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池
她的手有些凉,在温泉里头泡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暖起来,他皱了皱眉。
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把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也好在是这样,林殊才能勉强保持着镇定。
就听见他淡淡地开口,“为何躲着本官?”
林殊捶背的手一顿,心虚地低下了头,“奴才没有……只是近来事务繁忙……”
“射击的动作要领至今没学会,倒学会了撒谎……”他轻笑一声,声音冷冷清清的,“躲着本官做甚?本官还能强迫你不成?”
林殊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她真的觉着他会强迫人吧?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大人,奴才胆子小,上次惹您生气了……”
沉默良久。
他低低地笑了,“你若是胆子小,世间就少有胆大的了。”
林殊装作没听到,低头捶肩。她知道他对她拒绝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失望的,她是不识好歹的,也是不知感恩的,但是她却真的不能答应他。
就这么拒绝了,林殊知道,以后估计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以后也碰不到了。就算是三公子,对她那样好也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的。只有他,体贴地像一个,很好的老师,嗯,是前世班主任那样的老师,又像一个大哥哥,总是有爱逗弄人的心情。
但是她这一番拒绝,似乎又把他们的关系打回了原型,一个是一手遮天的督主,一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好像是她的一场过于漫长的梦罢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依靠谁,她知道,靠谁都没用,因为谁都和她无亲无故,只有她有用,别人才会对她好。大哥对她好,这好单薄得禁不起一点推敲,她对那亲情刚有那么一点幻想,就被打回了原型,她果然还是茕茕孑立的一个人。三公子呢,就算他再好,他也是主子啊……在他眼里,她可以被爱护,但是,那也只是作为一个讨喜的小厮罢了,所以,作为讨喜的小厮的她,就更不敢妄想了。
那种孤独感还有时代的隔阂感的一份,她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努力融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却总是弄巧成拙。她很少会去想这些问题了,因为这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难过了,就发发呆,放空自己的脑子,再被子一盖,第二天清晨,她又要精力满满地去面对了。
就这么过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对她说,当我的亲人吧。
他温柔而亲切,那样体贴和美好,强大的,又是耐心的,就真的好像可以相信他,不再流离失所,这该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她害怕又期待,向往又紧张,于是她忍不住怕了。是啊,她是三公子的人,情谊这种事,最难忘,最难还。
他是那样地让人无法拒绝,她又是那样地无可奈何。
她自己放弃了,于是那份之前的好也被收回了。林殊知道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不知好歹的拒绝恐怕会做得比他过分多了,她没有立场怪他,也没有这个资格,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心里难受得很。
这一个周她一直精神是紧张的,白天查李栓的事,晚上一闭上眼又是他说的话,反反复复的,她很久都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心里头难过得厉害,被雾气一熏仿佛是加了催化剂,让这份难过发酵起来了。
“力气这么小?这一月的弓白拉了?”他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伸出大手握住了她凉凉的手,嘴里却丝毫不客气,好一会儿,才软下声音道,“下来泡泡吧,手这般凉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让林殊差点哭出来,红了眼眶,泪滴就在眼眶里打滚,憋住了才哽咽着说道,“不,不了……”
她还记得自己现在的模样,感觉到自己披的袍子也快被弄湿了,连忙慌乱地从岸边的青石板上起来,却突然“哎哟”了一声,原是刚才崴了脚,脚脖子那里肿了一大块。
刺痛感一下一下地,把她积蓄的眼泪都逼出来了,捂着脚脖子,无声地抽噎着。
他叹息一声,在雾气中上了对岸,穿了内衬,披了件袍子就走了过来,他在她面前蹲下,“哪里?”
林殊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连忙紧了紧衣服往后退了退,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玉白的脚腕,温热大掌禁锢了她的小脚,在她肿起的脚踝那儿按了按,林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往后缩。
手下的这只小脚丫生得极其可爱,五只脚指圆润极了,长年不见阳光,养得又白又嫩,他却没有丝毫的旖旎心思,放开了她。
“不,不碍事的……”脚踝那儿一抽一抽地疼,她含着眼泪答道。
“回去叫周太医给你看看。”话音刚落,他却突然有些后悔,那只白嫩的小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却突然不想给别人看见了。
“罢了。”
话音落下,林殊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袍子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扑面而来的,全是他的气息。
她有些慌乱地攥住了他的衣服,“太师……”
“天色已晚,在缉事厂待一夜罢。”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了他顺滑时的震动,大脑完全当机了,雾气蒙蒙地,把她的头发全部打湿,独独翘起了两根呆毛,映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上去分外可爱诱人。
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监栏院那边小仨儿会处理的,安心地待着罢。”
他抱着她从香木山的另一条小路走了过去。
迎面吹来的风微冷,把林殊冻了个哆嗦,她浑浑噩噩的脑袋才清醒过来,她这是……被太师抱着回了东厂?
他的身材高大,把她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一个大一点的娃娃,身边全是他的气息,林殊今天估计把前几年的红脸都用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极了,看到小天使的留言感觉自己复活了呢……
☆、空章
作者有话要说: 欣慰操作失误导致的空章……42直接连上44~
☆、吃饭
这条小路是通往东缉事厂的西阁后殿的,绕过两个弯,两个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后门口看门的小太监眼尖地见到了,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但是还是快速地收起了自己吃惊的表情,打开了门恭候。
他抱着她径直入内,绕过回廊,走到了水榭的尽头。
一座小阁架空在水面上,这便是他临时歇脚的地方了。和宫中其它地方的金碧辉煌不同,它显得有些朴素,种着文竹和几株银杏,新抽了的枝条才给这有些过于安静的地方增加了几分生气。
踩过吱呀吱呀的木板桥,木板的声音惊动了池鱼,一瞬间都从桥下往四处游走了。
里面的屋子更是有些朴素得过头,缥白的宫帷,素色的花纹。
他抬脚走到了宫帷后头,把她放在了床上。林殊赶紧把自己从他怀里出来,往床后面躲过去了。
“今晚就睡在这儿罢。”他起身道,“脚可还疼着?”
林殊点了点头,她知道这里八成是他住的地方,连忙问道,“您今晚……睡哪里?”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走到床边把药瓶放在她边上,答道,“里面还有一间房。拿着,自己好好抹一下,一日一次。可记住了?”
林殊点点头,脸上的热气微微散下去,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谢谢。”
“收拾好一会儿用晚膳。”他淡淡地说道。随后便走了。
林殊拍拍自己的脸颊,散散热气。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埋了进去。
好一会儿,直到前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他在门口道,“出来吃晚膳。”
林殊“誒”了一声,赶紧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想起自己的药膏还没有抹,随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把药膏兜在兜里,扶着墙就准备去开门了。
谁知道她甫一过来,门就开了。他手里拿着托盘,竟然自己亲自端过来了,林殊赶紧扶着墙过去,“大人,您怎么亲自做这种事……”
他把托盘放在案几上,扶住了她,“这里他们进不来。”
林殊一愣,进不来?
“没有抹药膏?”他皱了皱眉,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扬眉问道。
林殊支支吾吾了两声,没有说话了。
他“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了,直接伸手,“药膏呢?”
林殊一愣,把东西从兜里掏出来交给了他。
他直接蹲了下来,捞起了她的裤脚,林殊低下头,连忙去拉他,“大人,大人,奴才自己来……”
“坐下。”他的话不容置笃,林殊和他僵持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她露出来的那一截脚腕肿得高高的,看上去十分不好,他把瓶子拧开 在她脚踝处慢慢地抹开,那药膏清清凉凉的,涂上去不一会儿却有一丝火辣辣的疼痛感,让林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别动。”
他说话的气息喷在她的脚腕上,那块儿的皮肤又格外娇嫩一些,让林殊脚趾都忍不住微微蜷了起来,越发想要缩起来,却被他牢牢地握在手里,可惜她那一点儿的力气在他那里就像是蚂蚁挠挠似的,一点用都没有。
“好了,吃吧。”他直起身子,走到架子边净了手,擦干水回头道。
林殊收回自己的脚,乖乖地点头,坐在了案几边上。擦过药膏的地方似乎那股刺痛感都消失了。
菜很简单,不过是三菜一汤,炒青菜,豆蒜炒肉,炖豆腐,加上一盆排骨汤,都是些家常的菜色。
林殊扒拉着自己的小碗,只吃自己那块儿的青菜。两根筷子夹了一块炒肉放进了她的碗里,林殊愕然抬头,就听见他淡淡道,“吃点肉罢,本来就长不高了。”
林殊一愣,突然感觉心中有些酸涩,一低头,眼泪“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了,四周暗了下来,只有这间小屋还有几盏油灯,他们就坐在这灯下相对着吃着晚饭……就好像是所有普通的一家人一样。
他话不多,偶尔给她夹一些菜,林殊默默地吃着他给夹的菜,眼泪不知为何就一直止不住了。
他真的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那样好,就好像,他真的可以依靠一样,可以给她一个……饥饱有人问,生死有人管,不用一个人流离失所,漫漫长夜,也不用无所寄托。
但是这么好的他,她真的不能当他的亲人。
“哭什么?”
他筷子一顿,放缓了声音问道,伸手给她揩了一下眼泪。
林殊吸吸鼻子,努力勾起一个笑,“脚疼,让大人见笑了。”
他手指一转,在她的嘴角上划了划,“真丑。”
林殊翘起来的嘴角被划下去了 ,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回哭得一抽一抽的,哪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好不可怜。
“发生了何事?”他无奈地问道。
林殊只是抽噎着不说话。他无可奈何了,弯下腰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温柔道,“好好休息一下……”
他起身准备去拿毛巾,衣角却被她的小手攥住了,他低头看她,就看到一张委屈又可怜极了的小脸,心中,突然软了那么一下,忍不住把说话的语气放温柔了一点,又一点,直到有些溺人的程度,他那双古潭一般的双眸看着她,带着说不出的包容和温柔,
“好好睡一觉,嗯?”
林殊哭着点了点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不愿意当本官的孩子便罢了……”
林殊摇了摇头,哭得更凶了。
他忍不住笑了,“可是想要本官对你好,又不想要当本官的孩子?”
泪眼朦胧中她抽噎着摇头,只知道拽住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便……”
“如你所愿,可好?”
☆、甜点
林殊哭得浑浑噩噩,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她来不及思考就被他盖住了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听得见梦里有人叹了口气,想要仔细听,却又听不见了。
第二日早上,林殊被鸟语声叫醒,揉揉眼睛从床上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在东缉事厂了。
清晨记忆慢慢回归迟缓的大脑,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才叫她回忆了起来,自己在他面前哭成那副样子……林殊把自己蒙回被子里,耳边仿佛还有他的话语在一遍一遍地放,一想到他的许诺,心里就好像炸开了一簇簇的烟花一样,世界都五彩斑斓起来,她忍不住在被子里头傻傻地笑出了声。
然而她又很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抬头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他的身影,这才吐出了一口气。她翻身下床,发现案几上已经收拾干净了,放上了简单的粥饭。
那黑瓷碗下压着一张纸条,林殊拿过来展开,上头寥寥几笔,字迹刚毅,原是他留下的,大意是有事先走了,告诉她漱具在哪里,东西在哪里,以及,莫忘了涂药膏。
林殊不知为何,心下有些失落,把纸条卷了塞进了袖口里,并且为自己的痴汉行为找到了理由:季督主的墨宝,可遇不可求。
简单地洗漱过后,林殊吃过早饭,拾掇好东西,准备走了,她环顾四周,好好地看了看他住的地方。这个地方真的有些朴实和简约得过头了,林殊看了一眼,把门轻轻掩上。
她知道这儿别人是不能进来了的,知道这件事还让她心中忍不住雀跃起来,可是她也知道,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来这儿了。哪怕太师那般说了,她不过还有一月就要回去了罢,待在三公子身边,恐怕见他的机会都很少了。
林殊叹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踩着露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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