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是被压了五百年都不曾求绕的齐天大圣啊。
而他那颗让天君都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脑袋,就这样……被好不珍惜地丢在了这片荒地。
空气中一下子充斥着难以忍受的血腥味,而敖烈背着手站于阴影深处目光幽深的盯着那颗脑袋。少年牙关紧咬整个人紧绷着身体,仿佛化作了一根绷于利刃上的弦,而胸腔中的心脏被人狠狠捏成了一团!他从没觉得这样难以呼吸过,哪怕受过雷鞭踏上断头台时,他也不曾这般紧张过。
黑袍老者缓缓蹲下身来,目光如鹰地盯着那颗血淋淋的大脑袋:“这真的是齐天大圣吗?”
蚀光抱着胳膊,不以为意地看着那颗猿猴脑袋:“我们找到孙悟空的时候,他正被一些妖怪欺辱。不过因为被通臂猿猴打得法术尽失,所以连还手的份儿都没有!啧,昔日齐天大圣树敌如此多,就算我们今日不杀他,这死猴子迟早也会受尽羞辱后被人摘了这颗脑袋!”
老梧声音沙哑地问道:“孙悟空是天生石猴,是不死之身,你的咬合力还不能咬下这颗头颅,所以,你们是怎么取的孙悟空的性命?”蚀光犹豫了一下,看向一直沉默的敖烈。
老梧顺着红眸少年的目光,等待着一个合理的回答。
敖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从身后拿出了一把造型奇怪的匕首,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这是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这件武器是太上老君专门为了孙悟空打造的。我趁着猪八戒睡觉的时候将它偷了出来,否则就算这只狗找到了孙悟空,也根本不可能取下他的脑袋!”
蚀光目光一沉,开始暗自磨着牙齿。
老梧的目光落在了少年手中的匕首上,半响嗤地笑了:“敖烈,这件任务,你完成得很漂亮。”他站起身来,盯着地上那颗猴子的脑袋,“没有人知道孙悟空到底死在了谁的手里,毕竟,想要这颗脑袋的数都数不过来。”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蓦地松了下来,敖烈抬手习惯性地想要摸抹额上的明珠,却不想碰到的只是额头上的冷汗。
“四大灵猴,不入十类,不达两间。孙悟空作为天地孕养的石猴,不可谓不稀奇,但是很可惜,这样一只猴子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死掉了。”老梧歪头看向石像,啧了一声,“得不到那就要毁掉,怪只怪孙悟空拜错了师父。唐三藏既然快入灵山,那便从孙悟空开始,把他身边的那些徒弟一个个连根铲除才好。”
敖烈眼神幽深:“我一直不明白,当初主人要我保护唐三藏去往西天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除掉了一根棘手的芒刺,老梧心情甚好地回答道:“因为只有当唐三藏抵达灵山,金蝉子才能重新回来,这三界真正能让我不老长生的灵丹妙药,才能再次出现。”
蚀光直白地说道:“那只白骨精呢?主人,我觉得那只白骨精和唐三藏搅合在一起,和我们分明都不是一头的,哦当然了,我觉得那只金翅雕同我们也不是一条心的!”
敖烈淡漠地说出一个事实:“小善绝对不会让唐三藏出事。”
老梧看向两个少年,意味深长地说道:“对啊,她是绝对不会让唐三藏有事的。”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黑袍老者转身看向身后的石像,微笑道,“唐三藏就是小善的软肋,只要掐着这根软肋,那个小丫头就在本座的掌心里!”他抬手一寸寸地抚过石像的身躯,而他抚过的地方,石像的灰尘开始一点一点地剥落。
敖烈皱眉看过去,只觉得里面,似乎藏了一个人。
一座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石像之中,竟然还会有肉身躯体?
少年皱着眉看着黑袍老者的动作,只觉得他那张树皮般面容上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月光森冷地照下来,落在那樽石像上,只见外面的斑驳石缝仿佛有了生命般开始蔓延伸展。蚀光不安而警惕地盯着老梧的动作,只见他紫黑色的长指甲轻轻在石像的眉心划下,便划出了一道裂痕!
转眼之间,裂痕同其他地方的石缝连接成一片,随时都处于快要炸开的状态。
黑袍老者满意地收回了手指,伴随着他的动作,整座石像就完全地崩塌成一片灰烬尘埃!那些斑驳的泥石土块哗啦啦地向下坠落,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闭着眼睛、背着弓箭的英俊男子!若不是因为他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难以想象一个藏在石像中的人竟然还活着!
敖烈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但是肯定知道,幽冥的河伯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不纳无用之人!
黑袍老者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微笑道:“本座真是无比期待着你能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相信到那一天,你一定能给本座带来惊喜。”老者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缓缓拿出了一根暗淡无光的箭矢,然而当它触及到了男子的呼吸之时,那根箭矢猛地现出了一道红色流光,但又转眼消失不见,再次回归于平凡。
蚀光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主人,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值得主人耗费这样大的心力?”从当初从不周山上运走石像,再在几百年中以精魂月魄养着石像,再耗费了真气与心力重塑他的身体。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幽冥的河伯不惜耗费了这么多功夫,也要让他重现三界。
敖烈看向黑袍老者,目光同样疑惑。
夜色之中,灰白色的莹虫感应到了石像中人的呼吸,扑拉着翅膀向闭目的男子飞去——
老梧目光轻蔑地看着那些飞舞的尸虫,半响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吐出四个字:
“箭神,后羿。”
-
当我疲惫无比地从女王梦境里出来的时候,正听见通臂猿猴怒声质问着底下的妖精:“女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来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唐三藏告诉我,你们还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你们好大的胆子!”
雀鸟快被这位新大王给吓哭了:“大王恕罪!我们也是因为女王的吩咐,不敢告诉大王实情。”
红孩儿抬起头,发现我已经醒了,惊喜道:“小善!你终于出来啦!”
通臂猿猴回过头,斜飞的剑眉紧皱着打量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被梦里发生的事情弄得心绪难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雀鸟连忙回答道:“回禀大王,女王因为真气不足被梦靥住,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才让小善用入梦大法试一试。”
通臂猿猴怒声道:“那为什么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我揉着眉心,本来就疼的脑袋被通臂猿猴吼得更加疼,没好气道:“女王现在被心魔缠住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你别再吼了,既然我已经出来了,说明女王的梦境也快结束了,她再过一会儿自会醒过来!”大概我的语气是真的不好,让红孩儿和雀鸟都忍不住替我捏了一把汗,生怕我刚才的语气激怒了通臂猿猴。
我给梦中的女子掖了掖被子,冷冷道:“若不是把万妖之王的内丹给了你,你又以为女王凭什么会被梦靥住?”
通臂猿猴被我说得一愣:“那她的心魔是什么?”
我神情复杂地看着女王眼角的泪痕,半响才说道:“大概是她从一只鸟仙变成一只蛇妖,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那座凉亭想要再见你一面,可却被凡人视作不详之物来驱赶。”玄衣少女看向神情复杂的通臂猿猴,平静道,“她想要如同从前那般呼唤你,可那个时候,你已经被弥勒佛收为弟子不在那里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通臂猿猴眉心忍不住轻触,眼神中涌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看到这一幕,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昔年斩妖除魔的神猴将军,天真娇俏的小小鸟仙;
如今正邪难辨的通臂猿猴,痴心不改的万妖女王。
我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道:“女王她恐怕待会就能醒,我们就先告退了。”说着,我向红孩儿和雀鸟使了个眼色便欲离开,而经过通臂猿猴身旁的时候,我听见他低声说道:“其实当年,我也等过她。”我脚步一顿,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通臂猿猴扯了扯嘴角:“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谢谢师父。”
我抿了抿嘴角:“属下会转告的。”
-
回去的时候,我没想到撞上了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敖烈。
我惊讶地看着一身血的小白龙:“怎么,你被人痛扁了一顿吗?”
敖烈像是看智障般看着我,嘴上却硬邦邦地回答道:“别来烦我。”
少女却好死不死地指着他:“你头上的那条抹额带子呢?我看那颗明珠还挺贵重的,你不会是出去被人抢劫了吧?”
敖烈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把珠子送人了,也不关你的事!”
我撇了撇嘴角:“老戚垂涎你那颗珠子很久了,我只是替她关心一下而已!万一你不打算要了,我在想要不要低价收购,还有你不是有洁癖嘛,把你身上的西瓜汁洗洗吧!”
没想到,敖烈的脸猛地一僵,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你……看出来了?”
我十分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没看出来啊,我是闻出来的!昨天晚上我才吃过西瓜,所以记得比较清楚啊。”
敖烈眼神更加奇怪了,看我的眼神不再像是看智障,就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怪物般:“你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我嘴角微微抽了抽:“我可以认为,你这句话是在骂我吗?”目光触及到少年手里的那把匕首,我更加奇怪,“你不会刨西瓜还借了二师兄的钉耙吧?”
敖烈脸色有些青,没有说话只是把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我被他这种想要杀人灭口的目光弄得汗毛倒竖,刚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被少年拽住衣领拖向一边去:“你跟我过来!”
少女一路挣扎道:“喂!三太子你要干嘛啊!”
敖烈把我拖到一个死角处,整个人挡在我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在狮驼国的时候,我们掉入了师父的梦境里,在第三重梦境中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无语道:“拜托大哥,当时我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哪句?”
敖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假如你是段小姐,你是会选择丢下自己的心上人走为上策,还是会选择明知道不能改变什么结局,还是会拼死保护他?你还记得当初给我的答案吗?”
我嘶了一声,努力地回忆着:“好像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我不确定的样子,敖烈冷笑了声,语气类似于警告:“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时时刻刻记住这个答案,因为这是能够保护他们唯一的办法。”少年说完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转身便走了。
被留下来的少女一头雾水:“可都说了那是假如嘛……我本来就是段小姐啊。”
第116章 月老天命之言
敖烈转过拐弯处, 看见斜靠着墙壁的和尚忍不住一愣, 下意识地收起了那把匕首。
像是没有看到少年的动作和表情, 玄奘抱着胳膊问道:“悟空住在那里,还习惯吗?”
敖烈抬起毫无温度的双眼:“师父怎么知道,我昨日是去找孙悟空了?”
玄奘露出傻白甜的招牌笑容:“当然是我师父今早上告诉我的, 他说悟空住在他那里每天都在搞破坏,还说在你临走的时候给我们带了一个大西瓜。”和尚瞅了瞅少年藏在袖子里的手,“小白龙, 那西瓜不会被你一个人吃了吧?”
暗自松了一口气, 敖烈以例行公事的语气说道:“嗯,我回来的时候, 不小心把瓜摔了。大师兄在师祖那里过得还不错, 看起来就算法术尽失也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毕竟,通臂猿猴虽然废了孙悟空的法术,可并没有废除齐天大圣的记忆。大师兄还说了, 让师父你不要担心他,好好取经,成佛是最重要的。”
玄奘弯眼一笑:“对他, 我一向比较放心。”
敖烈语气淡漠:“师父, 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就在少年经过和尚身旁时, 笑得像个傻白甜的和尚平静道:“当然, 我一直对他们都很放心。”
闻言, 敖烈不禁冷笑出声:“所以师父一直不放心的,是我咯?”少年想着从前的那些蛛丝马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
玄奘望着远处的湖泊,只见几只白鹭飞过,便惊起了几圈涟漪:“其实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你说奉南海观世音菩萨之命,护送我上路取经——”剑眉星目的和尚转过头,嘴角微微勾着,而神情莫测,“可你大概不知道的是,我走这十万八千里乃是佛祖亲授旨意,要我历尽九九之难方可功德圆满,佛门中的弟子从来不会插手我的劫数,他们不在我的九九之难上再添几笔已是念着昔日的同门之谊,又怎么会好心去帮我寻脚力。”
敖烈扯了扯嘴角:“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少年转过身,目光桀骜地回视着玄奘的眼神:“可师父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说呢?是打算将错就错,好用我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引出整张棋盘,还是看着叛骨天成的白龙却像个跳梁小丑般为你鞍前马后?”
玄奘平静道:“因为你的赤子之心。”
敖烈一愣,眉间随即皱得更加紧:“你说什么?”
玄奘伸手指了指少年心脏的地方,神情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所以从一开始,我虽然知道你对所有人都说了谎,兴许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还是选择相信你,给予你同悟空、八戒、沙僧他们一样的信任,甚至,是比他们更多的善意与尊重。”
敖烈眼神忍不住狠狠一晃——
那一刻,他真想撕开所有伪装的皮囊、挣脱所有的枷锁,告诉眼前这个和尚,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他敖烈是别人捏在手心里的一颗棋子,而他唐三藏更是别人放在砧板上的鱼肉,眼前这个聪明到可恶的和尚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三界即将会迎来怎样的绝望!
少年死死地捏住了拳头,用力到指骨泛白、青筋暴起。
玄奘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高兴,我没有看错你的这颗心。”
敖烈抬头笑了,冷冷道:“可是怎么办呢?师父,我可一点都不高兴。”他握住玄奘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干净利落地一甩,下颌骨的线条硬冷得像是冰,“一、点、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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