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凄冷的笑声响彻堂庭八十一峰,一瞬间天色又暗了几分,飞沙走石却只在方圆几丈之间。苍黎子只身立于梦迦面前,在他们周围撑起了地灵结界,身后众仙与梦迦身后的群魔皆无法进入,他看着她悬在眼角的泪滴,心疼地说:“非要跟我在一起?”
她看着他撑起的地灵结界,闭上眼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为了不让我伤害她,你竟要与我同归于尽?当年我是你的徒弟,而今她也是你的徒弟啊!当初我为害苍生,你都不曾如此。”一滴泪顺着眼角流进颈项中,竟是红色的。她很轻很轻地说:“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我现在,连死,都介意跟你在一起。”
“迦儿。”他长叹一声说:“我拒你于千里之外,从来都只因身份。”她愣了一瞬,随即又笑了:“当初我涂炭三界你都不肯承认,怎么?她比三界生灵还重要?竟值得你拿感情说谎!”
“迦儿!”梦迦戏谑的语气让苍黎子隐有怒意,他略带责备地喝了她一声,见梦迦嘴角的笑意已完全褪去,才看着她的双眼说:“我时常后悔违心将你许与预淋,再后来我又后悔当初你涂炭生灵时我没有与你一同散了仙魄,而将煎熬延续了千来年。”
闻言,她抬起头来不相信地看着他,见他看着自己,她又苦涩地说:“现在这么轻易便承认了,那为何一千多年前你不肯承认?为何我涂炭了生灵你都不肯承认?为何要等我回不了头你才承认!你可知,现在的梦迦已经承载不了你苍黎子的这份情了。”眼角的泪无声地划落,一颗又一颗宣泄着眼泪主人的情绪。
“迦儿。”他轻轻地唤她,温柔地说:“在为师心里,你依旧是我堂庭苍黎子的好徒儿。”
“时至今日,梦迦已回不了头。梦迦犯下的罪孽,已无法自容,心系苍生的你如何容得下?”她自嘲地笑着,风吹过泪痕,脸上一片冰凉。
“为师的确介意你的所为,但究竟是为师的罪,不能全然怪你。迦儿,这份罪过不应是你一人独当。”他走进她,这一次终于顺从了心意不再躲避。
她终是忍不住轻轻地叫了声师父,他笑着应了一声。周围的地灵界光芒更盛,她环顾了一眼说:“师父今日,便是要和梦迦一起赎罪?”
苍黎子看着她的双眼诚恳道:“今日在这个结界中,除了我们,再无其他。为师不愿见你深陷魔道不可自拔,亦不堪继续与你相互伤害,迦儿,我们一同散了仙魄,可好?”
“师父是为我,还是为阻止我祸害苍生?”她往后退了退。
他朝她伸出手,说:“为我自己。”
她伸出手,握住苍黎子的手说:“师父不会再不要我?”
他反握住她的手,对着她宠溺地笑:“为师从来都没有不要你。现在,死也不放手了。”她闻言笑了,身后紫红色的头发已变回黑色,如墨般的眼睛满足地看着苍黎子:“我从不敢奢求与师父结发同床地久天长,只求能朝夕尽孝膝前……迦儿自己散了魄就好,师父要好好的。”说完,她用尽全力甩开苍黎子的手,双眼依旧紧紧地看着苍黎子,心脉无声地渐次断裂,双脚渐渐化为泡影。
即使你多次失信,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赌上一切再相信你一回,因为是你啊!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苍黎子,想要将他的模样他的表情他的一切刻在脑海最深处。即使下一刻灰飞烟灭,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寸风光也一定要是你。
退了两步的苍黎子看到梦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痛喊了一声“迦儿”便飞快地奔过去握住她的手。
一阵清脆的裂冰声,地灵结界瞬间碎裂,终究,两人一同散了仙魄。
被阻隔在外不过一会儿功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苍黎子与梦迦早已消失于天地之间。魔君目睹梦迦和苍黎子携手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凄凉一笑。自己守了千年的女孩终究和她爱的人在一起了,生不能相许,死终能相依。他抬头望了一眼没入云端的山峰,她不说他也知道,堂庭这一片净土于她而言意义非凡,魔君苦涩一笑撤了众魔,在众仙不知所措的时候消失在众仙眼前。
预料中的一场腥风血雨就这样还没开始便结束得无声,夜幕将至,周围的草木重焕生机,一切安静得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昆仑掌门崆渊仙尊长叹一声道:“首座为阻止一场生灵涂炭,竟已与那孽徒一同散了仙魄。”
话音一落,四下一阵静默,北单掌门默默地笑了,看向梦迦消失的那个方向心道:“小迦,他终究是爱你的。”别人或许看不清楚,他却凭着修行几千年的灵眼依稀看到最后一刻苍黎子奋不顾身奔过去牵梦迦的手,那种奋不顾身,是难以言说的惊慌。
他在惊慌,他害怕生不能相许,死都不能相依。他在惊慌,是害怕自己放梦迦独自死去,还是害怕梦迦弃下他独自死去?
夜色降临,斐子隐自乾坤袖中拿出不久前苍黎子交给他的传音螺,举到耳边时他看到南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坠入叹兮海中。
第三十三章 梨花往事
小语只昏睡了一天便醒转过来,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镜世殿自己的房间,斐子隐已不见踪影。她撑起身子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灵台渐渐清明之际,她想起上次自己也曾无故晕倒,醒来时也是在镜世殿,不由觉得蹊跷,又觉得不安。
莫非,自己修行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师父在清净峰闭关,镜世殿中只剩她和斐子隐。斐子隐……这名字想起来就让她心底沉闷得紧,小语索性起身将窗户、房门全都打开,从桌子上扯了本话本,又搬了张木凳子坐在门前,低头翻起话本子。
才不要脑袋里想的都是他!说不准就是因为自己想起他来常常心情烦闷才会晕倒的。
再见到斐子隐是在半个月后,那日斐子隐竟出现在自家院落的木屋前闲适地翻阅着经卷。小语之所以觉得惊讶,是因为近十天来她有意无意地路过斐子隐院落不下十次,从未见过他的踪影,今日他却出现在木屋前,还闲适地在翻阅经卷。
许久未见,她见到他还是欣喜的。一时欣喜,竟将其他情绪都暂时忘却了,她凭着内心的欣喜不由得朝他走了过去,却被他冷漠得一句话止住了步伐。
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因着疲劳竟是头也不抬地问:“师妹过来,可是有事?”
她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说:“小语看师兄院中花开得甚好,过来……赏花。”她是听不出他的疲惫的,只觉得身前这个她思念了很久的人很是疏远。于是,适才的欣喜全都消散,只余失落隐隐浮上心间。
这个理由……比他上次那个还蹩脚,他闻言不由抬起头好笑地看她。小语已没心思去搭理她适才编出的理由有多蹩脚,只是微微低着头、蹙着秀眉似在沉思着什么。
斐子隐见她再没话语,便低下头去继续阅读佛经。她在他旁边站着,他阅读着佛经,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斐子隐觉得,似乎没那么累了。
待小语回过神抬起头,看到他依旧头也不抬,自己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应当作何,便静静地站着。许久,她看他依旧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准备转身离去。不过是想见他,想问他是否知道自己晕倒的原因罢了。
“师妹可是有事要问?”见小语在自己旁边站着,手指却在袍子上不自觉地上下敲动,便以为小语是有话要说,可是等了半天却没听她开口。
她止住脚步:“师兄可知小语为何会莫名其妙晕倒?”
“师妹多虑了,想是近日师妹疏忽修行抵不住镜世殿的寒气,师妹不若现在回苑打坐静心。”又是谎言,斐子隐无奈地发现自己竟心虚得无法淡定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说出这无关紧要的谎言。
“叨扰师兄了,小语告辞。”连头都不抬起来看她一眼,原来他对自己是这样的漠不关心呐!她失落又失望地往颠世殿飞去,她初到镜世殿没有丝毫修为都不曾晕倒,近日师父才夸她修为大有长进又怎会因此晕倒?斐子隐的疏远和敷衍让她觉得心里很是沉重,难道是因为她错把他当成仇人惹得他生气?
小语摇了摇头,对自己说:“他哪是这般小气的人?”
一路上脑海里都绕不开斐子隐适才对她的疏远,到达颠世殿的时候,楼年意料之中地不在悠然居,剩鸽灵闷闷不乐地坐在柴堆上。看到那柴堆,小语便想起楼年见到柴堆时嫌弃又无奈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总算是不觉得那么烦闷了!
鸽灵闻声看过来,她不似以往那般热烈地朝小语扑过去,而是对着小语斟酌半天道:“语师叔,你觉得还好吗?”
小语不甚在意地说:“还好啊,不是什么大事,劳鸽灵挂心了。”不过是晕倒了,鸽灵消息倒是一如既往地灵通。
鸽灵一脸不解地盯着她看,从小语的正脸看到小语的后脑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察一番后不由思索起来:师父明明说过语师叔来自凡间,并不能很好地看透生死,可如今语师叔豁达地说是小事,这让她不由得为师祖难过了一把。
见小语将生死看得如此之透,鸽灵说话也就随意许多,还与小语闲聊了些许楼年的八卦。聊到楼年近些日子碰的第五次壁时小语忍不住问鸽灵:“鸽灵鸽灵,你今天是怎么了?看起来怎么……有些忧伤?可是楼年师兄又罚了你什么?”
鸽灵缓缓抬起头,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说:“说来惭愧,对于师祖散了仙魄这件事鸽灵竟没有语师叔看得开,至今还在神伤。想师祖当年……”鸽灵后边说了什么,小语不知道,她只是盯着鸽灵看,看了许久才颤抖着问:“你……你说什么?师……师父他散了仙魄?”
闻言,鸽灵吐了一半的音卡在喉咙里忘了发出来,只张着嘴震惊地看着她,半天才不确定地问道:“语师叔……不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不知道?”
“……半个月前。”半个月前,她为什么会不知道呢?想了很久,才想起是自己晕倒时候的事,难道是那个时候?
她鼻尖一酸,顾不得身份只拥抱着鸽灵痛哭起来:“师父,师父真的……不在了?”
鸽灵酸酸地“嗯”了一声,任着小语双臂越收越紧,听着她越哭越大声。
“你知道吗?秦大哥之后……是……是师父给了我温暖……是他带我……带我到这里来的,给我名字,呜……教我修心,师父还说我修为大有长进,他很欣慰。怎么就……怎么就……”她突然顿住了,抬起头泪水汪汪地问:“师父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散了仙魄?”
看着小语满脸的泪水,鸽灵觉得这样一点都不超脱才是她的语师叔啊!她用稚嫩的童声老气横秋地感慨道:“师祖是为了求苍生免于生灵涂炭,与……与梦迦师叔同归于尽了。”
梦迦师叔?她的师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梦迦师姐没错。”耳边响起楼年的声音,小语迷茫地看向他,许久才问:“楼年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见楼年沉默,小语又问:“楼年师兄能否带小语到师父的清净峰?”
苍黎子平日修行的清净峰仙障重重,修为如小语者如无允许是进不去的,小语却忘了,苍黎子散了仙魄,仙障已荡然无存。楼年没有多说,只将小语带到苍黎子平日里修行的清净峰,对着梨花斋他看到梨花飞落的窗台上一个隐隐的“迦”字,心里不禁一阵感慨。
情之一字,真的由不得人去控制。连超脱的师父也躲不过情劫,这样想来,他曾因情癫狂、枉杀凡人险入魔道也不是不可能了。那他,是该有多爱那位汐沚仙子啊!
这个他,自然是斐子隐。
“语师妹应当听说过梦迦师姐吧?”楼年看着身畔的梨树问。
“嗯,听说过,我曾经听闻师姐喜欢师父,最后却堕入魔道。”她对梦迦的认识也仅仅如此。
楼年长长地叹一声,食指与拇指在一片梨花瓣上来回摩擦:“梦迦师姐是北单派现任掌门预淋仙尊的义妹,十岁那年便拜在掌门师伯的门下,不料她与掌门师伯朝夕相处几百年竟暗生了爱慕之心。”
“所以……师父将她逐出了师门?”对于这种不平等的爱恋,她显得尤其紧张,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听闻那时预淋仙尊还未接任掌门一职,但名声已然响亮。他惦记着与梦迦师姐青梅竹马的情谊,于是向掌门师伯提出迎娶梦迦师姐的愿望,而那时恰好掌门师伯发现了梦迦师姐的心思。”楼年看了看小语急切的目光,狡猾一笑:“你猜,掌门师伯答应了吗?”
小语按照自己的意愿回答:“我猜师父没有答应。”
楼年啧啧地说:“看来语师妹半分不了解掌门师伯,掌门师伯他是答应了。”
“那师姐怎么办?”小语有些入戏了,居然产生了愤愤之情。
楼年斜了小语一眼:“梦迦师姐她是喜欢掌门师伯,难道掌门师伯就非要喜欢她不可?”小语觉得楼年说得也在理,便不再多语。
楼年将梨花轻拉近鼻尖嗅了嗅,继续说:“当年梦迦师姐最终被送上了花轿,不过后来听闻洞房花烛夜之时,北单四处寻不到梦迦师姐的影踪。再见到梦迦师姐的时候,她已堕入魔道。”
“师姐失踪,难道连师父也找不到?”
楼年放开梨花,转身向梨花斋向一块可供歇息的大石头走去:“听我师父说,梦迦师姐新婚那天掌门师伯竟然躲起来喝酒了,待众人寻到他想向他禀报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师父心里是有师姐的。”小语随在楼年身后,刚要为楼年拂去石头上的尘埃,楼年已经随意地侧卧在石头上,手里还掏出玉箫细细地、慢慢地擦拭。
“可是掌门师伯心里更有天下苍生呐!且不说他能否接受自己对徒弟的感情,他也不能因为这不伦之恋而失去守护天下苍生的资格。他一身修为只为能守护苍生,若是和梦迦师姐在一起,那便负了自己的愿望也负了苍生。”
“所以,师父只能负了师姐。”小语沉默半响,只小声地说出这一句话,便觉无限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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