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茵一愣,低声道:“怪不得你们都不准我去宗祠……”
“不错。现下极少有人知晓当初的靖安公主究竟是何模样,更没有人知道你就在这里。”他看了她一眼,面上带了些微薄笑意,“阿胤画的那副画像是一年多以前的你,如今却是十分不像了。”
食盒中的菜被一碟一碟摆开,香气袭人,令人垂涎。
宁扶清一边动作一边道:“听说小芜儿与当年的白妃娘娘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的小芜儿长相也是端庄柔和,未曾想到了你这儿,竟愈发像你那位表哥了。”
沈如茵拿着筷子,心中正不满,赌气道:“我才不像他!”
宁扶清轻笑,“你说不像那便不像罢,毕竟如今已是仇人了。”
“什么仇人!他说断绝关系就真的断绝了?我还没答应呢!”
“那你不怪他了?”
“怪什么啊……”她颓然坐下,“木已成舟,我就是怪他也没用。他故意要让我恨他,我难不成还能真的恨他?”
“但白家的追杀令已经下了,还是他亲自颁下的。”宁扶清盛了一碗饭放在她跟前,自己也坐下来,继续道,“如今有两路人都要杀你,你也只有跟在我身边才算安全了。”
“颁就颁呗,他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你倒是相信京城那位是要杀我了?人家可说得很好听呢,什么‘忽闻姊尚在人世,欣悦感激之情难表,但望早日寻得亲姊,则姊之恩情得报’,啧啧啧,酸得我牙疼!”
她扒着饭,口中含糊不清地讽刺,被宁扶清一筷子敲在唇上,“这些事你倒记得清楚,叫你莫在吃饭时说话,你却是从来不记得。”
“唉!坏毛病坏毛病!”她拍着自己的脸,“我一定记得改过来!”
“难得这般乖巧,奖励一块肉。”说着他便真的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中。
沈如茵不满地斜瞥他一眼,“什么叫难得乖巧啊?我明明每天都很乖巧啊!”
“恩?”他疑惑地看向她,迟疑片刻,伸手将自己面前那碟菜移到她碗前,“既然如此,那便奖励你将这盘菜吃完。”
“……宁扶清你真的越来越幼稚了……”
“你叫我什么?”一股危险的气息迫近。
“清清啊!”某人义正言辞毫不犹豫。
“恩,再有三月,便又该改口了。”
她一时未反应过来,问道:“改口?改口叫啥?”
那人一本正经回答:“相公、夫君、良人、郎君,任择其一。”
“……不害臊!”
“民间常说,互相爱慕的男女相处久时,言行举止便会变得稚拙。”他停下筷子,侧头看她,“如今两人之间却只有你觉得此等行为幼稚,想必是因为你并不爱慕我?”
“我……咳咳……”沈如茵放下碗咳嗽半晌,拍着胸脯顺了顺气,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记得你不是这样坦诚的人啊……真的你最近说话腻死人,我快要消化不了了……”
“你不喜欢?”他动作稍顿,自言自语道,“既觉得腻,果然是并不爱慕我。”
沈如茵:“……”
天哪这个男人别扭的样子好萌好可爱!但这一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高冷男神!
“菜好吃么?”
清冷的声音不经意响在耳边,她下意识回道:“好吃啊!”
“我好看么?”
“……哈?”
“我好看么?”
“好、好看……”
“喜欢我?”
“……喜、喜欢啊……”
“嫁我?”
“……这个话题我们之前讨论过!”
“上次你并未说出口,所以不算。”
“哦……那我、我嫁啊……”
“很好。”他伸手放在她头顶,“茵茵,你记着,无论何时,你还有我。”
她怔住,“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目光沉沉,“我未曾欺骗你,也必将不欺你。不论谁走,我都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喂虐狗喂,幸好我不是狗哈哈哈!
第72章 蝶衣之死(一)
呼吸悄然停滞一瞬, 她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已经积压太多事。周冶坦白了曾欺骗自己的事实, 又瞒着病情不告诉自己;一向视如亲弟的柳生在她腹部刺入的那把刀,更像刺在她心上;如今连宁扶眠也与自己背道而驰。
虽然表面上似乎没有一件事处理不当,可事实是这每一件事都压在她心底。
夜半梦醒,常常觉得周身都是冷意, 看不清究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原本毫无顾虑相信的人, 不知何时已埋下不敢深信的种子。甚至连一向以为很是健康的身体,也欺骗了自己。
只是她向来不愿深想,不敢深想。
她晓得自己向来懦弱, 许多情绪只表现于一时, 不久便又被她埋在心里,只当那些事从未发生。
还好宁扶清从来不会将她扯出来面对现实, 而是如这般温和委婉地道一句“我还在”。
这个人若要待一个人好,便是全心全意细致入微,一贯遵从她的心意,却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谢谢你。”她垂着头,“我都记着了。”
他淡淡一笑, “沈姑娘客气, 既已答应以身相许, 便不必再言谢。”
……
男神一朝下凡来,处处春风惹尘埃,这人现在说话真是字字句句不离撩。
沈如茵埋头认真吃饭, 决定不再多话,免得又引他说出些什么羞人语——好听的话一次性听多了会齁死的,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便聚集在侯府后门。胭影领着柳生去往京城,沈如茵等人去往苏安,途径京城,倒也顺路。
宁扶眠并未来送别,甚至连一句口信也无。
沈如茵最后望了望这座白家府邸,下一次再见,这白家大概便要变成血流成河的“红”家了。
她轻叹一口气,转身跨上马车。
历时两月抵达苏安,王起独自一人站在城外迎接。
入了华阳阁,沈如茵仍旧住她原来那个小院子。那小院与她离开时并无两样,站在院门口,她仿佛还能看见西隆与宋煜二人搅得鸡飞狗跳的场景,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王起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巴巴贴在宁扶清身后跟到了沈如茵的小院子,待沈如茵安置好,宁扶清也打算离开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凑上前去催促:“殿下,属下还有好些事要禀报,您能不能……”
宁扶清斜睨他一眼,“有话便说,我叫你忍着了?”
王起看了看周冶与苍叶杜白三人,又看向沈如茵,交握的双手为难地抖了又抖,最终抬起一只手伸出四指刮了一下头皮,重叹一声道:“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蝶衣,她……她还有个孩子!”
“孩子?”宁扶清皱眉,拂袍在椅子上坐了,“你细细讲来。”
周冶见状略一低头道:“我有些乏了,便先行一步。”苍叶与杜白连忙行了个礼搀着他离开。
沈如茵绕着食指,退后两步道:“那我也……”她看着宁扶清,比个了“回避一下”的口型。
宁扶清望向她,不知想到何处,拍了拍身旁椅子道:“过来坐着。”
“啊?”她看向王起,见那人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便耸了耸肩依言坐过去。
“是这样,”王起砸吧一口,略带感慨道,“玉棠楼虽向来干净,却也总免不得遇上那么几个难缠的主。蝶衣心疼楼里的姑娘,每当有这事儿,便都自己顶了,这一来二去,便难免有了这个意外……”
宁扶清面色冷肃,“有这等事情,为何从未告诉我?”
王起苦着脸,无奈道:“您也知道,蝶衣那个性子,天大的事也自己扛着,若非万不得已,她便不会上禀……”
宁扶清垂眸,沉声问:“孩子多大了?”
“尚不足岁呢……”
尚不足岁……
沈如茵心中猛然揪紧,不由自主抚上腹部,低低道:“还那么小……”
放在膝上的手背蓦然一暖,宁扶清大掌将她微凉的手包裹起来,微侧了头凑近她,柔声问道:“去看看?”
“好。”她点点头,随着宁扶清起身。
干燥的大手紧紧拽住她的,传递来温和暖意。她迈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便开口问道:“阿清,既然她有一个孩子,那你……”
“不会。”他冷冷打断她,“背叛者亡,这是规矩。”
沈如茵还想说什么,便闻身后王起低声道:“姑娘,无规矩不成方圆,偌大的华阳阁,没有哪个人特殊。”
她咬着唇,“我明白了。”
拉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沈如茵抬头看着身前人的背影,知晓他是在安慰自己。
她知晓宁扶清不可能因此就放过蝶衣,更深知不能饶了蝶衣的理由,只是一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便于心不忍。
蝶衣并未被关在地牢中,而是锁在一间屋子里,从屋外经过时,沈如茵还听见屋内孩童咿咿呀呀的稚语声。
王起取了钥匙将门打开,沈如茵迎面便看见一女子怀抱幼子,神情极致温柔地与他逗着乐。
眼见有人来,蝶衣将孩子放回摇篮,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眉目间少了一丝往常的凌厉之色,多了一丝温婉之意。
她屈身行了一礼,淡淡笑了笑道:“阁主回来了。”
宁扶清微微颔首,问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的?”
“不知。”蝶衣半垂着头,伸手轻缓地摇着摇篮,眉间舒展得更开,“也不想知。”
“也好。”宁扶清侧首看向沈如茵,“你若是不介意,便将他交给我。”
“阁主您……”蝶衣惊异地抬起头,看见宁扶清看沈如茵时的神色,心下了然。
良久,她上前两步行至沈如茵跟前,提着裙裾缓缓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道:“能得阁主养育,是这孩子的福气。我原以为这孩子必然要随着我去了,未曾想他还能得一命。从今往后,这孩子便劳烦姑娘费心了。蝶衣在此,拜谢姑娘。”
说着,她又磕头两次。
沈如茵被宁扶清紧紧拽着,不能将她扶起来。再看蝶衣的神情,便明白了宁扶清的用意。
蝶衣是个倔强的姑娘,轻易不愿求人。此次若不让她行完了这礼,想必她不会放心。
待蝶衣重新起身,宁扶清又问道:“宋默死了?”
蝶衣点点头,“死了。”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方道:“你并无什么过错,只是我不能放过你。若有来生,切勿再如今生这般逞强。今夜是最后一夜,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告诉王起。”
说罢,沈如茵便被他拉着离开,方踏出门槛,忽闻蝶衣在她身后唤她:“姑娘!”
沈如茵回身看她,只听她道:“胭影是个好孩子,待您也是忠心的,您切勿责怪她。”
这一番话,再联系到先前她受伤时周冶与胭影的争吵,她隐隐察觉到胭影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察人用心,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也愿意相信蝶衣的这一番善意。于是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日正午,蝶衣被绑在华阳阁起誓堂中,阁内自阁主往下的各堂主、分堂主皆在场。
华阳阁处理阁内人时,行的是穿心之刑。穿心所用的既非剑也非刀,而是一根半臂长的铁针。
因受刑者乃是玉棠楼总堂主,所以行刑者便是蝶衣的顶头上司——副阁主王起。
沈如茵抱着蝶衣的幼子远远站在堂外的院子中,好让蝶衣能在临死前看着自己的孩子。
正午方至,王起将那长针洗净,运气正欲动手,忽闻一声长啸,有一人声从远处传来。
“等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与周冶待女主的态度,我还想多说几句: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几句话,大意是——这世上爱人的表现有两种,一种是爱她便带着她去看清现实,让她学会面对,学会独当一面;另一种是将她护着,挡住所有袭来的风雨,让她活在她以为的那个世界里。
周冶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而男主就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这两种说不上好坏,各有优缺点。第一种血淋淋,第二种易破碎。
不过这两个人表现得不绝对啦,周冶不至于那样狠,男主也不至于那样溺,就是倾向而已。
第73章 蝶衣之死(二)
沈如茵回头, 便见一男子风尘仆仆闯进院门,他面色憔悴, 头发油腻,脸上肌肤黝黑而粗糙,一身衣裳有多处被划破,行动时颇为滑稽。
她看了许久, 才认出这人是谢之竹。
谢之竹与她擦肩而过时视若无睹地急匆匆冲进堂内,看见被绑在柱子上的蝶衣, 瞳孔一缩,大跨步过去伸手便要解开。
“你在做什么?”宁扶清裹着冰渣子的声音传来,冷肃之气让在场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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