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需要让别人知道你做了什么,那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并非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太太,你们收了多少粮食?”
我一脸地无奈道:“凭着一家一户,能收多少?虽然粮价现在高,我也不得不说,咱们是高价卖出了一部分,但是你们想想,平时只要田里做工的,织布坊里每天的耗用,中午管一顿饭,晚上还每个人给两张饼或者两个馒头,用得都不少。我现在也巴望着这秋粮上来能抵得上。等秋粮上来了,田皮各家各户,要是还想拿回去就拿回去。刚好过来的那些外乡人,一起去开荒,种些其他的东西。指望明年老天帮忙,能有个好收成。”
说到这里,一个甲长开口说道:“太太可知道,海陵人攀亲,先不问那个姑娘有多好,只问一句,那姑娘跟爹娘要过饭吗?我们这里穷啊!”这一个穷字,让多少人感同身受。吃树皮草根,记忆里荒年开始,这里是流民涌入的第一站。
“老爷,老头子我真的是糊涂了,只想着外乡人会把咱们的粮食吃完,却没有想到,如果没有老爷和太太,咱们到现在已经没有粮食了。”那天带头闹事的老爷子站起来跟常远深深地一弯腰。
常远忙拉着他说道:“老叔不必如此。我今日带着大家伙儿一起过来看看,也是想让大家明白我在干什么。人心能换了人心,以后咱们海陵的日子,不能说好吧!至少我会想办法让大家伙儿不至于饿死。”
歇息之后,带着他们一起再往前走,整个镜湖几乎都差不多,流民麻不不仁的在街上或躺或是走着,大部分的店铺打烊了,那种感觉犹如末世文里的样子,腐朽而没有生机。
常远说道:“寄杉你们几个护送大家伙儿一起回海陵,我和你奶奶往里走走,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再回来。县里的事情,陆师爷和徐县丞会看着。家里的事情你的吟风还有寄松一起商量着办,照顾好蕴哥儿和小九。”
“常大人,你们去哪里?”姓周的憨厚老保长问道。
“周叔,我往发大水的那里去看看,到底只是听说,实地走一遍,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常远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他。
“那太太不跟咱们一起回去?”
“让她跟着我,一起去走走,她有主意,咱们一起有商量,你们快回去,要不等下就天黑了。”常远催促他们赶快上车。
“常大人!”一个声音传来,我俩跟着转头,是前海陵知县,那位李大人。
“李大人,好不不见,近来可好?”常远迎了过去。
车上的几位保长想来和李大人有过交集,下来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那位李大人问既然来了为何不去县衙坐坐。
“要不,你们明日再返回,今晚就住镜湖的客栈?”常远问他们。
老周开口道:“大人说好当日往返,若是不回去怕家人担心!下次来镜湖,一定去叨扰李大人。”在我们印象中这位耿直而几乎没有治理才华的李大人,在几位保长心中看起来,还算不错。
等着马车离开,我摸着自己的坐骑,略微往前,与李大人颔首致意。只听得常远说道:“李兄,还是不要再上书了!”呵呵,他自己上书不断,倒是让人李大人不要上书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常兄,有所不知!自从两月前我到任镜湖县,这里就遇上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能一起说话了,之前不是两厢看不上眼,这位李大人还特地上书告了常远一状吗?
第99章
常远带着我一起骑马入了镜湖县城, 再次被这位李大人邀请到了他的府里,再次见到他那老妻,这一面让我一下子惊到,面有菜色, 有气无力的样子, 与当初虽然清瘦但是整个人还是精神抖擞完全不同。
看她皱着眉头,对着我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似乎在为难什么, 突然一个孩子跑了进来对着李夫人道:“阿娘!”
“这是小公子?”我问道。
“敬儿见过常夫人!”
“李敬, 见过常夫人!”小小的娃儿行礼到位。
我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道:“敬哥儿与我那春梅姐姐家的孩子差不多大。”我借着孩子与她开口聊起来, 孩子对于已婚妇女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的话题。
扯了好多话,喝了一肚子他李家的茶叶梗子, 全是梗子, 没见一丝叶片。这天要黑了, 我想要出去问常远,他跟这个哥们有那么多话吗?他们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吗?
“夫人,老爷问, 可以开饭了吗?”一个干瘪的老仆进来。
李夫人尴尬地一笑道:“与常夫人聊得畅快,居然忘了做饭,当真是罪过罪过!”想想去年那会儿,大丰收的年景, 他们还吃糠咽菜的。今年估计家里已经连半粒米都没有了。
“这会儿煮饭恐怕来不及了, 不如这样,我与阿远原本就打算出去走两天, 带了些干粮和馒头。李夫人咱们就吃馒头如何!”
“这怎么可以,来着是客!”她这么说,不过能拿出一点一星的粮食来吗?
我笑了笑说道:“等您煮起来时间也来不及了!您说咱俩聊得畅快,不如简单吃一些,再聊。”
“也行,家里还有两条鱼,烧起来也简单,不如我去烧了一起吃?”她答应下来,站了起来。
我去马上取了包袱进来,拿了两个油纸包和方才吃剩下的半瓶辣酱过来,一个油纸包放五个馒头,是我和常远一顿饭的量,他吃三个我吃两个。如今拿了两顿饭的量过来。
我和这位夫人还有他们家的孩子一桌,我见那鱼上桌,一条鲫鱼,鱼倒是不小,这鱼汤却清澈见底。小家伙见到馒头伸手要拿,被夫人阻止了,我掰开一个夹了辣酱递给那孩子道:“吃吧!”这个孩子一如我早上见到的孩子,看来很是饥饿,只是教养极好所以吃得时候,速度快但是看不出狼吞虎咽。
我拿了碗舀了一口汤,没有油花的鱼汤,吃起来腥味很重,对于我这样的吃货来说实在受不了这个味道。但是人家家里做客,我还是认认真真地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汤,他们家的饮食一如既往地简朴。我对过李夫人将馒头掰进了鱼汤里,一如羊肉泡馍的吃法,吃掉了这腥味很重的鱼汤泡馒头。我与她继续尬聊了许久,常远才与李大人告辞。
“聊什么呢?聊了这么许久?”在去驿站的路上我问常远。
“他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朝中有两派,一派要征用民夫疏浚河道,修筑河堤。另外一派是先赈灾。”常远与我并肩牵着马,往前走,他身上的佩剑和我的一身劲装让人皆是以为我们是江湖中人,所以即便街上花子众多,但是无人敢靠近。
“这两条路都走不通,家园已毁,十室九空,这样的情况下,哪里来的民夫?本地的粮仓就算是冒死开了,有那么多存粮吗?看看海陵的就知道了,没有!倒也是难为他了。毕竟是刚接手不久的烂摊子。”
常远听见我这样说大笑道:“咱们接手他的那一摊子,难道不烂吗?”
“你以为人人都能将一手烂牌打好的?”我笑着说道:“他想让你帮忙?匀一点粮食给他?”
“没错!那你怎么说?”
常远顿了顿,对我说道:“我说,所有的粮食都是出自我本人私产,这些话我没有说错吧?而且我跟着太子也这么说的,从一开始就如此说。我的私产那里经得起如此耗费,如今已经所余不多,想要粮食也可以,我们可以挪部分出来,不过得用镜湖的明年的田皮来换。你在海陵的田皮必然会退给盐工,所以明年的粮食咱们得筹备起来。”
“那他岂不是气死?之前还说你与民争利。”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这么说,不过我跟他说明天我约他一起上路,让他一起去看看受灾的地方。”
“他倒是想要治理镜湖了?之前不是说作为一个知县,税收和刑名是本分吗?”我想起之前这位李大人的一些作为。
“他那不是被逼的没法子,在这样下去要民乱了!”
驿站里,房间破旧而潮湿,我驿站的人去厨房拿几捆干的稻草过来,稻草铺在床榻之上,在铺上我带出来的那条粗布毯子,凑合着睡上一晚,除了翻身的时候悉悉索索声音嘈杂之外,也没什么不能习惯的。
李大人牵了一匹瘦马而来,自然此瘦马乃是真正的消瘦的老马,而非稚嫩的姑娘。与他一路往西,仲秋时节,两头已经开始天气转凉,中午却还是十分燥热。
一路之上,在夏日经过洪水冲刷,低洼沼泽之地遍地。有时经过乱葬岗,一股子尸臭传来,让人几欲作呕,碰上来人一个老汉推着独轮车,破草席裹了一具尸骨,连挖坑也懒得动手,直接搬下来扔了就走。
我们三人停在一处湖泊边上,常远蹲下去,抓了一把地上的土,黄色的细沙土,缓缓如沙漏从他的手里落了下来。一个个的村庄,了无生机。门扉半开,走进屋里,凌乱不堪,地上是厚厚的一层泥沙,十之六七是这样的空房子。
“竟到了如此地步?”李大人呐呐地说道。
常远转头对他说道:“秋冬之季干旱,如果春天再干旱,干涸的湖泊刚好是蚂蚱的滋生之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蝗灾?”李大人看向常远。
常远对着他点头道:“涝了生蛤蟆,旱了生蚂蚱!”
“那该如何是好?”
“你问这里,还是你的辖地?”
“这里又如何,辖地又该如何?”
“这里已经别无他法,咱们那里现在开始做准备,可以养些鸡鸭,到时候放出去吃蚂蚱!也可以组织人工扑蝗。”常远对他说道。
“人都没饭吃,哪里来的余粮养鸡鸭?”这是李大人问的问题。没有准备和有准备的差距就在这里,对于海陵来说,这些事情会从容很多,但是对于镜湖,目前是饮鸩止渴的状态。再好的措施都抵不过现在饿肚子的境地。
常远站在这个凌乱的院子里,负手而立,说:“昨日我与你说过,如果你镜湖的良田田皮能够收上来,内子帮忙管理经营一年,可以给你每亩一百斤的米粮作为租金。”
“一百斤哪里够?镜湖也有官盐要缴,这些田地给了你,接下去的官盐该如何?”
“按照官盐收购价的九折扣,我海陵的盐给你匀过来,镜湖什么都不用管干,白白可以赚一成的盐价,你看如何?”
李大人看向常远道:“你既要种粮食,又要收官盐,如何能兼顾?”
“你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来海陵,看一看就明白了!”我一听,他是要将晒盐之法传授于他,虽然我从未想要将这个事情保密,毕竟也无法保密,但是也未曾想要主动传授给另外一个地方官进行推广。
再往里走,我听见一个凄厉的声音道:“不要,放下我的孩子!”一个蓬头垢面女人歪歪扭扭地追了过来,她前面的一个男子咯吱窝里夹着一个大约和小九儿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儿。那女人抱住了那男子的腿说:“若是要卖了她,不若卖了我!”
李大人下得马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管你什么事?”那男子凶悍地,看着李大人。
这位李大人犹豫了,那女人爬到了我前面道:“求太太救救我家女儿,来世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
“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有个想法,难道是要易子而食?想到这里我胸口的心跳加快。
那女子说道:“他要把我女儿卖给人打生桩,求太太救救我家女儿。”这特么跟易子而食有什么区别。
“你想过没有,如果不卖了她,咱们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那男子吼那个女人,“你想想你儿子,你想想我!”
“哪里要打生桩?”常远的脸板了起来,自有他的一番气度。
那男子突然之间就紧张起来,回答道:“大水冲坏了济生桥,如今要重修,所以要买童男童女!”
“一起过去看看!”他转头又对这个男子道:“你这个女儿打算卖多少钱?”
“十两!”我听见这个回答,默默地闭上了眼,人命在这个时候是多不值钱,十两银子卖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燕娘!给他!”常远对我说道。
“慢着,你去找你们保长过来,咱们三方立个字据。”
“我们保长一家子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不在了。”
“李兄,你做个见证,今日我买下了这个孩子。”常远让李大人做了见证,我方才将十两银子递给那个男子,那个女人松开了我的裤腿,我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裤子上两个灰黑的五爪印。
第100章
那孩子的母亲, 拉着孩子的手,一起给我们跪下道:“谢谢大爷,奶奶的救命之恩。”磕头如捣蒜。我容她用这种方式表达救命之恩,有些情绪是需要用一些举动去发泄, 这也算是一种。
我将那个小女孩揽在身前, 她浑身发抖,抽咽不停。任何一个人能够死里逃生, 都需要时间去平复, 更何况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抛弃。
“小花, 跟你爹娘道别!”我对那孩子说, 小姑娘仰头看了看我,消瘦而黝黑的小脸点了点头, 走到了她娘面前道:“阿娘, 我走了!”
那女人哽咽这, 忍着泪点了点头,她嘱咐:“花啊,好好听话, 做事要勤快,对主人要忠心,记得你的命都是你家主子的。”听着她们母女分别,那小姑娘满脸泪水, 只是呐呐地叫道:“阿娘!阿娘!”
“你也别担心, 我们家里有个小姑娘与她差不多大,刚好给她做个从小的玩伴。”我对着那妇人道。
那妇人抬起手, 用袖子擦了泪,点头道:“花儿以后你是去过好日子了,阿娘不担心了!你走吧!走吧!”
小姑娘浑身没个干净的地儿,虽然我略微有些嫌弃,但是不是没办法嘛?我将她带上自己的马,马儿跑着跑着,她那头上爬出一个细小虱子,对于我这种即便是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都注意个人卫生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惊悚了,怕吓到人孩子,我忍着浑身发痒的感觉。咬着牙带着孩子。
72/108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