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妮去提水了,就留了招儿一个人忙着。
这地方寻常没人来,怕打湿了鞋,招儿便挽起了裤腿,赤脚踩在青石地上。
也是红岛天气热,这地方又热得不像话,招儿看兰妮平时就是这么着的,便也学着来。
洪成英进门就看见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光着小腿儿蹲在那儿洗衣裳。
她皮肤不算白,是一种诱人的浅蜜色,杏眼朱唇,容貌明艳。关键是身段好,洪成英从侧面看去,就看见一道让人惊心动魄的曲线,当即血往下冲。
他不用分说就冲了上去,哪里还记得什么官夫人,只当是那官夫人的丫头,先把丫头办了,再办夫人也不迟。
招儿听见动静,抬眼就见一个长得十分恶心的人向她冲来。
这种恶心,不是指模样,而是给她感觉。
她下意识就往旁边躲,那人扑了个空,再加上地上有水,扑通摔了出去。
“好你个臭娘们!你死了,还不来帮忙!”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骂的与他一同来,却躲在门边没敢进来的跟班。
“来了来了。”那海盗忙跑了进来。
招儿被两人夹击,心道不妙。看见地上的大木盆,她眼睛一亮,先把大木盆掀起砸向后来的那个人,而此时洪成英也上来了。
她拽住对方伸来的手,一脚先踹在对方肚子上,然后一个反转将此人按在了地上。
这个小擒拿手,是她和胡三学的。
胡三当初训练那几个随从,她跟在旁边学了两招。后来还想学,薛庭儴却是醋了。上次她之所以能杀了那两个人,多亏学的这几招,不然她空有力气,却什么作用都不起。
一想到这些,招儿心中更恨,拿脚使劲踩着趴在地上的洪成英。
这时,去打水的兰妮回来了,忙跑了过来。
“快放开我,我可是洪成英!”洪成英一面威胁,一面惨叫着。
洪成英是谁?不认识!
招儿又加重了脚上的力气,可招儿不认识,不代表兰妮也不认识。再加上边上那海盗也捂着腰跳嚣说了洪成英的身份,还让招儿她们等着。
“夫人,你快把他放了吧。他是红帮的大少爷,是大龙头的儿子。”兰妮被吓得脸色苍白,扯着招儿的袖子道。
“儿子?”难道她还惹了个不能惹的?索性虱子多了不痒,招儿也没当成回事,又踢了他两脚,才松开手。
她直腰站起来,却感觉一阵头晕,只当自己是不是蹲久了。却突然眼前一黑,晕过去的同时,听见兰妮哭着叫她。
这边的事很快就报了上去。
所以大夫来了,大龙头也来了。
大夫诊出招儿怀了身孕,且怀了三个多月。
招儿这才想起自己的月事一直没来,只是打从来到这里后,她的心太乱了,一直就没记起这事。
招儿的心情是如何的复杂激动且不提,另一头洪成英被人抓住意图不轨,却是要面临惩罚的。
只可惜此人心里没数,还抱着爹最大,自己第二的心思,殊不知大龙头轻易不出面,既然出面就没打算搁下。
按红帮的帮规,奸淫妇女者死,未遂者受四十鞭子,大龙头念在自己管教无方的情况下,减了一半。
其实她也是想给洪成英一个教训,只可惜对方根本不领情。
“……你这个臭婊子,靠着活儿好,把我爹给迷得五迷三道,儿子都不认了,把大龙头的位置传给你……你和你那姘头合谋图了我龙头的位置,还想捂住帮里上下人的嘴……呸,我偏要给你宣扬出去……其实要想年轻力壮,你来找我也不错,反正都是儿子,你不就是好这一口吗……”
洪成英可能是疼急了,口不择言地骂着,什么难听捡什么骂。
大龙头被气得脸色泛青,丁巳的脸更是黑得像锅底。幸亏行刑的是刑堂的人,这是大龙头的心腹班底。可即是如此,也是污秽不堪,让人不忍耳闻。
“塞上他的嘴!”
世界终于清静了。
二十鞭子打完后,洪成英也奄奄一息了,被人抬了出去。
大龙头犹豫再三,还是让人给他找大夫看伤。
她身子早些年损了,亡夫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给洪家留个继承香火的,洪成英也不能死。而洪成英也正是看清楚这点,才敢在大龙头面前放肆。
“大龙头……”
“我没事,我去见见那个女人。”
招儿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终于怀上了。难过的是她如今这般处境,怀着身孕只会增添许多麻烦。
就在这时候,大龙头来了。
这是招儿和大龙头第一次见面,可关于大龙头的事她却知道不少。
知道她是一个有着雷霆手段的女子,以一己之力把持着整个红帮。这是兰妮与她描述的。而从兰妮口中,招儿还洞悉了大龙头是个怜悯弱小的人。
例如那花帐的设立,看似残酷,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招儿并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曾经她以为她很快就能弄明白这些人掳她的目的。可一直没有人来跟她说这件事,大龙头年前就回来了,却从来没有来见过她。
倒是那个叫莫伽的奇怪男人来过,可招儿从来不搭理他。
在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前,她只能保持沉默。
“掳你,不是我的本意,不过是下面人擅自做主。我红帮无意与朝廷为难,也无意惹上官府。”
招儿没料到对方开口就是这么一段话,有些发愣。可她也意识到这是她的机会,她抿了抿嘴,道:“那你能不能放了我?”
大龙头坐在椅子上,一只腿伸展,另一只微曲。
这坐姿并不是女人家的坐姿,更像是男人的,而她丝毫不以为然,眼睛也没有看着招儿,只是盯着床柱子上悬挂的帐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的丈夫似乎在找你,最近福建和广东沿海有一只不知名的队伍正清剿各路海盗,闹得有些大。我本以为黑旗帮才是始作俑者,可现在看来倒有些像是你丈夫的手笔。”
招儿又是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她说这些。
“那你还是放了我吧,你们想偏居一隅,我丈夫也无意想惹是生非,何不两厢安好?”
大龙头笑了起来,这才看向招儿。
她笑起来很美,艳光四射,夺人眼球。她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很遗憾的样子:“我不能放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站了起来:“你既有了身孕,就好好养胎吧。以后像今天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了。”
大龙头走了,招儿却有些懵了,根本没弄懂她来这趟的意思。
出了这处小院,一个穿黑衣的魁梧汉子走了过来。
“大龙头。”
大龙头停下脚步,看向他。
“鲁岐去看了洪成英。另外,那个叫大山的……”
“不用管他。”
第213章
拥嚷热闹的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好不容易撇开同伴的大山,有些犹豫地看着街对角处的一家银号。
大山不识字,可他也不是没脑子,专门将会票上的那一行最大的字,用东西临摹下来,在街头找了个代写书信的询问过。
这行大字写的是盛宏票号。他也找人问过了,盛宏票号就在这条街上,他对着招牌看了许久,确定对面就是盛宏票号。
红帮的人每次上岸办事,都会乔装打扮一番。大山自认自己和寻常人无疑,可他还是紧张。大抵是长时间远离人群的关系,这些海盗们哪怕装得再像,见到人多了,心里还是会发虚。
这种心虚是克制不住的,就像是偷了东西的贼,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再怎么犹豫,还是要去的,继续犹豫下去,只会拖延时间。
大山捏着手里纸,强制镇定往票号行去。
进去后,里面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后面坐了个人。
大抵是怕有人抢物,柜台连同后面的地方全被木质的栅栏围着,只露出一方小小的窗口对外。
“我是来兑银子的。”大山压低了嗓子道。
“把会票给我。”柜台后带着六合帽的人说。
大山将会票递了过去,心中惴惴。对方拿着会票检视了一番,便让他等着,自己则进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伙计,满脸堆笑地将大山请到里面的会客厅稍坐。
大山很紧张,还以为是露了端倪。经过那伙计的解释后才知晓,原来会票兑换银子都需要等的,掌柜已经去准备银子了。
听到这句准备银子,大山的心才终于松了。
他一直怕这张会票后是不是有什么陷阱,或是那官夫人故意骗人的。照现在这么来看,对方并没有欺骗他们。
伙计还给大山上了茶,小心翼翼捧着茶喝的大山,甚至忍不住幻想起拿到银子后,他把花妮赎出来,两人以后怎么过,要不要办一场亲事什么的。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际,突然没了意识,倒在椅子上。
见他倒下了,那负责招待他的伙计才抹掉一把冷汗,扬声叫人,又拿了绳子将大山捆起来。
大山并不知道会票上每个不同的印记,都有一定的含义。有的会票是指定地方通兑,有的则是随地通兑。
他拿来的这张就是不论地方通兑,只要是达成合作一致的票号,都可进行兑换。且每张会票上都有密押,这密押错综复杂,可能是十几套方案混合使用。而知道密押的只有发票方和受票方。
招儿给兰妞的这张会票,是泰隆票号签发的第一批会票。薛庭儴知道她的习惯,所以很早就通知到各地票号,在发现这张会票后,就把拿着会票的人看押起来。
所以之前这伙计出来招呼大山,不过是为了稳住他,同时也是为了等这杯加了料茶。
“快去通知泰隆票号的人。”
一过二月,定海县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城门来往车队络绎不绝,一副繁荣之景象。
一辆青帷马车让十多个骑着马的随扈,拥簇着进了城门。若说以前像这样的车队极少,可自打随着定海开阜后,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也引不来什么注意。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在市舶司门前停下。
一个随扈翻身下马,先去马车旁得了话,才往市舶司里面去了。
“大人,宏昌票号的人来了。”
正伏案书写着什么的薛庭儴,搁下手中的笔:“来了?”
他捏了捏鼻梁,才意味不明的笑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就有人领着两个人进来了。
是一老一少。
一个是姑娘家,却做男子的打扮。这打扮太憋足,恐怕有眼睛就能看出。倒是这姑娘身后的老者,看起来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
而让薛庭儴诧异的是,此女竟是吴宛琼。
“坐,上茶。”他不动声色道。
两人在下面坐下,吴宛琼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原因忍住了。
“两位是宏昌票号的人?”
“你是男东家?”
两个声音是同时响起的,一个是薛庭儴,另一个则是吴宛琼。
“你是?”
“男东家,我是宛琼啊,曾经在招儿姐铺子里做过工的宛琼!”吴宛琼一副又惊又喜,又慌张无措的模样。
薛庭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笑道:“原来你是宛琼啊?”
“是我呢,男东家。都是我不好,当初我突然被我叔叔带了回去,才会没跟招儿打招呼就走,招儿是不是可着急了,都是我不好……”她边说就边啜泣起来,十分自责的样子。
旁边安伯安慰道:“姑娘,这事也不是你愿意如此,实在是走得急,才会没来得及告别。”
“可不管怎么说,当初都是我不辞而别。”
薛庭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两个人演戏,为了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他顺水推舟道:“招儿确实挺着急的,还去你家里找过,不过既然事出有因,也不怪你。”
“男东家不怪我就好,不然我真没脸见人了。”
薛庭儴隐下眼中的阴影,问:“那不知你们这趟来?怎么下面人来报说是宏昌票号的人来了,是不是引错了?”
他佯装扬声叫人,却被吴宛琼打断:“东家,我们就是宏昌票号的人。”
“原来你们就是宏昌票号的人啊?那不知——”
“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之前和泰隆票号的合作,契已经签了,可这边一直没见再来人磋商细节,所以刻意过来问问。”安伯站起来道,给出了个很好的理由。
“那你——”薛庭儴看了吴宛琼一眼,问道。
安伯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大东家的侄女,因大东家分身无暇,所以这次和泰隆票号洽商是宛琼姑娘主持。”
“原来如此。”薛庭儴点点头,正想说什么,赵志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看到屋里有人,他面色有些急切。
“有事?”
薛庭儴看向吴宛琼两人,道:“这样,本官还有些事要办,我让人先领你们下去,待事情处理完就去见你们。”
赵志出去叫了人,将吴宛琼两人领下去,薛庭儴这才蹙起眉头。
“大人,夫人的那张会票找到了。在福州,那个人也抓住了,正往这边送。”
薛庭儴当即站了起来:“真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来回踱了两步,道:“派人过去接应,务必将此人弄回来。”顿了顿,他又说:“你亲自去。”
若是胡三在,薛庭儴是打算让胡三去的,可胡三奉了他的命,在外面办事。
“是,大人。”
待赵志下去后,薛庭儴又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边走边思索这吴宛琼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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