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仙鹤腿,你又不是向迷鹿。”姚乐说。
就是这么一说,集体都说起了向迷鹿的身形,又大只,女人那么高就是巨人,她为什么不减肥呢?如果换成是我,我当场就用刀割了。
这是姚乐说的。前两天她又换了直播APP,变成了直播吃东西,吃生章鱼,比如章鱼不小心掉入胸里,那是当时点赞最高峰时刻;赵团团写的文章也在前几天被人告抄袭,当然她的确是抄袭,但公众人物肯定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宁死不承认,就算证据确凿,有图有证,好在自己的男粉丝不但站在她那边,还帮忙骂是造假、诬蔑!
就算名誉受了点影响,但很快这点污渍,就会随着时间自己掉下去,根本不用她来擦。唐粒在这段时期开始了自己做微商,但巧的是,她也染了点晦气,有个学化学的学霸姑娘在她那里买了一套面膜,在家检测到面膜上含有超标的汞、色素、荧光剂,于是在网上曝光了检测结果,与她的店。
但好在她可以立刻换身份,换个ID,换家面膜,换个妆容,网络上鱼龙混杂,她就算卖假面膜,拿极高的利润,人们也会忘记。人们太习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袖手旁观。
互联网不停运转,其中,利益永远是最大的一方。
迷鹿那一天还是笑脸相迎,上学、打工一样也没有漏下,只是希望自己快点赚够抽脂的钱,她好像在自己的期待中变得越来越不能够等待,以及忍受,她需要变得完美。
然而“404”宿室还是有些事发生了,并且不平静。迷鹿知道姚乐喜欢偷偷用室友的护肤品,尤其是大金主唐粒的,这是迷鹿有一次早回时,正好撞见姚乐在用唐粒的神仙水还有小棕瓶。
一个奢侈的大牌,小小的一瓶上千。
“我就用一下试试好不好用。”这是当时姚乐的解释,还让迷鹿保密,“你不要告诉唐粒,这是很小的事情,大家都是室友啦!”
唐粒是大方人士,东西少了,她也是会觉得这瓶子就是应该装这么少的,很多次迷鹿都没有告诉她真相。
然而,令“404”宿室的气氛凝成一团的是,赵团团在卫生间里找到了一根验孕棒,她原本想找的是不小心掉下的珍珠耳钉。
验孕棒显示的结果是两条红线,阳性,意为怀孕了。就是这小小的验孕的笔,为姚乐的事拉开了帷幕。
姚乐的妈妈是在年轻时不懂事,跟一个混混发生了一次性关系后而生下姚乐的。姚乐妈一直都是家里不懂事的女孩,早早学会吸烟、喝酒,早早学会了接吻,连羞耻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学会了将带上“性”的脏话说得理直气壮。
她是父母眼中的坏孩子,十六岁那年她认识了会骑摩托车的社会青年,会骑得很快,很拉风,会带上她骑过一整个世界,身上都是烟草的气味,会染着当时很流行的头发,会穿着很时髦的牛仔衫,会不停说爱她,保护她,拥有她,尽管,他比她整整大六岁。
在姚乐妈的那个年代里,有个社会上的男朋友是很得意的事,因为他出了社会就代表他有钱,他有钱为你买吃的,买穿的,买用的,可以买一个超巨大的又柔软的小熊公仔,盖过你的脸,你将巨大的公仔抱在怀里,能够得到其他女生羡慕的眼光。
比起学习,爱情就像蜜糖,你根本不顾那些蜜蜂,它的屁股有毒刺。
当年也没有避孕这种说法,甚至避孕套也没有开始在市场上售卖,在那个年代,什么都是躲躲藏藏,朦朦胧胧的,连同性知识。姚乐妈在被这个男朋友摸上摸下,以及甜言蜜语时,终于将自己的身体放下交给他。
只是一次,她就怀孕了,她根本不懂得怀孕这件事,她照样喝酒吸烟,只是有点担心为什么例假不再来了,直到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终于纸包不住火。
她被父母拎去检查,医生说怀孕五个月了,不能用药下了。父母觉得羞耻,未婚先孕是极其不体面的事,于是他们打了她,说她不要脸。
她一气,就跑去了男朋友家里,他要她,也要她的孩子。而且,这个青年的父母是非常想要抱孙子的,也不管她几岁,是不是未成年人。
他们待她很好,姚乐妈很高兴,以为这才是她的家,而自己的那个家,她一辈子也不想回了。
她还小,其实也不想生孩子,可打胎更疼,更血腥,而生孩子一点也不疼,生孩子很快的,就像母鸡生鸡蛋一样,一下就出来了。这是男方家说的,她也信了。
可是她不知道,其实怀孕是要吐要呕的,怀孕要很长的时间,生孩子是很疼的,是要流血的,是要在医生护士的注视下露出自己的下面的;是要接受开指,与忍受别人在自己的肚子上用力挤压着。她痛,痛得仿佛从阴曹地府里走了一回,仿佛走遍了十八层地狱。
她哭着说不生了,不要这个孩子了,甚至想拍死肚子里的孩子,她在自己的肚子里不停像野兽一样,抓着锋利的爪子,刮她的五脏六腑。
于是,从出生那会儿就后悔了,她连看都不想看,自己究竟生出了个什么东西,而这个孩子的父亲在她出生前后也没有来过。只是她不知道,那时,这个婴儿的父亲正在调戏一个比她母亲小的学生,那时,他们正在接吻。
她还没有来得及长大,还没有来得及看完童话,还没有明白爱情家庭是什么就生下了姚乐,她在谎言中知道了疼痛,知道了血腥,知道生孩子要一夜时间,而不是一下子就出来的。
她后悔生下了她,她的出生给了她痛苦与虚假。她让她不再自由,不再得意扬扬,而是一场又一场的妥协,一场又一场的后悔。在最好的青春时光里,她却要当母亲,却要不停向别人伸手拿钱,而这些钱再也不能用来买公仔和玫瑰,买爱情和浪漫,只能买一些与她无关的奶粉尿裤。
这个小孩很花钱,很爱哭,很吵,每天在折磨她,她恨这个小小的柔软的东西,只会哇哇大哭,拉屎撒尿,如果她还有家,还可以重来,她一定会亲手掐死她。
见那些以前混在一起的同学们时,她表现出大大咧咧,说上学很辛苦吧,早点找个人嫁了,生个孩子就享福了。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那个位置其实会令孩子的头不舒服,但她不知道,也不想在意。她点燃一根烟,放在嘴巴里,又暖又熟悉,吐出好大一口烟雾。
浓浓的烟雾包围着她,与她的孩子。她的二手烟流过这个孩子的呼吸道,流过五脏六腑。而她从头到尾,都只在夸夸其谈当年的事迹,没有低头看孩子一眼,孩子在烟雾中睡去。
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姚乐。从小就不受家人管教的姚乐一向性格很冲,她需要的只是钱,她的母亲什么钱也不乐意给她,仿佛她是一个累赘。于是没有钱的她,找到了一户金主,是个中年老男人,是个小企业的老板,虽小但也是老板,他有钱给姚乐花,有钱让她在s市风光,买奢侈品。
她不像她的母亲,太傻,找了个没钱的,她不像她,她更加的聪明,更加的美丽。不像从前,现在是个科技发达的世界,避孕套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在超市或者药店里随处可见,这是个非常安全的时代,男女之间什么都懂得,甚至更加情趣化。
女的不会扭扭捏捏,男的不会吞吞吐吐。她知道什么是精子,什么是卵子,孩子是怎样来的,又怎样避免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玩几次。
另一个有钱男人和她做的时候不喜欢戴套,她只好委屈一下,自己服药了,可这一次她中招了,原因竟是事后她喝了一大杯柚子汁。
网上说,柚子能够阻碍女性对避孕药的吸收,尽管服用了避孕药仍可能会让人成为母亲。姚乐中招了,虽然有几个月没来“大姨妈”,但她一点没有往那方面想,因为她已经做足了避孕措施,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姨妈”期又不准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有月经紊乱的毛病。
但这一次,她像她母亲那样重蹈覆辙了。露出血腥的青春与生命,不得不割破它。
“你怎么办?”赵团团问。
姚乐倒是不在意,整个宿室都被那一天赵团团找到验孕棒的事而被炸开了,她一一询问着宿室的每一个人。姚乐承认了,并向她们说起了自己的事,没有任何慌乱。她还是玩得起的,“还能怎么办,我已经用药物流产了,肚子里的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她收在枕头下的米非司酮片是终止妊娠的,早晚各一次,每一次孩子就会痛苦一点,支离破碎一点。
“你怎么这么傻?”迷鹿当时想抱她,终止妊娠有可能使子宫出血,对身体极度不好,但是对姚乐来讲,迷鹿这张清纯乖巧的脸是虚假的,她不需要别人说三道四,尽管迷鹿只是想安慰她,她仍觉得她在讽刺自己。
“你凭什么说我傻?你这个圣母白莲花!”姚乐一脸冷笑。
早在很久之前,迷鹿曾听见姚乐对自己说,唐粒肯定不是处女,赵团团也不是处女,现在的人都早破处。她自己也是,被邻居的一个男生破了处,当时十五岁。迷鹿怔在那里,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这是一本校园青春小说,那它就不可能出现这些不堪与残忍的语词,不应是堕胎、利益、撕破脸,而更应该出现美好的画面,天真的,自行车上的风景,害羞的脸红,漂亮的有活力的青春。
但,有些事情碰上了,就是你的青春,你必须面对它,哪怕它是噩耗,是负能量。迷鹿仍坚信青春是要珍惜的,美好的,一尘不染的,没有腥风血雨。
尽管现在,她和室友闹了点矛盾。
唐粒说,钱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有钱才可以走很远的路,女人要是仅靠男人,要么丑死,要么油腻死。
赵团团说,她不是缺钱,她缺的是物质,是虚荣心。有钱了,她才是光鲜亮丽的一方,有钱了,她才是战无不胜的一方,没钱啊,就只能在人生中的十字路口中独自吹着冷风,不停徘徊。跟别人挤地铁,从公主挤成女汉子,从童话踩成廉价的生活。
姚乐说如果青春值钱,那么将它花掉,是最明智的事情,等资本没了,就是浪费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美丽,并不是所有人的美丽都值钱,她幸运。
迷鹿也需要钱,在“花椒镇”的时候她几乎感受不到钱一回事,“花椒镇”就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而在这里,经济繁荣昌盛的S市,人们的步伐快又冷漠。那些光鲜亮丽的地方永远坐满人。人是会被诱惑给主导的,人是会在一种生存环境下作出改变的。
比如,压力,巨大的压力也笼罩在这座商业化的城市之下,听说S市的白领是跳楼机率最高的,他们外表光鲜亮丽,皮鞋锃亮,高跟鞋精致。他们在巨大高耸入云的大厦里工作,电梯简简单单就将他们运到四十七楼,在更高的地方生存,更贵的地方生活。
总有人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总让她想到,在那么高的大厦里眺望,隔着玻璃,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笼中无法自由的鸟,会不会觉得呼吸越来越沉重,于是有一天跳了下去。都说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关久了就会自残,就会扯自己的皮毛,划自己的身体,直到疯疯癫癫。
有人说,压力大的人不能在高处看山,容易被引诱,而掉落山崖。
很多人都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有吃有穿的,怎么心理毛病越来越多,又是自闭又是自残,比起革命那年他们实在太弱不禁风,太脆弱太敏感。
向迷鹿第一次看见白阮非自残,是在他爸打了他之后发生的事,这令迷鹿知道了,白阮非又一个天大的秘密。
白阮非是白建忠的独生子。也是天子。白建忠是S市最大的管理企业的总裁,身家过亿,曾连续登上S市的富豪排名榜前三。
白阮非从小就是有钱少爷,生活极其富裕,玩具永远刚拆开一件就又给了新的,喜新厌旧也是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白阮非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妈妈都没有,他只在照片上见过她的脸,长得十分好看,是漂亮至极的美人,听说个子很高,性格很温柔,那也只是听说。她在生白阮非的过程中难产去世的,他的出生,是带着母亲触目惊心的血。
白阮非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他太自大了,别人都这么说,他一生气就翻脸,甚至打人,跟他交朋友,说话,都是自己家的父母逼自己的,因为他家利害,有钱,我们父母都要死抢合同签约的事。没有人是真心诚意地接近他,爱他。
白阮非再也不跟那些虚伪的人玩,尽管自己凶巴巴,但至少,他从没违心。他生气就大吵大叫,难过了就踢东西。
白阮非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音乐,他会弹钢琴,但更喜欢吉它,摇滚的吉它更懂他的心。音乐能够将他的情绪表达出来。
初三的时候,他自己写了首歌,然后编曲,录下来匿名寄给歌碟公司,这首歌被收入了,并且在当时大火了一把。公司说他很有天赋,歌声天籁之音,歌词特别。可是,一直没有人来认领这首歌。
就这样神秘地,如同传染般在许许多多地方传开了。
很多人都会哼几句。
那是白阮非的第一首歌,也是第一首打开自己的内心的歌,那时“elk”还没有出现,“戴维神甫”也没有成立,他也还没有遇见,向迷鹿……
他的房间很大,像王国一样,高高的天花板,就算再昂贵的天花板,仍有尘埃在光线中起起落落。
白阮非突然哼起这了第一次写的歌,这首歌叫作《我流浪于空气中》。他抬头看天花板,又远又高,那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够像尘埃一样飘去。
“我就像大气层中的水蒸汽
你拥抱我就会在沸腾中流泪
你逃跑我就会在冰块中凝固
我流浪于空气中
接受下雨时的忧伤
接受天空的白发苍苍……”
他的声音又清脆又忧郁,他是个好看的男孩,有人说,他长得像狐狸一样美丽狡猾。他喜欢穿黑衣服,喜欢自己唱歌的时候:
“……我流浪于空气中
流浪于空气中
这透明的距离
从银河跨到月球
无声无息
我在空气中等待
不知道名字的人
希望她在呼吸中
感受到了我的存在……”
那时候,白阮非还没有学会抽烟,那时候白阮非只是一心爱着音乐,直到白健忠将他的吉它给扔了,他说那是游手好闲的人才会干的,他要他学管理,他要他看起来正正经经,不要吊儿郎当。
他将他所有的音乐器材都给毁了,还骂白阮非是个一无是处的人,说他再这样下去,迟早变成社会的垃圾。
白健忠身为一个父亲,却从来都没有好好抱过他一次,他的心思只花在工作上,不停嫌弃白阮非不如他想的那样优秀。所谓的优秀就是乖巧懂事,学习成绩优异,考试科科一百分,懂得感恩。而不是打游戏机、弹电吉它,做着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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