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在小厨房。”
藕香榭的小厨房是专门为萧辞准备的,平日一应吃食、炖汤煎药青鸾从不假手于人, 今日倒不曾看到那个熟识的身影, 愈加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
扶黎倚着门框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子, 有条不紊、利落潇洒,做饭这种事情由他做起来分外优雅闲适,让人赏心悦目, 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紫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她伸手去掀盖子, 刚刚触到烫的她缩回手直摸耳朵。
萧辞侧目看了她一眼,抽出一层蒸屉,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热气腾腾的翡翠虾饺“你把蒸饺夹到盘子里,我去盛鱼汤。”
她低头吹了吹烫红的手指拿了一双竹筷把蒸饺一个个夹到白瓷盘中,刻意摆成了五瓣梅花状,甚是满意的对着他问道“好看吗?”
萧辞看着她笑道“好看。”
紫檀圆桌上摆放着三菜一汤外加一盘翡翠蒸饺,萧辞并未吃多少慢条斯理剔着小盘中的鱼刺,清瘦的面容毫无血色,扶黎把新盛的一碗鱼汤放在他面前“天凉,多喝点鱼汤暖暖身子,堂堂王爷瘦的委实可怜。”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舀了一勺鱼汤喝了起来,扶黎眉开眼笑不停的给他布菜“这个清炒笋尖很嫩,这个肉丝味道也很不错,翡翠虾饺鲜美的舌头都要掉了……”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再次见面她总是冷面冷言相对,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难得的温情却让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情蛊未解,前路未明。
察觉到他脸色不对,扶黎以为他被她折腾的旧疾复发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明亮的黑眸打量了他几眼起身去关雕花漏窗,拿了一件狐裘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一切做起来分外熟稔,她潜意识里知道他畏冷,知道他心思深沉情绪从不外露,知道狐裘披风的位置,知道他不能吃辣,这些了然毫无因由。
淡若寒烟的黑眸瞬间有些黯淡,细微的头疼让她不适的阖目摇了摇头,那股排斥阴戾的感觉又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她双手虚握成拳勉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王爷对百花案有何看法?”
“盖棺定论。”
“你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反将宁王一军,让他彻底坐实逼宫谋反的罪名,毫无转圜的余地,顺势了结百花案,你我都知天胤是没有能力犯下九十八桩牵连朝廷与江湖的血案。”
扶黎声音清冷,宛若变了一个人,萧辞放下手中的筷子皱眉望着她若有所思“宓妃死于深宫内苑,披于层层阴谋算计之下,王爷借势折断不少势力,其中包括大祭司一支的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天胤不会选择在如此不恰当的时机下手。
夏侯宣死于大祭司府后院,彼时天胤与凉槿正在拜堂成亲,无作案时间。
额心冰针的力度,宁王、天胤势力范畴中只有天胤一人有能力掌控,此两案已然自相矛盾,勿论死于建业的秦谦及江湖上行踪诡异的绝世高手。
雁月后宫朝堂种种,王爷看似置身事外,却无一事不在你掌握之中,一环扣一环,谋术谋心,细思极恐。”
萧辞面无波澜,手指敲打着桌面反问道“以这种方式了结有何不可?”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的目的是什么?”
“天下太平。”
简简单单四个字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一时语塞,缄口不言,支离破碎的残片冲击着某些呼之欲出的东西,他抬头静静望着她郑重其事的说道“仅此而已。”
“我……”她心头涌起一阵慌乱,刚刚一番话不受控制的说了出来,她似乎有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张口欲解释什么,思忖片刻道“凡此种种许是雁月天劫,不可避免,寻根究底,天命难违。”
“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纵然徒劳无功也要试上一试。”
“玉姑姑对你说什么了?”
“大厦将倾,倾国之祸。”
扶黎怔忪良久黑眸中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雁月是她的故土,是父亲耗尽所有去守护的国家,家破了,国也要亡了吗?
“喜服不知合不合适,我亲自送来你试试?”无暇一手捧着折叠整齐的大红喜服,一手摇着折扇笑逐颜开的挑挑眉“新郎官。”
她死死盯着大红喜服,脸色倏而变得十分难看,努力压制心头那股无名情绪,施施然起身,哑声道“叨扰了,告辞。”
“别走啊!我只是……”
无暇赶忙挡在了她的面前,话未说完便被她冷冷打断“让开!”
感受到扶黎身上浓烈的杀气无暇认真的审视着她,冷若冰霜,阴厉的目光殊无温度,似乎下一刻就会拔剑把他杀了,于是退后一步由着她走了出去。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刚刚看她挺高兴的。”无暇坐在圆凳上正色道“扶黎真的是在逍遥王府中的蛊毒?”
“嗯。”
“你打算怎么办?她这两天就要回归云山庄了?你真要看着她与云亦成亲?”
萧辞神色平静,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你也看到了,她现在不宜与我多做接触,十月初九……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越是平静无暇心中越是不安,近日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桩桩件件都需他亲自处理,拖着羸弱的病体劳心劳力,扶黎的变故更是雪上加霜。
案几上堆着暗雨楼的各地密报加之李成忱送来的边塞军情、州郡奏本,无暇心下不忍,合上折扇敲在了折子上“今儿就不要看了。”
“各地叛党势力盘根错节,勿论因由,正好借此机会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他一直都知他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暗雨楼刀不血刃的杀戮,朝堂之上无声无息的势力角逐,甚至于他的亲弟弟萧珩他也能做到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无动于衷,他无情无欲冷整个人冷到了骨子里,除去扶黎也许这个世界上没人再让他有普通人的鲜活气。
此时一名侍卫匆匆走了进来,跪地行礼道“禀王爷,玉楼去了浣棠坞。”
“他还敢来?”无暇阴沉着脸,怒不可遏。
“一个人?”
“是。”
“不必理会。”
“来者不善,你便这样由他去了?”
“来者是客,去吧!”
“是。”
浣棠坞,长颈白瓷瓶中插着一束血红的曼珠沙华,玉楼伸手抽出一朵,狭长的丹凤眼上扬,万千风情艳丽的有些过分“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萧初蒙着面纱背对着他,短短几日,整个人憔悴消瘦了一大圈,声音沙哑难听平静道“还想杀我?”
他把玩着手中的曼珠沙华近前一步,她目露恐惧之色颤抖的往后退去,惯有的顺从笑容在她看来似一张假的不行的面具,修长的手指温柔的触摸到她鬓角的发,一把扯下了翠色面纱,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未完全愈合,血肉模糊,不忍直视。
萧初大惊失色,攥着他的衣袖冷笑道“你满意了?”
玉楼含笑把面纱折叠整齐放在案几上,目光含情脉脉“郡主,疼吗?”
“可惜了这张美人皮。”
他抬手添了一杯热茶,抬指把曼珠沙华折断漫不经心道“我来向郡主讨还一样东西。”
萧初未接他递过来的热茶,拂袖打翻在地,他的手背瞬时红肿一片,玉楼笑未达眼底自嘲道“我说过我讨厌有情人终成眷属,要让陆旌阳尝尝其中滋味。”
四目相对,她眼睛中大滴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红唇微启,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你……你想让我做什么?这条命……”
“死?郡主何时如此天真了?”
“我……我……代替他……好不好……”
玉楼豁然起身,转动着手中的玉箫俯身挑起她的下巴“你现在这幅模样看着就倒胃口。”
“我可以代替他的,真的,我可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你不能毁了他。”
“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容不得半丝侮辱,郡主,我也是个读书人。”
“三郎。”
“你真的愿意?曲意逢迎、婉转承欢,千人骑、万人骂,肆意凌辱,我的郡主。”
“愿……愿意……”
☆、错情
“初儿。”熟悉温和的声音入耳, 她下意识的抱膝把整张脸埋了起来,一角天青色衣摆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坐在地上往墙角缩了缩颤声道“不要过来。”
陆旌阳还未碰到她的衣角,萧初浑身颤抖不住的摇头“你来做什么?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走啊!”
“地上凉。”他不由分说把她抱到了软榻上,面对陆旌阳的突然出现,萧初连日神思恍惚的状态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往日冷静自持的外壳全部坍塌。
他望着胸前一片血迹慌忙俯身去检查她的伤势, 她伸出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我不要让你看到我这幅模样, 我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陆旌阳攥住她胡乱挣扎的手柔声道“初儿,让我看看伤势。”
“不……不……不……”
“最后一面, 好好告别,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萧初听到玉楼的声音忽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推着身旁的陆旌阳嘶吼道“你来做什么?滚, 你给我滚, 是我让你变成了全天下最难堪的笑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郡马?”
一双大手包住了她的纤纤玉指,他望着她面目全毁的一张脸,血重新渗了出来, 已经结疤的伤痕脱落露出粉白色的肌肤,那双盛气凌人的眸子满是惊惧与无助“我是你夫君,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眨了眨眼睛,泪眼婆娑“你……你……”
“原来你心里一直有我。”陆旌阳强忍眼泪把她搂入怀中, 他从不知她会如此爱他,五年朝夕相对,他竟从未懂她。
玉楼百无聊赖撕扯着白瓷瓶中的曼珠沙华,零零落落铺了一地,半截白玉箫掩在红衣袖口,墨发似上好的绸缎披在红衣之上,有种诡异的绝艳。
他笑着望向对面的两个人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萧初戒备的瞪向他,起身就要挡在陆旌阳面前,陆旌阳出奇的平静一字一句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甚好。”他走到软榻旁如往常一般含笑对萧初道“郡主,你明明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故作放荡,为掩人耳目委身与各种男人,归根究底与妓'女戏子又有何不同?”
玉楼的话直戳她的痛楚,她面色惨白咬着嘴唇愤恨的看着他“所以呢?”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负手往屋外走去“回岐乐吧!此生不要再踏入锦雁城。”
聪敏如萧初几乎在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她看着身旁的陆旌阳目光缓缓转到那道红衣背影之上“为什么?”
“这是我少时欠你的,现下两清。”
……
烟雨宿柳楼,歌舞笙箫,吴侬软语,雪青幔帐低垂处扶黎拿着酒壶不停的往口中灌酒,满桌珍馐佳肴,一筷未动,醇香的美酒顺着红唇流至雪白的脖颈处,额前几缕乌发垂落,绝美容颜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柳妈妈踟蹰良久不敢近前打扰,眼见桌子上空空的酒坛越来越多摆手止住了送酒的小厮,赔笑道“二宫主,喝酒伤身。”
她撑着下巴,手指把玩着酒杯双目迷离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柳妈妈是何等眼力见,瞅准时机招呼旁边两个丫头上前搀扶“雅阁大多空着,二宫主在此安歇一晚可好。”
扶黎并未拒绝,仰头喝尽杯中酒,支撑着桌子起身“我自己走,都下去吧!”
长廊之上有不少前来寻欢作乐的人,她步伐略显虚浮身姿婀娜,行走之间如弱柳扶风,几个色'欲熏心的人嬉笑着上前搭讪。
柳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几名小厮利落的出手把聚众闹事的人清理了出去,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她跌跌撞撞顺手拿了一个酒壶边走边喝,惊鸿一瞥,大红喜服之下竟然真的是他,为何会是他?不应是他的,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么?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么?
郁结在心口的无名情绪疼的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知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莫名的恼怒与愤恨,细究缘由偏又混沌不清,那种不知前因后果未明的感觉几乎把她整个人折磨的疯掉,他是她曾经订下婚约的未婚夫?他是不存在于她记忆中的陌生人?
迷迷糊糊推开一扇门,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头脑昏沉,身体发热,她扯了扯领口欲倒杯凉茶润润喉,不期然却跌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人把茶杯递到了她的唇边,扶黎就势低头喝了几口凉茶,沁凉的茶水入喉浑身的燥热却并未减少,她捉住他冰凉的手低头蹭了蹭,惬意似猫咪。
萧辞半拥着扶黎,任由她软软的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抽出她手中的酒壶放到鼻间嗅了嗅,剑眉微蹙,青楼舞坊大多酒酿都会添加少许催'情'药,依照她的敏锐怎会如此粗心大意。
浅淡的白梅墨香萦绕在她的鼻间,那种味道让她无因由放下所有防备,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朦朦胧胧之中她看到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洞房花烛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毓儿,洞房花烛,我来寻你。”
“毓儿?”她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反问,皱眉认真的想了想“你在说我吗?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好难受。”
“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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