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琯玉痛得想哭,一偏头狠狠地咬到他的手臂上。他吃痛, 压着她两只手的左手却没有松开。林琯玉又要屈膝踢他, 他无奈地将她压得更紧了一些。
林琯玉怒道:“滚开!”
他低下头看她,苦笑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我只当是刺客。抱歉,总归是我不对。”林琯玉听他难得的一句“抱歉”半分都没有解气,先头的怒气一起飙上来,恶狠狠地道:“谁要你道歉?你不想见我就不想见我, 偷袭算什么好汉?”
“……”王颀无奈地道, “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
要是水溶在场, 估计需要两只手托着下巴才能避免脱臼。这位什么时候用这么宠溺无奈的语气对人说过话了?三句话不让人滚就已经是十分的礼遇了!
然而林琯玉此时只觉得自己万分的委屈,脱口就道:“我要告诉伯母你打我!滚开!”
“……”王颀这回是真不能松手了。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渗出血迹的袖子, 抓住她的手腕往眼前送了送, 看到上面浮起一点儿青紫,试探地用指尖碰了碰。林琯玉硬气地忍住了抽冷气, ,眼泪却突然啪嗒一声砸下来。
王颀从没见过她哭,这回一见面就把她弄哭了,简直手忙脚乱, “怎么哭了?很痛吗?我带你去上药好不好?”
林琯玉只是哭,却不回答他的话。王颀忽地反应过来,眯着眼问她,“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
她道:“你自己就欺负我!”
王颀抓着她的手,觉得简直像是个烫手山芋,唯恐再弄疼她一点,却又有几分奇妙的不想松手,从她袖子里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应道:“是是是,我错了。”
“他们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林琯玉越想越伤心,这几日在贾府收到的阴阳怪气的对待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曾遇见过的,黛玉可以在她面前忐忑,她却必须摆出姐姐的样子,所以有些委屈便始终都埋在心底。这会儿被王颀一句话勾勒出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我要回扬州去。”
王颀听到“他们”的时候脸色就微微地变了,语气却还是轻柔的,“他们是谁?”
其实林琯玉不说,他也猜出大约是贾家的亲戚了。
他看着眼前哭得抽抽噎噎的姑娘,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忽然浮上他的心头。她生得太漂亮了,这种带着色香的美,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是要惹祸的。好在她是林如海的女儿。
可是哪怕林如海,又怎么能在她在荣国府受委屈的时候立刻赶到呢?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无奈地由着她将眼泪鼻涕都擦在自己的衣服上。
林琯玉哭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这会儿不是在家,眼前的也不是贾敏或者林如海,而是个多年没见的男子。被看破软弱之处的她有点儿羞恼,虽然刚刚哭完,眼睛还是红的,却还是恶狠狠地看向他。
两人说来有两年不见了,林琯玉个子自然高了许多,在江南女子中算得高挑,还是要仰头瞧他。
他一贯是极清瘦,瘦得能叫林琯玉想到当初他那一笔说是去皮留骨的瘦金体,极狠又极美。人的五官总该是好看得有限的,但是放在他身上,这种好看也是极浅薄的,他表情常常太冷硬,所以并不讨喜,偏偏又有一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目,哪怕是冷若寒冰,瞧去也很有几分眉目传情的意味。
好像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就变得有些陌生——然而眼角眉梢的动作又偏生还是极熟悉的。林琯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刚要说话,才说了一个“你”字,才察觉自己这会儿几乎是被他搂在怀里,顿时倒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方才的那棵树。
王颀微微垂下眼,仍然是问:“谁欺负你了?”
大概是他的语气有些异常,林琯玉摇了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却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麻溜的放手滚。王颀不想放,林琯玉眼睛往下一瞥,忽然抬手拔出了他腰间别的长剑。
大多数人带剑,都是为了装饰。剑有君子之风。不过林琯玉知道,王颀带的剑才不是什么装饰品,这小白脸连个茶杯都能当暗器,何况这样一把剑。
剑身寒光凛然,可见没有少被擦拭。
林琯玉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王颀被剑指着,面不改色。林琯玉道:“你怎么不怕?”
王颀道:“这剑煞气太重,我改日再找一把合适的给你。”
她撇撇嘴,“我不喜欢剑。”说罢把剑收回剑鞘丢还给他,自己也笑了。
王熙凤进来时,便见这古怪的一幕,她才道这两人或许闹了别扭,此刻却无暇顾及了,忙道:“你们先别说话了,宝玉回来了。快随我过去。”
“什么事?”林琯玉抢着问,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王熙凤的身边,避开了路上王颀伸出来想要拉自己的手。
王熙凤道:“好像是在学堂里头闹出了一些事情,偏偏又有人在你舅舅跟前嚼了舌根,这会子荣禧堂那边正闹着要请家法呢。”
林琯玉怔了怔,反倒是王颀漆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一弯,不说什么,只是客气地道:“凤姐姐客气了,既然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们如何插得进手?”
说来他和宝玉是姨表兄弟,林琯玉却是姑表姐弟,他都这么说了,林琯玉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王熙凤颇有些无奈。她这番还真没打算拉上王颀,只是王颀这态度分明是连借林琯玉去救个急也不愿么?
她一句“算了”刚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林琯玉忽地道:“既然我住在舅舅家,他家的事自然也是我的家事。你不想去也罢——凤姐姐,咱们走。”
王颀莫名其妙地被林琯玉堵了一句,脸色难看了几分,却缄默不语,只是在两人走时默默地跟上去。
却不料探春冷笑一声,接了话道:“我听说过两句,说来怕污了妹妹的耳朵。原是二哥哥在学堂不学无术,同薛家的那位公子抢个美貌少年,以至最后动上了手。”
凤姐目瞪口呆,林琯玉却道:“薛蟠做得出来,宝玉却不是这样的性子。”
王颀眉峰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看她一眼。林琯玉头也不回。
贾母那边,王熙凤是断然不敢打扰的,她知贾母将宝玉看成个命根子,要是出点什么事,说句难听的,宝玉的命不值钱,老太太可不一样。至于还在贾母那里的黛玉等人,她也不敢告诉,唯恐老太太瞧出些什么来。
反倒是宝钗身边的莺儿应了她家姑娘的话,出来问道:“我们姑娘问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王熙凤目光微微一闪,将事情说了,又道:“劳烦宝姑娘务必稳住老太君,这边的事情自有我们在呢。”
莺儿应了,忽地又瞧见了王颀,顿时十分惊讶,福了一福道:“表少爷好。”她人如其名,声音如同出谷黄莺一般清脆动听。林琯玉不由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心里又有些泛起不舒服来,索性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凤姐的前头。
路上便见许多人都围着,她皱眉道:“下人们的规矩也该立一立了。”
当初贾敏也含蓄地说过,贾府乃是“有规矩又没有规矩”的一个地方,两姐妹来了之后才晓得是什么意思。这儿要说规矩,大大小小的的主子数十个,奴仆成百,富丽堂皇;但要说没规矩,又是嫡庶不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还在内帷厮混,许多奢侈陋习蔚然成风。
林琯玉心道:“这倒是同当初王颀说的一样。他家因是多年的勋贵了,乃是庞然大物,祖上积累下的财富与门楣在这里,即使不如当初了,也总有这么个架子。”说罢想到王颀就在自己的身边,又觉得无趣,便不再开口。反倒是凤姐笑道:“姑娘说得很是,姑娘这个年纪,想必姑太太也该教着管家过的,日后我倘或有不趁手之处,只要来找姑娘。”
王颀闻言,便问:“你会管家?”
“……”林琯玉觉得有些窘迫,道,“哪有的事。”说罢伸手一指,“那边到底怎么了?”
今日这些喧闹又似与往日更不同些,约莫是为了贾宝玉的缘故。三人上前去,就听有人劝道:“老爷快别气了,这番众人闹将起来,必是有人引得爷们不学好,要我说那学堂本也乱糟糟的,宝玉不去也罢。”
林琯玉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暗暗诧异。家塾是读书的地方,她家的书房里头连说话声、脚步声倘或大了些,都要遭林如海责怪,虽然听说贾家的家塾乱了些,但是当真闹起来也出人意料了。
这时贾政怒不可遏的声音忽地传出来,道:“他纵使自己的小厮在学堂里头挑事,我不过要罚他一罚,他如今虚长到这个岁数,文不成武不就的,你们却个个都护着,我瞧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说罢又道:“取板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好,给你们发个糖,省得你们整天心疼宝姐姐
至于宝姐姐的糖……
emmmmmmm我还真不能肯定什么时候能有
☆、第四十七章 宝玉挨打
王熙凤听到这里, 唯恐事情闹大, 连忙带着林琯玉与王颀进门去, 开口道:“叔父息怒。这事情始末还未知, 宝玉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倘若就这样随便罚了, 未必没有别的罪魁在,反倒不能息止。”说罢连忙推一把林琯玉和王颀上前。两人对视一眼, 虽然都不大情愿搅和, 却还是都道:“舅舅(姑父)且息怒。听听宝玉如何说的。”
贾政先头就见过两个孩子,他在贾敏还在家时,素来极疼这个幼妹,因此对着两个外甥女也是极宠爱的。至于王颀,他是圣上嘴上常常挂念着的, 又是王子腾唯一的儿子, 是贾政向来喜爱的那类刻苦用功的孩子。听两人这么说, 他勉强抑制住了怒气,问:“你们说的也是。”
他说罢, 转头对着下人道:“把那天学堂里头闹事的几个孩子都给我找来。遑论是不是我贾家的亲戚, 在学堂里闹事,便极可恶。”
王熙凤见他还算清醒, 便松了口气,拉着林琯玉往边上站了些,王夫人既然在这里,她拦不住, 自己自然也不行,还是叫老太太来救场。
反倒是王颀眉头一皱,回头吩咐了自己的小厮几句,命他先去找薛蟠。他不大看重宝玉这个兄弟,反而是当日在金陵多得薛姨妈照拂,便多少对薛蟠上一些心。他素知薛蟠不务正业,要是被贾政真的查出什么来,两边面子上都不好看的。
可惜大抵是上天注定要今儿个起一场闹剧。薛蟠人不在学堂,连身边的小厮也同他一块儿去了,原是今日不曾上学去,反倒是出去玩了。贾政脸色先是因此难看几分,问宝玉,“你可知此事的?”
宝玉到底还顾念着薛蟠的面子,闻言便嗫嚅着不敢说话,却不知贾政最恨他如此模样,喝道:“我瞧你自己便是个极不正经的!”这时外头又有人来报道:“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忙急急地出去了。
这是王熙凤才得了空,向着宝玉道:“一会儿有人来了,你不要怕,只说自己不曾淘气,没的是被带坏了。你母亲马上就到的,你父亲只是气头上,你若是真的做错了事,才惹得他伤心呢。”
林琯玉的注意力却是在那“忠顺王”上头,她向着王颀奇怪地道:“这又是哪一出?”
王颀精致的眉峰皱了起来,淡淡地同她道:“要论京中不务正业的达官贵人,这位王爷便该排在首位。我听闻表弟同他家豢养的戏子有些交情,不知是不是为此事而来。”
林琯玉目瞪口呆。
戏子在这会儿是极为低贱的,林琯玉虽没有偏见,甚至还同龄官等几个戏子出身的女孩子交情极好,但是这被人豢养的戏子却更有不同。这就相当于是男宠了。
和一个王爷的男宠有关系,这这这也太能耐了吧?
王熙凤听得心惊肉跳,忙问宝玉道:“那戏子是和人?忠顺王爷为何要为个戏子找上咱家的门来?”宝玉却是一问三不知,这回连王熙凤都急了。
眼见着贾政黑着脸带着个长史官进来,那长史官自恃乃是忠顺王前头得用之人,对着贾家众人只是表面恭敬,却忽地见个白衣青年站在边上,顿时顿了顿,向前作揖笑道:“公子怎么在这里?”
林琯玉瞧见了那长史官的脸,只觉得眼皮子猛地一跳,又是困惑又是惊讶,一句“何先生”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见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对着自己摆了摆。
她看了一眼王颀,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王颀“哦”一声,淡淡地问:“王爷最近可还好?”
长史忙道:“好。园子里的小戏子们学了出新戏,王爷昨天还说要请公子去喝茶的。”王颀淡淡地应一声,眼神扫向他,在无意之中显出几分了然来,只是除却林琯玉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王爷差你来是为何事?”
何赤暇道道:“既然公子在这里,我也不好唐突了。只是府上一个戏子不见了,过来问问府上的公子罢了。”
贾宝玉一听便猜出是琪官了,却还是嘴硬道:“我如何认得王爷府上的戏子?”
何赤暇并不客气,只是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替他隐瞒的,倘若不知,那腰间系着的大红汗巾子,可不是琪官贴身之物么?”
宝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难堪又是慌乱,只是道:“我今日听闻他在东篱城郊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只是却不知他是否在那儿,倘或在别人府上也未曾可知的。”何赤暇逼问出琪官下落,这才满意告辞,仍然是对着王颀毕恭毕敬,对着贾政却仍旧趾高气扬。
林琯玉目瞪口呆,也不知是惊叹于他为何成了忠顺王身边得用之人,还是惊叹于这人变脸的速度。
明明平常看起来挺正常的啊。
贾政听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一边命人送去,恰那在学堂挑事的金荣来了,添油加醋一番,说宝玉与那香怜、玉爱,不清不楚的,险些把贾政给气得晕过去,回过身来便要命人拿绳子去绑宝玉来。王夫人苦苦拦着,哭得晕过去了一回。王熙凤叫众人扶她下去,愈发焦头烂额。这下好了,她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不敢叫贾母来,结果瞧这样子却不能善了。
林琯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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