还是想要他好好的。
贾元春起身告退,一步步走出大殿。她的步履很慢、很慢,仿佛驮着千斤坠,不停地往下坠,好似要将她拉入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贾元春真实的展现了什么两句话。
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真的觉得,我笔下的配角,比如贾元春,比如苏瑾,比如丹娜等等,不论好坏,不论是否讨喜,人设上来说,每一个都比主角要丰满……
第112章 贾府夺爵
贾府。
敕造的牌匾被摘了下来,也曾赫赫扬扬一时的荣国府门庭萧条,有那么三两个围观者窃窃私语,笑话着,看着热闹。
荣庆堂。贾母躺在床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形容憔悴。
贾敏端着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贾母却是偏过头去,“贾琏呢?他是不是去衙门告我了?”
贾敏神色一暗,干脆也搁了碗,替贾母掖了掖被角,“母亲累了,先休息吧!”
她站起身来,便被贾母扼住了手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罪该万死?是不是也和贾琏一样希望我给他娘填命?”
贾敏身形颤抖,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贾家居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更加没有想过先大嫂的去世居然是父母下得手!
难怪……难怪母亲对大房态度如此微妙。明明原来大嫂在的时候,母亲虽有偏心,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五根手指有长有短,谁的心也没长中间。
还有这几年,明明贾琏更有出息,按理母亲该对贾琏好些,帮着他顶住贾家的门楣才是。可便是贾琏越能干,母亲越发紧张,到得后来,竟似是疯魔了一般。
以往贾敏虽奇怪,也揣测过,却哪里想到会是这种缘由。她看着贾母,好似失语了一般,说不出半句话来。还是冬青眼见不对,上前安抚住贾母,使巧劲将贾敏的手抽了出来。
翡翠进来接了服侍的活儿,冬青便扶着贾敏出了门。院外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贾琏。
“姑母!”
“琏儿回来了!”贾敏轻轻一笑,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贾琏瞧出几分来,将身边人挥退,亲自扶了贾敏入书房。
“姑母可是有话要同侄儿说?”
贾敏看着他,朱唇轻启,却是好半晌才问了一句,“你怪我吗?”
贾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贾敏问的是沈蘅之死。
“怎么会呢!当年的事,姑母一无所知,更不曾插手。便是怪谁也怪不到姑母头上。若说是因着姑母为老太太所出的迁怒,那父亲怎么算,侄儿也还是她的亲孙子呢!”
贾敏怔怔地,突然失笑。这话说得极为在理,是她一时迷蒙,多想了。
贾琏又道:“更不必说,表弟帮了我许多。若不是他,我只怕……只怕还浑浑噩噩,不知世事呢。”
贾敏一顿,眼睫颤了颤,“砚儿……砚儿他早就知道?”
问完却又觉得多余。以林砚的聪慧,怎会不知呢?但观他这几年对贾家各人的态度与行事,也万没有不知的道理。他知道,林如海想必也知道,却独独瞒着她。
贾琏看着贾敏面色,大约猜出了几分,忙道:“姑母,表弟和姑父瞒着你,也是不想你担心。”
这点贾敏当然明白。她一叹,看着贾琏,“老太太……你……”
贾敏张着嘴,犹豫良久,依旧只有这四个字。她舍不下老太太。即便她明知道老太太是错的。可看着老太太两鬓斑白的发色,为人子女,她如何忍心让老太太这把年纪还去受牢狱之苦。
她也清楚大嫂无辜,可从感情上来说,没相处几年的大嫂与从小疼宠她长大的母亲,自然后者更重要一些。
然而,要她让贾琏退步,这话她如何说得出口?若真说出来,她成什么人了!
贾敏心底挣扎着,好半晌后最终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只道:“这府邸是太/祖钦赐的,皇上未曾追究,只夺了爵,却是保全了满府。宅子也还让住着,已是格外开恩。你还年轻,职位仍在,不必去管外头的风言风语,安心办差,自有你的前程。”
贾琏心下一松,笑起来,“姑母说的是。侄儿记住了。”
贾敏眉头却又皱了起来,“唯有一样,便是东府。当年的事,本就是两府一起的决定。如今降罪,自然也该两府一起。可东府却未必这么想。如今你得了额外眷顾,保留了官职。又还年轻,皇上记着你的好,不怕升不上去。元姐儿也另有封赏。
东府却是因为你们的告发没了爵位,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心中难免愤懑不平。如今圣旨刚下没几日,他们还懵着,待得他们回转过来怕就要寻麻烦了。
珍儿是族长,占了位高。有些事情,你不好同他顶撞太过。若遇着为难的,你不必自己强撑,只派个人往林府来告诉我。我虽年纪不比他大多少,却是他的长辈。况且现今因着你姑父与砚儿,我这个出嫁女说话想来也还有点分量。”
这便是底气。娘家是女子在夫家的底气,夫家也是女子在娘家的底气。
“侄儿知道了。”贾琏心头一暖,他犹豫着,见得贾敏已起身打算离开,言道,“姑母,若老太太能安心荣养,她便还是贾家的老封君。”
贾敏一愣,呆呆看着他。
贾琏又道:“不是侄儿不想为母伸冤。谋逆之事,皇上已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便是降罪的旨意也未曾说是因此罪之故,这是给贾家的脸面。可贾家内忧外患却是半点也没减少。如今的贾府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
“再有,当年的事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人证物证俱已不在。侄儿总不能单凭零星的线索与猜测告发老太太。侄儿不妨同姑母说句实话,侄儿心中不平,可老太太还是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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