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心中一沉,到底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和金儿打声招呼就走了。
金儿叹息一声,对尉迟琅道,“麻烦公子了,明日准备吃点什么?”
尉迟琅把墨笔一搁,摇头看她,只觉得这姑娘怎么看怎么顺眼,要说是哪里顺眼,只能说是哪里都顺眼,就想这么看着盯着,刻到眼珠子里去。
“金儿做什么都好,不过,近日里来了一批山东的冰丝银耳,若是可以……”
“当然可以!”金儿一双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她早就看上了那批银耳,那冰丝银耳口味清甜,和小厨房用的普通银耳味道大不同,可是苦于没有借口动用,此时他提出,可真是合了她的意了。
尉迟琅看着她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也勾了勾唇。
他哪里是想吃银耳啊……
却说林殊那边,将那份比对的手稿交给秋风姑姑后,便也没有掺合这件事了。上头人自有主张,孙掌事已经上报了贵妃,贵妃是默许了的,不涉及广储司而解决掉此人是绰绰有余的。
她起草了一封信准备和三少爷汇报一下,但是如何说呢?
这种被挖墙脚然后汇报现任老板之事,怎么着都像是在要求涨工资啊?可是林殊不知为何,突然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搁下了笔。
她知道,她再怎么着也是林家的人,虽说是亲戚,但是跟了三公子那么多年,是不可能答应季督主的,虽然……他的条件那么诱人。
林殊也有自知之明,她别无所长,除了射击,还是他教的,又有何德何能叫他看上,愿意让她当他的孩子?而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是不配的。她仰慕季星河,把他当成一个可敬的长辈来看待,却从未妄想过和他攀扯上什么关系。
而他的邀请,她不能去,也不配去。
她知道注定是这个答案,心中有些涩然,又有些释然……是啊,她终于不比心怀幻想了。
这几日去演武场练箭,督主来了几回,林殊既然打定主意了,自然想无他说清楚,只是看到他一如既往地用心教导,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五指用力,小指……”他的声音停了下来,林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敲了一个爆栗。
他敲人放轻了力道,却还是挺疼的,林殊往日里被敲了还是会捂捂脑袋嘟囔两句,今天却乖乖地垂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手指。
“思绪不宁,今日不练了,回去罢。”他看着那颗低垂的脑袋,责怪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殊已经开始学习射箭了,漫长的拉弓终于结束了,但是同时成效也是十分明显的,她熟悉了弓,射起箭来就更加得心应手。当前正是要学习掌握好力度,同时纠正姿势的时候,分不得心。
但是看着她心情低落,一头呆毛都垂下来的样子,他还是默许了她的走心。
“太师……”她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奴才,有话对您说……”
“何事?”他看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也猜了七七八八,将手里的茶杯转了一个面,放回了杯托里,清脆的一声“嚓”,不知为何让林殊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知道是太师动怒的节奏,守在一旁的侍卫都呼啦啦全部跪了下来。周围静得可怕,林殊悄悄把脑袋缩了缩。
“若是是之前那个问题,”他顿了顿,目光移到她的小脸上,看着她的眼睛道,“一月之期未到,本官不接受任何答案。”
林殊错开了他的眼睛,嗫嚅道,“奴才真的想好了……”
“真的?”他将目光回到她的发顶,神色漠然,不咸不淡地开口,“看来真的是本官对你太好了,”
“你愿不愿意,与本官何干?”
林殊心头一震,突然想起,这人可是季星河,东厂高高在上的督主,大庆翻云覆雨的人物,对于她这种小人物予取予夺都无可厚非。她这般直接的拒绝,的确……狗胆包天了……
但他那般和蔼,很难让人想起他是一个可怕的人这件事。一开始她是十分怕他的,或许说,很少有人不怕他的,她只是一个大多数罢了,只是他给了极少数人才有的耐心和包容,才让她忘记了害怕,满心都是敬佩和仰慕。然而他的耐心和包容,却不可能是用不完的。这样的他,又变得可怕了起来。
愿不愿意,与他何干?
愿不愿意,又是她自己能够左右的?
林殊在他如同实质般的冷锐目光下抖了抖,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不说话了。
“当真是胆子大得很,”他冷笑,“给你一月便是一月,本官这里可不做买卖,没有讨价还价一回事。”
言毕他便拂袖离去。
跪了一地的侍卫起身恭送,“督主慢走。”
林殊这才从地上起来,耷拉着脑袋去收拾自己的弓箭了,却丝毫没有了练习的兴致。张罗在一旁叹了口气,拍了拍林殊的肩膀,“小殊,大人对你可是真的很好了,若是其他人惹他动怒,焉有命在?若是能答应的,便答应了罢,也不辜负督主和你师徒一场的情谊。”
“督主……可不愿收我为徒。”林殊闷声道。
“只怕是你自己才会这么觉着了。”张罗笑着摇摇头,去前头放弓了。
林殊脑袋里乱成一团,太师是不能得罪的,三少爷是不能背叛的,她也不想和太师疏远,可是他的态度……
唉……
林殊一身疲惫地回到监栏院,在浴房简单洗漱了一下,监栏里的浴房是大通间,林殊从来都是等人洗完了才进去的,反个锁便可以了。
弄好之后林殊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提着木桶往外走,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林殊脚步一顿,就听见那人朝里面问道,“有人么?开个门!”
这个声音林殊不曾听过,犹豫了一下,正欲上前,那人却毫无耐心地拍了拍门,骂了两声,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却突然听得一声闷响,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林殊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前头突然传来一声叫声,惊动了监栏里头的人,林殊这才把门打开,往前头走去。
大伙儿都出来了,监栏院到浴房的小径上倒了一个人,就是刚刚敲门的那位。走近了才发现是前院那位看门的,林殊和他接触不多,没有认出他的声音来。
只是这大半夜的,这太监也无甚可图的,怎么敲人闷棍?
这里没有话事的,小仨儿就让人抬了他去看看医士,太医轻易不给太监看病的,这时候也下值了,只好找宫里头的医士了。围观的太监们也被赶回去了。
林殊心中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也回到了监栏。
小仨儿拍了拍林殊,轻声道,“以后莫要再一个人去浴房了。”
林殊诧异道,“小仨儿你是说……”
“你的行程那么好把握,又喜欢单独出行,的确不太安全。”小仨儿说道,“前些日子你与秋风姑姑走得近大家都知道,李栓多疑,保不齐就想先下手为强。总之,小心为上。”
林殊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却不想是这样的,心中也打了个突,想了想,“小仨儿,可是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洗澡……”
小仨儿丢过来一串钥匙,把被子往脑袋上一拉,“宫里有个好去处,便宜你了,东缉事厂后头那座香木山知道吧,造这座假山的时候引了地底的温泉,后头有个汤池,等闲人进不去,这是钥匙,急了就去那儿。”
林殊接住钥匙,道了声谢。
温泉?她还没泡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昨天在电影院亲了小哥哥一口,于是……归本人啦!安下心滚回来写字了(?????)
☆、香木
那位看门的太监没有什么事儿,只是跌了脑袋,肿了个大包罢了。说起来莫名其妙,却没有敢去追究。
李栓最近出现得很少了,他的差事由跟前一个太监顶了,李领事照旧统管重华宫,对林殊却是上了心。先前就有旧日的积怨,加上这等敏感时期,林殊和秋风走得近,不下手实在不像他们能做出来的。
这些宫里的老人都有一种对变动极其敏感的嗅觉,不然也混不到这个程度。李栓之事,李领事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
第二日林殊一起来,就听到小饼子他们在一旁议论开了,说的是那勒索小双子后开被发配到掖庭的那位,不知走了何等的狗屎运被主管看上,调去了针线房不用受那劳苦事儿的累,谁知到底是天道有眼,那人调去针线房不过半月,就跌进井里死了,可见这人啊,千万做不得亏心事……
林殊听了一耳朵,心下猛地一沉。
那张扎是重要的人证,这般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而且,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虽然生前作恶,但是终究没有犯什么大错,多半是被逼的,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
若是没有那位看门的太监,她是不是也和这人一样跌进井里了?
宫里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倒霉,多半是人心险恶,林殊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心下肃然了起来,她的确喜欢独来独往,但这样实在是不行了,正如小仨儿所说,毕竟她的行程基本是固定的,只要不和大皇子待在一起,要下手的机会多了去了。
林殊还是惜命的很,决定今日不练箭了,和小饼子他们一起值班。因为她微妙的身份和地位,重华宫是没有什么人管她的,洒扫的活计基本上也被别人干了,林殊每日只需到岗和练箭罢了。她这般动作,小饼子他们自然乐意,和别人换了一个班,人家也乐得清闲。
这几日她都没去演武场了,若是见着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呢。林殊没办法,只好躲着他,用她的乌龟心态想着,能躲一时便是一时吧……
香木山离监栏院是不远的,有一条小路很快就能到,这是小仨儿告诉她的,这路只能从一道小门入,小仨儿给了她的就是那把钥匙。
林殊包了个小包袱,装了换洗的衣服和皂荚,开了门,沿着小石子路往香木山走去。
五月末了,春花凋了一地,石子路上到处是残红,走上去都仿佛是踏着香的。这里头有许多名贵的灌木,全是叫不出名字却格外好看的,凋了花叶绿了起来,丛丛的充满了生机。
除了她细软的脚步声,就只有偶尔两声空山鸟语了。大约走了两三分钟的路程,绕过槿花丛,便听到淙淙的流水声,有氤氲的雾气从山坳里冒出来,如梦似幻。
那边就是小仨儿所说的香汤了。
林殊放轻了步子,生怕有人在里头。从假山边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没见着守门的人影,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
雕着海棠春深的梨花木屏风将里外隔开,里头的雾气浓得什么都看不清,扑面而来一股子潮湿而温热的青草味,把林殊一张小脸都熏红了。
香木山汤池是许多个小池子拼成的,之间就用屏风挡着,林殊摸索着走到了最里头的那个汤池,这儿雾气浓得很,她在最里头,就是人来了也不怕,足以顺利脱身。
林殊踩着脚底下凉凉的青石板,试了试水温,温温热热的,在这个季节可以说是十分适宜了。她转过身打算把屏风搬过来一点,才刚刚起身动作,就感觉脚底下一绊,一个不留神就栽进了温泉池里。
温泉池水温度不低,温热的水全往她的眼睛鼻子里头灌,呛得林殊难受极了,“噗”地从温泉池里钻出来,她抹了把脸,咳咳了几声才缓过来。
眼前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地上却明明没有一丝凸起,林殊警觉起来,没了洗澡的心情,哼哧哼哧地打算往岸上爬。
谁知道这回脚下一紧,又摔回了水池里。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面传来,“何人?”
白茫茫一片中,一只大手拎住了她后衣领,直接把她给提溜了起来,林殊猝不及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都快翻白眼了。充血的大脑才勉强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太师?
“太太太……”她被衣服硌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发出单音节,小手小脚扑腾着,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唔?”他听出这是林殊的声音,淡淡问了一声,松开了手,林殊就顺势摔了下去,还好他最后还是拉了她一把,才算没有磕到岸边上。
林殊刚刚被水呛了,又被拎疼了脖子,从水里起来就扒拉在岸边咳嗽得惊天动地。
季督主却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边看着雾气中那个小人儿,神色在雾气中看不清楚。
林殊呼吸渐渐顺畅了,缓过劲来,嗓子眼儿那儿还是火辣辣地疼。被水呛红了的一双眼缓缓睁开,她才想起自己一身都湿透了,雾气里头看不清人,还是能隐隐约约看见了靠在池子对面的人形轮廓,林殊“轰”地一下子从脖子红到耳根,划拉着水朝水池外面爬去,躲在了屏风后面。
她虽然是当男孩养大的,但是这种性别意识还是有的。林殊脸颊直往上冒热气,羞得快往地里钻了……
“小仨儿给你的钥匙?”他隔着雾气,平淡地问道。
林殊小声地嗯了一声,连忙伸出手去够旁边的布袋子。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地够到了那个布袋子,拉了过来打开了自己的包袱,正准备把干衣服拿出来,突然,前头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林殊手指一顿,他过来了?
林殊忍不住往后面退了一步,那人却不动了,好整以暇地靠在岸边,问道“捶肩会麽?”
林殊都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回道,“会……会的。”
他“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是,要她捶背的意思?
林殊僵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飞快地从小包里头翻出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直到他“嗯?”了一声,这才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他似乎十分疲倦,在雾气中闭上了眼睛,俊朗的面容在白雾中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
林殊走到他背后,蹲坐了下来,没敢看他的精瘦的后背,低着头开始给他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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