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稀里糊涂地说:“没事。”便关上了浴室的门。
许竹沉默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回放到包里,迪奥的口红,香奈儿邂逅的粉香水……以及最后一件……
等看清楚了,他的心像被什么钝角一样的东西撞了过来,疼痛得未至于会流血,只不过胸腔又疼又闷。
他将那件东西握紧,指尖发疼,骨节分明的手指发凉得厉害……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使用次数,他的脸更像是凝在阴影里,像一种吓人的屏息。
他慢慢将这瓶避孕药放回许妈妈的包里,许妈妈还在洗澡。许竹一声不响地回到房间,没有开灯,门关得紧紧的。已经用到了一半的避孕药,他隐隐约约洞晓了一些事,只不过他不敢深想……为什么她一直瞒着自己?
为什么……她一直不亲近自己?
他是个不合格的儿子,还是不懂事的儿子?
这么多年了,她什么也不跟他说,只是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像陌生人一样,以借口搪塞他。要去工作,要去赚钱,要去大城市,难不成就是赚这种钱?
许竹将脸埋进黑暗里,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他的心脏更是空荡荡。每件细小的事情,都在一点点积累,直到足够庞大,而挤破洞口,有一天爆发出来。
足够,将手死死攥紧,把光线捏得一滴不剩。
许妈妈第二天问他,有没有打开过她的包包,许竹说没有,不见什么了吗?其实许妈妈也记不清了,她洗完澡就睡了。
所以,她没有去怀疑,因为许竹的表情是那么平静,不慌不乱,像往常一样,衣服干净,漂亮的脸,漂亮极了,像极了梦里的某个人,让她有些心乱。
向迷鹿在窗口,快乐的声音:“阿竹,早上好!我爱你!”
许竹敲敲窗,叫她不要那么大声。而她楼下的向妈妈早已经听到了,冲上面吼叫:“哎哟喂,向迷鹿你要不要脸啊?你是女的,不是流氓!是我女儿!你妈我还要脸呢!”
迷鹿往地板回:“妈,不要吵啦!”
“你这是要气死我!”
渐渐往外走的声音,迷鹿在窗口看见了向妈妈这个点,是要去买菜。临走说:“你给我生性点!”
“我知道啦。”迷鹿冲她挥手。后想起许竹的事,“你妈是不是回来了?”
“是啊。”
“看来今天不能去你家了。”迷鹿在心里小声呢喃,觉得许妈妈一向不欢迎她,因为她看自己的时候脸总是沉沉的,让她觉得很生疏,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她在防备自己一样。
就好像自己,想抢走她身上的一件宝贝那样。虽然这样讲有些奇怪,但又是那么一回事。
许妈妈名叫许忘安,小时候迷鹿这样问许竹,忘安忘安,是要忘记什么吗?当然,这只是迷鹿的胡思乱想。
阳光又大又亮。
两人房子外的那一棵花椒树,一年比一年高,叶子随风摇动,是那么舒服。
以前许竹会在那里画画,会画风景、花朵、道路。迷鹿会坐他身边,故意对他耍流氓
。
她会故意将头低下,嗅他的领口。
许竹说她不像狗,像狼。嗯,色狼。
虽然许竹冷,但还是会宠溺地不去阻止她,只会说:“安静点,迷鹿。”
“阿竹,阿竹……”奶声奶气的声音。
向迷鹿总觉得自己是个娇小玲珑的人,因为眼睛不会看见自己,也没有镜子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的胳膊有多大,她的身体有多宽,她的大腿有多发达。
“你在画我吗?”
“是啊,你不要动来动去的。”
迷鹿笑了起来,露出来的酒窝比任何事物都要漂亮,“你还是答应画我了。”
是的,在向迷鹿的百般纠缠下,他还是答应了她,大而宽的眼窝轻轻被阴影刻画得很深邃。迷鹿穿着肥大的裤子,不怎么好看,让原本硕大的身体更加膨胀起来。向妈妈一向没有什么挑衣服的眼光,她自己穿的衣服也是随随便便的一件运动服,不像别的家长会买漂亮的花裙子给自己的女儿,蝴蝶结系在背后,裙摆飘飘。
好在向迷鹿长得好看,穿什么也盖不住长相漂亮这个特点。
“画好了。”
许竹的声音比阳光还要温暖。这是一张黑白的素描,五官与□□都抓住了,连同那一棵花椒树,都被巨大的阴影画成万丈的光芒。
这张漂亮的画,从此一直压在许竹的书桌上,也压在他的心上。
阳光下,什么都闪闪发亮的。
迷鹿的脸像花儿一样,美好的,太过美好了,以致于未来的那些痛苦都充满骇异,不应该发生在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身上,与漂亮的男孩子身上。
向迷鹿偷偷啄了一下许竹的脖子,然后“咯咯”笑个不停。
许竹又干净又温柔。立体的五官开始长成了少年的模样,少女也如同果实,也许……也会面临腐烂的一天。
……
……
阳光干净又明亮,投落在教室的窗边,小心翼翼爬上白色的墙面,偶尔有发凉的微风吹过他们漂亮的面孔。
向迷鹿把笔尖在纸上磨蹭,背后传来白阮非的声音:“怎么?你又在写歌词啊?还在想着敲诈我一万块?”
“……”迷鹿转过头,甚至开口都嫌累,“我学习不行吗?在你眼中我是那么拜金的一个人吗?”
“是。”太简单,因为太简单而没有转折的可能,迷鹿有点儿来气:“你不要和我说话!”
白阮非的脸总是那么苍白,因为长腿总是伸不直,而蜷曲在桌下,但还是过界到迷鹿的椅下,迷鹿提醒:“这位同学,你的腿就要摊到我前面来了!”
“向壮子,”白阮非的声音像唱歌,谁知道真的唱歌,“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迷鹿不管他了,而朝许竹看,漂亮的后脑勺,漂亮的脖子,漂亮的衣领……什么都可以说成漂亮,没有什么不妥。
仿佛身上都是阳光一样温暖的味道,干净,清新,闪闪发亮。
开口会说:“迷鹿,你专心点。”
于是迷鹿“嘿嘿”地笑,露出好看的酒窝,现在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但仍精心打扮,从头到脚,都是价格不菲的东西。怪不得别人说,女人一生都在爱美。
现在讲的是一篇文言文。古人总是把长长的事情浓缩成很短的文字,连同巨大的悲伤痛苦,也是一字带过。
教室总是散发着疲倦的气息,每一个的嘴巴都在重复课文。阳光是唯一刺眼的东西,让迷鹿看见许竹,他的发丝柔软又浅色,好想揉一下……
“向壮子,你犯花啦。”
身后的白阮非又打搅他,回:“你不去唱歌,听什么课?”
“要你管。”他偷偷摸着她一束长发,迷鹿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你这还是好学生?劝同学不上学课的?”
“我说你,”她故意压低声音,“你没有看到老师在看我们吗?我都没有转过头,她看我干什么?”
迷鹿刚讲完,语文老师就点起迷鹿的名字:“站起来!”
迷鹿心里一蹬,感觉不好,也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这一站,白阮非都没有注意到而还在握着她的头发,迷鹿一站就垂下腰,头皮一阵钻心地痛!头发还在白阮非的手上拉扯,她回头,温柔全无:“白阮非你!”
白阮非赶紧松手。
语文老师咳嗽了几声,叫迷鹿来作题。
迷鹿根本不知道讲了什么,但她也算冰雪聪明,不用向谁投去求救的目光,迷鹿一下子就写完了答案,毕竟跟许竹这个高智商的人这么多年了,她也沾了不少聪明才气。
下课的时候,迷鹿大舒一口气,却听见外面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在聊八卦,上次她们还聊什么泰国人妖、韩国整容、日本化妆……这次是要聊聊中国P图吗?
迷鹿有点好奇,反正是免费的“电视节目”……
这个位置靠近走廊,一言一语都能够听见,只不过这一次,她们聊的是隔壁学校发生的事。他们学校的旁边,是医学院。不远不近,但还是很少有新闻传出到这里。
——我听说我们隔壁的那个医学院,有个女的自杀了!
——不是听说,是真的!我有个网友就是她同学,亲眼见到她死了,就快毕业了,在实验室的时候用空气针扎入自己的静脉,几秒就死了,当时还有不少同学目睹的,听说都吓坏了。
——真狠心,怎么就想自杀了?人漂亮吧?
——漂亮。还是校花。
——家里条件呢?
——中等。
——怎么就寻死了?情杀?
——我听说……是得了抑郁症……
迷鹿听见这句话时,正好看见了白阮非不小心露出的伤疤,又是不久前新弄的,于是想象出血液流动的模样,而小心翼翼地询问:“白阮非,你不会也有抑郁症吗?”仿佛空气凝固了,窗外的阳光突然闯进来。
闯进白阮非苍白的脸上。
——抑郁症以持续的心情低落为特征。
——在情绪方面,心情压抑、郁闷、沮丧,对日常活动缺乏兴趣,对前途悲观失望,病前的精神创伤常盘踞在脑中,以致精神不振,脑力迟钝,患者为此感到羞愧和内疚。在认知方面,注意力无法集中,记忆力降低,思维迟缓,自尊心和自信心降低,自我评价下降,常夸大自己的缺点和失误,认为自己没有价值,没人关爱,并为此自责和自罪。
——在行为方面,动作迟滞,无精打采,表现为被动、依赖、退缩,不愿意与人主动交往。甚至会有自杀的倾向。
看完手机上搜的知识。迷鹿再看看白阮非,他一脸自大,丝毫没有自我评价下降,反而莫名其妙就上升。
“你觉得自己怎样?”迷鹿问。
“太帅了。”
“……”实在太无耻了,虽然是事实,“你为什么要自残?”
“因为好玩。”
吊儿郎当的声音。
像空气挤入心脏,于是最灿烂的阳光都有些冷。
“那吸毒也是因为……”她压低声音。
“好玩。”
心中突然闯出来的厌恶感,让她有些想皱眉头,“能戒吗?”
“好几年了,去戒就跟去死一样,你想象过在水里大口呼吸吗?就是那种感觉。”
白阮非的眼睛黑漆漆的,总是让迷鹿看不清他的眼珠子在哪里。
“那怎么办?”她忧伤地问。
“什么?”他看着她水灵灵的脸。
“你日后怎么办啊?”
微风把阳光抖了抖,树叶的声音。上课铃的声音,甚至鸟拍动翅膀的声音。
她说,白阮非你日后怎么办啊?……是不是说,日后她不会在自己的身边,他应该要怎么办?他伤了,流血了,要怎么办?
因为在他的生命里,她是不长久的,无法留下来的,因为他吸毒、自残,再与她无关,她的生活也与自己无关。
因为,她不属于自己。
因为,她是别人的。
不过以后,会稍微担心他的事,像一个朋友,会稍微想一下你的处境,而所有的,都不在她的一辈子里。
于是,心脏变得柔软又多刺。
“你讨厌吗?”他突然想抽烟,烦躁极了。
“这是不好的事。”
无形中,将他拉到了边界,“是吗……”
但他仍无所谓地笑起来,被窗外巨大漫长的阳光所包裹,从耳朵的位置照亮,发丝灿烂剔透,光芒像占据一样肆意蔓延,直到他整张漂亮的脸都逆在光芒中,而被人忽略掉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一抹悲凉……
小孩子的眼泪是廉价的,是随随便便就流出来的,他们去哭泣不过是因为肉体的疼痛,与精神上想要得到的物质。他们并不是真的很难过,并不是真的想哭,而是因为哭是有用的,所以故意发出哭崩天那种声音,如果哭没用,他们就会自己闭上嘴巴。
可长大后的人,眼泪是羞耻的,他们总在夜晚中变得脆弱,而选择在夜深人静中放开自己的伤口,他们是真的伤心,真的痛苦,真的不知所措。
眼泪是笑话。长大的人都知道,生活不需要眼泪。
哭,不会有人哄。
但那些痛苦是越来越多的,瞒不住的,直到有一天,连哭都不会哭。但是,我是那么痛苦,我是那么悲伤,但我却无法流泪了。
因为压抑着。哭泣,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还有感觉,可连哭都不会了,只会疯狂地胸口发疼。
是因为这个世界,我不想再接触了吧,于是麻木地欺骗自己,重要的除了你,就一无所有了,可是就连你也从头到尾不属于我呢?
白阮非掐灭一根烟。
漂亮的公寓像漏风的心脏,将自己的身体吹麻。口腔中仍有烟的温热。
脚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几下,来件人是:女性。内容:
——亲爱的,过几天我去找你。香吻~
……
……
向迷鹿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去查有关于毒品的资料,她搜查了罂、、粟,又搜查了一下海、洛、因,没想到这些毒品都是用花来做的,这些花这么纯洁漂亮,五彩缤纷,那么诱人,却有着极大的毁灭性。
在生物学上来讲,越是漂亮鲜艳的,越是有毒,像那些斑斓的蜘蛛与蛇,甚至果实。
网上说,海、洛、因、一旦沾染,几无可能戒除。迷鹿知道白阮非在注射冰、、毒,比海、洛、因要好戒,不知道其他的有没有碰呢。
他说,戒毒就如同极痛苦的死亡方式。人们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贪婪那点快乐,为什么仍要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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