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小声问王颀:“学堂里还有女孩子?”
“……”王颀说,“男的。”
林琯玉简直不知道该对贾宝玉说什么了。
偏这时候贾环乱跑了过来,一头撞在了贾政怀里,贾政怒道:“好好的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去了哪里,由得你野马一般!”
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
贾政听了惊疑,林琯玉已然觉得不对,她并不曾听见此事,可见是王夫人院子里的事情,并不曾闹大。因此她小声地道:“舅母素日慈爱体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凤姐也笑道:“环儿别胡说。”
不过她比起林琯玉来说对这件事情知道的更多,何况在贾政面前,多少有些失了底气。贾政听了,只是且信且疑,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
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
王熙凤连脸色都变了,但是此时喝止,只怕太过明显。王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姐姐若是知道,不妨自己来说。”
他的本意是贾环只怕更要添油加醋一层。王熙凤也如此想,闻言就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听妇人们嚼舌根。这件事情我原也知道些,原是那婢女自个儿不规矩——”
贾环却明摆着要和贾宝玉过不去了,他冷笑道:“凤姐姐何必包庇他?我今日偏要说出来!”
探春含泪道:“你这是何必要害他?”
贾环见她也为宝玉说话,愈发不饶人了,向着贾政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探春听见“我母亲”的时候神色便很苦涩,听到后来反而漠然了。她收回了想要去拉住贾环的手。
林琯玉倒抽一口冷气。
王熙凤还要说话,贾政已然面色铁青,大喝道:“今日必要打死了这孽障了事!”
林琯玉长到这么大,虽然偶尔也被林如海请家法,不过是打几下手板子,顶多跪个把时辰的祠堂,寻常的老师不被她整就罢了,哪怕王颀也没真的对她动过手。唯一的一回就是和贾蔷打架,还是单方面碾压。
所以她看到贾政传上板子来,命人摁着宝玉,自己亲自下手打的时候,是真的被惊呆了。
王夫人中途醒了一次,哭着要去拉住贾政,然而那贾政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必要在今日给宝玉一个教训,下手半点不留情,没一会儿宝玉后背两股之间,就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了。凤姐等人也被这场面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是否要上前劝。
打到后面,王夫人伏在宝玉身上,哀哀哭道:“老爷要打他,便先打死了我罢。可怜我的珠儿去得那样早,要是珠儿还在,纵打死了一百个宝玉,我也不哭他!”
贾政也想到聪颖懂事却早夭的长子来。他不由泪流满面,冲着王颀道:“是我不肖,养出这么个膏粱子弟来,贾家百年家业,到了至今却无能顶梁的人,都是我的无能啊!”
王颀看着他,只是默默地劝道:“姑丈莫要气坏了身子。”
在场的众人都无所感,只是李宫裁听见了贾珠之名默默地滚下泪来。而王熙凤听见“百年家业”,终于也是怔怔然。
林琯玉闻声也微有触动。
她素知林如海不希望自己亲近贾家,多少有因着贾家家风不正的原因在里头。可是这位二舅舅,瞧着这样古板方正的一个人,竟然有这样的担当。可是一人之能,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多少呢?大厦将倾,岂是一人能担当的。
也难怪,一个贾珠的逝去,让他们悲恸至今。
王颀冷冷地看着,他是在场惟一一个没有变色的人,却显然不打算劝阻。他看了一眼林琯玉的脸色,对她说了一句:“站我后面。”
林琯玉还没来得及应,就被他猛地一把拉到了后面。忽地听见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倘若要打死了他,你不妨先打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引用原文较多,我不一一指出了哦。
以及非常,非常,非常心疼探春。
我觉得贾政人倒是不坏,他怒极打宝玉的时候,我真正感受到了他对于这个家族的失望。
小何出场很搞笑哈哈哈哈哈就是那个贼眉鼠眼的长史官哦
我的电脑充电器进水了……我好想尽快恢复正常更新时间的愿望无限延期。
☆、第四十八章 宝玉挨打
外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道:“倘若要打死了他, 你不妨先打死我!”
却是贾母搀着薛宝钗的手进门来了。贾政在她面前不敢造次, 赔笑道:“母亲如何来了?”
里头贾政陪着笑, 贾母又气又急, 哭了一阵,骂了贾政一阵, 又令打点行李车轿回金陵去。众人劝的劝,哭的哭, 好不热闹。
唯有漠不关心的王颀, 纯粹看热闹的林黛玉,担心贾环的贾探春,最是置身事外。
那贾探春见众人这个模样,她虽然也心疼贾宝玉,且往日表现得对亲姨娘不屑一顾, 对贾环也一直是淡淡的, 但是这会儿却当真担心他。他方才在贾政面前告状的事情, 不用多久,想必就能传到老太太、太太耳朵中, 王熙凤被他那样反驳, 如何会不记恨?
她一时着急,又是恨, 又是不知所措,不由怔怔落下泪来,倒是不显得和旁人有什么不同了。
偏这时候她看到林琯玉悄悄地拉了林黛玉出去了,仿佛见到了救星, 也一起跟了出去。
林琯玉是因为实在没兴趣看里头闹腾,索性拉了黛玉出来。见探春也出来了,黛玉七巧玲珑心,霎时就明白了,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只是道:“这番闹成这个样子,原本他就是眼珠子命根子的,连二舅舅也挨了骂,可见日后要愈发的谨慎了。”探春勉强笑道:“是啊。”
她有心想要去赵姨娘处看看贾环,又恐多嘴的小丫鬟们看见了去告诉太太,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打算再回里头去。黛玉却忽地叫住她,道:“环儿今日那些话……”探春道:“我知道他很不妥当,只是他到底是我弟弟。”
黛玉摇摇头笑道:“我并非要说他不好,他是哥儿,老太太不罚他,却恐太太要唯他是问,老太太处你姨娘也讨不得好,你不管不好,管了也不好。”探春没料到她瞧着漫不关心的,却能将自己的处境看得如此通透,不由含泪。
“环儿性子顽劣,”黛玉道,“他虽然还小,却也读书识字,家塾出了这样的事情,宝玉必然不再去了的,他又要如何呢?”
探春一怔,忽地听见林琯玉在一旁的声音——她正仰着头和王颀说话。日光照过少女那极明媚极秀丽的面颊,王颀低着头看她,目光并没有探春先头所见几回的冷漠,而是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年长的男子,她的父亲或者是大伯父,目光不会这样干净好看,而宝玉总是太轻易流露出温柔多情,又没有他的隐忍。
林琯玉道:“奇怪,我读书的时候哪怕吃片梨都要被你打,在我爹面前能直接被他叉出去,可见不是天底下所有读书的地方都这样无趣。他家家塾收不收女孩儿?”
王颀道:“专收你这样的麻烦精,可惜只要男子。”林琯玉笑嘻嘻:“王先生怕是不想要我再拜师才说这话来哄我的。你当初可没有少给我上贾雨村的眼药。”真当她不知道啊。
王颀一哂,不置可否。
探春忍不住道:“王……王公子,可知道哪里的学堂好么?”好险,差点把王姐姐叫出口了。
王颀当着林琯玉的面,还算给她面子,勉强想了想,道:“京中的书院不少,只是勋贵子弟未必吃得了里头的苦。”
林琯玉拆台,“哇,听起来你去过。”
王颀作势要揍她,林琯玉跑得可快了,一闪身就躲开,反手要肘击,王颀果然中计,要捉她的手,被她冷笑着跳起来一把拽住了领子,差点一个踉跄。
林琯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黛玉和探春不敢当着王颀的面笑,一起默默地转头:“噗。”
王颀整了整领子,淡定地在林琯玉头上敲了一记,“不过他该吃点苦。贾家不必吃苦的,也只是一个贾宝玉,这还只是现在。”
探春听出他意有所指,福了一福,才走了,竟然是去了赵姨娘那边。
黛玉总觉得见到王颀和自己姐姐在一起,她就浑身不自在在,所以很快也拎着裙子告辞了,其实是打算去问问房里头的丫鬟们贾宝玉到底为什么挨打。主子们的消息有时候还没有下人灵通呢~
林琯玉见廊下又只有自己和王颀两个人,忍不住想到方才的情形来,觉得手腕又痛了,于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着额头,恶声恶气地说:“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肯定把你摁起来打几天几夜。”
王颀挑挑眉。他不觉得她有这个能耐。
不过这种话这时候是不能讲的,不然麻烦精哭起来能把他哭到崩溃(绝不承认是因为心疼)。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你看他挨打怎么这么高兴?”
林琯玉冷笑道:“我可不是你这样恨不得全天下只有自己好的人,不过这回他做得的确不像话。”
说到这里,又想到贾宝玉唐突黛玉的事情来,便补充了一句道:“一向很不像话。倘或打过这么一回能长些记性也是好的。”
王颀却摇了摇头,道:“这回的事情,还真怪不了他。”
林琯玉诧异地回头看他。
王颀对着她一贯是不怎么避讳的,直截了当地道:“那琪官本名是蒋玉涵,乃是忠顺王府的男宠,和九殿下也有些往来。他送贾宝玉的那条汗巾子,原是九殿下赠予他的。”
林琯玉目瞪口呆。半晌她弱弱地道:“九殿下……喜欢男人?”
王颀:“……”
林琯玉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眼珠子疼,移开了视线。王颀没忍住,一把揉了揉她的狗头,林琯玉一巴掌挥开他的手,反被他反手握住了。这小白脸嘴角挂着叫人胆寒的冷笑,在她耳边阴冷地道:“你眼光这是什么意思?”
林琯玉咳了一声,委婉地道:“我也不会瞧不起你——”
“滚。”王颀一巴掌打开她的手。
她又嘀咕道:“那……淫辱母婢,又是怎么回事?我竟半点也不知道。”
王颀淡淡地道:“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既然开了头,后头的总要接上——你离他远些。”
林琯玉:“……开头?”她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地道:“你是说开荤吧?”
王颀:“……”
林琯玉还没来得及躲,就又被他一扇子敲在了头上。她捂着额头怒视他:“打什么打?你自己说话不清不楚的,还不让我猜了?”
王颀道:“谁教你的这种话?”
林琯玉没好气地道:“只准你知道,还不准我知道了?我本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听说贾宝玉最爱吃姑娘嘴上的胭脂,他家丫鬟这么多,生得好看的也不少,他房里头的那几个就个个顶顶的漂亮,我听见下人们说嘴,他房里头的袭人连份例都提了。只是没想到还会害到他母亲身边的丫鬟呢。”
她说到这里,也皱了眉,“这事情想必给二太太压下来了,不然人命关天,贾环不会乱说的。”
王颀神色晦暗不明。托钱氏的福,他对于一些八卦知道的并不少。这其中也不乏一些……不那么清淡的传言。林琯玉自己尚且不曾察觉,他却觉得这话里暗含的意思,简直叫他眼皮子直跳。
这时候后头突然有人道:“阿颀?”
林琯玉揉着额头,诧异地回过头去,结果就被王颀再一巴掌打在了手上。
“你……”
“我什么我?”王颀隐晦地瞪她一眼,道:“闭嘴。”
宝钗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正笑吟吟地倚在抄手游廊处瞧过来,也不知道是看见了王颀才抛下里头乱糟糟的一团出来还是受不了里头的氛围。
王颀冲着她点点头,回头却看到林琯玉收了笑容,早已站得远远的了,脸色很奇怪,不像是方才的恼怒。她冲着宝钗努努嘴笑道:“宝姐姐,里头怎么样了?”
宝钗叹口气道:“姨丈好歹是停手了,只是宝玉瞧着伤的不轻。一会儿你们同我去瞧瞧他罢?我哪儿正好有活血化瘀的丸药,给他送两丸去。”林琯玉道:“很是,我也回房去叫闻琴拿些药材来。”
王颀却道:“我便不去了,劳烦你们待我问好。”说罢回身对着林琯玉低声地道:“你先别走,一会儿我母亲要找你的。”
林琯玉没理会他,甚至抬起眼,十分讥诮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王颀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去了。宝钗道:“表哥可知道这回到底系谁相干?”
她其实真的想问的是,这件事情是否同薛蟠有关。王颀在金陵薛家暂住的时候,十分的约束着薛蟠,宝钗惦念着他的好,更为兄长惭愧。这番才到贾家这么两日,若就惹得宝玉因他挨打,可真是难堪了。
王颀冷冷地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没有叫你操心的道理。忠顺王不过是想要敲打他家,没有个琪官,也有别的官,你让他滚得离这些人远远的就是。”宝钗顿了顿,轻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林琯玉:哇,今日头条,“震惊!我和我的小舅舅之间的丝帕情缘”。
王颀:……
水澜:……
此人曲解能力堪比朝廷里头那些以写请安折子为乐以写淫词艳曲侠客小说为生的御史!读书人的事情,能叫情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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