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出县衙前面的一个路口,再向前就是寿阳县的主街,每一年灯市都会摆在这里。
曲清言回身看向走在身侧的千山和大安:“等一下若是人多将咱们三人冲散,你们就在前面的街角等我,若是亥时三刻都还见不到我的身影,就回县衙去寻我。”
若是回了县衙她还不在怎么办?
千山下意识的就想问,被大安一把拉住。
曲清言身为知县,就如同这县城中的土皇帝,不论她是否将县衙中那群下属收服,只要她身后站着礼部尚书的祖父,那些人想要动她就要掂量掂量,又何来会不在。
被大安止住,千山瞬间就反应过来,揉着衣襟呵呵的干笑了两声。
曲清言心中有事倒是没看到两个小厮私下里的小动作,街上出来游玩的民众已是越聚越多,周围的酒楼中灯火通明,喧嚣声隐隐从中传出。
一处处花车紧紧的连在一起,有猜灯谜也有小游戏,曲清言递了铜板选了盏素淡的白绢灯提在手上,趁着周围人少她状似不经意的问着。
“我前些时日得了几张宝钞,不知你这里收不收?”
宝钞二字在这灯市上向来有些敏感,车后的掌柜神色一紧,挥了挥手:“不收不收,都是现在这个世道了谁还收宝钞。”
“老汉,我这宝钞也是做生意旁人抵来的,说在这西北还能用,一贯的纸钞抵一百大钱,老汉,这样抵你这里能收吗?”
一贯抵一百大钱,就算当年宝钞印得多,但这些年官府收了许多回去,民间流通的也已经不算多,在旁的地方确实已经无人再用宝钞顶替铜钱,但在这西北……
冯茂才收摊位费,一贯纸钞抵二百大钱,这老汉那五百大钱还没凑够。
“要是这样抵倒也能收,就是,就是只能抵一百大钱,我不能找铜板给你。”
老汉说这话时明显有些为难,老实的双眼盯着花灯不敢多看曲清言。
这宝钞是前一日里她得了消息命去千山去寻来的,一贯的纸钞一共寻了十张,这样用掉倒也不心疼。
她侧头看向千山,千山心领神会的自荷包中取出一张递到曲清言的手上。
“家中花灯备的少,老汉不如帮我挑选两个喜庆一些的花灯,我好命小厮送回府上挂起来。”
她说的煞有其事,那老汉因占了便宜心下过意不去,倒当真是捡了两个红绢制成的宫灯,内外两层,内里一层设了精巧的机关,稍稍拧动还能徐徐转动。
曲清言心下感叹西北民风的朴实,自荷包中又摸出一张宝钞递了过去。
“掌柜客气了,说好了一张抵一百文。”
那老汉被曲清言的举动弄红了脸,讷讷的有些手足无措,之前给他的那张宝钞送到冯茂才那里就已是可以抵去二百文,他今日卖上一晚的花灯,也能凑出三百文。
到时再送去,这一年就不用被冯茂才利滚利的拳打脚踢。
可这样也就只是勉强能凑够摊位费,这次的灯会他怕是赚不出几个铜板养家,可收下这张宝钞就不同,收了就意味着又多了二百文的进项,他今年的日子能稍稍好过一点。
老汉的犹豫曲清言看在眼里,她侧头给了千山一个眼色,千山接过宝钞直接塞到老汉的手里。
“掌柜的,我们少爷心善,让你收你就收着,就是小的有些好奇,这宝钞在西北这里到底能干啥用?现在除了官府别的地方都不收了吧?”
他问的格外随意,像极了外乡人不懂当地民俗一般。
那老汉那人手短,也不好再瞒着掖着,但他知道的却也不多:“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我们这摊位费你们怕是不知道,给铜板就要五百大钱,但给宝钞……若是赶上那些大爷心情好,两张一贯的宝钞就够了。”
曲清言双眼微眯,这倒当真是怪异的很。
千山同大安接过花灯,三人一人提着一个,又向前行去。
只逛了几处用着同样的手段问到的答案都所差无几,每年的灯市上冯茂才那些人都更愿意收宝钞,至于平日里放出去的印子钱,他们在要账的时候是不是也让对方用宝钞顶替就不得而知。
推推搡搡的挤了一晚上,主仆三人回到县衙已是临近午时,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曲清言心下的疑问却是堆得越来越深。
一定是有什么还是她不知道的,但究竟是什么,就需要钦差抵达后去想办法撬开冯茂才的嘴。
☆、第二百零五章
上元节后,没几日就到了正月二十。
同封印时那般,县衙中一行官员又凑在堂中行开印仪式。
开印后,县衙中一应庶务就要如同新年前那般开始运行。
叶桂山同几个村民这个新年过得极好,有曲清言补贴的二两银子,他们不仅换上八成新的衣裳,还吃上了放足了肥肉的饺子。
若不是千山和大安每隔几日就过来一次,提醒他们年后要告状升堂,这安逸的日子怕是都要让他们忘了自己是为何会被曲清言接入县城之中。
“少爷,那几人这些时日每日吃好喝好,怕是都要忘了自己到这县城里是所为何事。”
千山想到前一日去帮那几人写状纸,那几人推诿的模样就气的牙痒痒。
曲清言倒是看得开,面上的笑容淡淡,寻常人都有劣性根,那几人不过是没过过好日子,眼皮子太浅罢了。
“嬷嬷,那院子你付了多久的租金?”
“一个月,再有两日就要交房租了。”
“嗯,你去跟牙婆说,那院子是你帮他们几人租的,下月开始房租去问那几人要,他们若是付不出我们也不会再管。”
“老奴明白,不过少爷年前您让老奴给他们送了二两银子,若他们省着些,手上应还会有几百钱,再租上两个月怕也是够的。”
王嬷嬷的疑虑让曲清言不由得笑出声来,那院中一共有四户人家,送去的那二两银子就算不会被平分也不会只留在一家人手上。
那些人又是换新衣裳,又是饮酒吃肉,手上怕是所剩无多。
身为弱者总是下意识的就认为我弱我有理,被强者包容体谅理所应当,他们手下那二两银子的时候虽然感恩戴德,可新衣裳换在身上,肉吃进嘴里,那份感恩戴德渐渐的就会消散。
取而代之的就是想要继续这般如同寄生虫一样的日子。
安逸的生活会上瘾,千山去寻他们写供状会被推诿,不过是他们现在没了被逼入死路、狗急跳墙的那份心罢了。
待这样的生活如泡沫一般消散,摆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要坍塌的房子,贫瘠的土地,还有冯茂才派来的催债的打手。
那个时候再没了她的庇护,他们就会想到她当初将他们接入县城中所谓何事。
“他们不会,你们看着就是了。”
只不过她会落得那些人的埋怨和愤怒罢了,就像是农夫与蛇的故事那般。
不过,他们的埋怨和愤怒她又何必要在意。
千山几人不懂曲清言为何到了现在都与还能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只她说要等等,他们又没什么好办法就只能再等一等。
余有台递奏疏进京的同时给顾恩阳也去封私信,将奏疏上的内容还又用意简单交代了一番。
那奏疏是朱瑾睿所要求,具体用意曲清言同他猜了许久都没猜出,所以他信上只说最好能保证递到景帝面前,至于旁的见机行事即可。
顾恩阳收到信,心中却是另有盘算。
那奏疏本是要曲清言来写,又是朱瑾睿特意交代,想来他事先就有安排,所以他这为尚书根本就不用露头。
顾恩阳回信只说会相机而动,旁的只字未提,余有台收到回信又给曲清言去了封书信,时间就已是快到一月底。
国事繁重,景帝自是不能同地方官府一般封印月余,奏疏雪片般递到京中,几位阁老轮番当差,票拟后将奏疏递到景帝案前。
顾恩阳一直冷眼看着余有台递入京城的奏疏,权当做一无所知。
朱瑾睿自要求曲清言写奏疏的急信送回西北,就一直密切留意寿阳县的动静,结果第一日等来了余有台到寿阳县的消息,第二日等来曲清言醉酒调戏对方的消息,第三日等来余有台递出奏疏进京的消息。
好!
还真是好!
这个家伙倒当真是高风亮节,这般出头露面的机会竟是主动递到了余有台的手上。
听着手下的回报,朱瑾睿只差拧断了宝座的扶手,“让吴金川去处理。”
这奏疏虽不是曲清言所写,但现在退回去已是来不及,只得按原计划递上去。
顾恩阳就眼见着吴金川不着痕迹的将余有台的奏疏推到景帝面前,然后他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六位阁老就同时禁受了景帝的怒火。
“好,好,真是好!朕竟倒是头一次知道这秀才功名、举人功名、进士功名也能明码标价!你们倒是也给朕说说看,你们都做过会试的主考,一个进士头衔你们卖多少银子?”
景帝的火气来的极快,六人默契一同跪倒,听着身前镇纸、砚台碎裂的声音。
科考舞弊一事向来无法根绝,考试制度越来越严就是为了避免舞弊一事的发生,但制度都是人订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是乡试会试泄题一事都多有发生。
不论是前面几朝还是现在,这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景帝这般突然发作出来的脾气有些耐人寻味,这应该是一种讯号……
曲文海耷拉着脑袋,余光瞥到顾恩阳,想到这份奏疏是余有台递上来就觉他应该知道些隐情。
“你们平日里不都是能言善辩,怎么现在都跪在那里不吭声!曲文海,你倒是来说说,这价钱都是怎么定出来的。”
景帝话锋一转就直接落在曲文海的身上,曲文海就觉心尖都跟着抖了抖。
“回陛下,臣不知。”
礼部虽主管科考一事,可他这个礼部尚书还未坐满一年,不论是乡试还是会试都从未主持过,这等事别说他还未来得及碰触,就是知道现在也只能一问三不知。
“不知?朕看你这是在装傻吧。”
景帝抓起奏疏往他身前一扔:“朕明日要看到结果。”
又是这句话……曲文海看着被丢在身前的奏疏难过的想哭。
“顾大人,这可是余有台递来的奏疏,你可不能不管。”
一出武英殿,曲文海就直接将顾恩阳拉住,顾恩阳抽出手臂闲闲的开口:“咦,倒真是那小子的奏疏,居然事先不同本官打声招呼。”
顾恩阳这话摆明了是要撇清关系,曲文海哪里能由得他如此,牙一咬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老夫明日就派人去府上提亲。”
☆、第二百零六章
上门提亲,这四个字的寓意可是格外深。
钱疏本同张乾远二人出了武英殿还没走出多远,闻言回头扫了他们二人一眼。
曲文海余光就见着钱疏本眼中戒备与警告的意味越发明显,可扶他坐上礼部尚书位子的是他,现在戒备又想把他拉下来的人依旧是他。
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
曲文海依旧是那般有些不要脸面的扯着顾恩阳让他帮忙,顾恩阳冷哼一声甩着袖子慢慢往宫门行去,曲文海心领神会的陪着笑跟着一道出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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