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他胸口问:“那你的打算呢?”
“等扬州城破, 只能这样了!”他叹息着,我说道:“就算是扬州城破了, 抢过一回了,漕运要道, 这个城可不是镜湖和山阳,乱军哪里舍得放弃?而且他们一旦抢到了,扬州那里的金银钱财,足够支持他们发展壮大,你还有什么胜算。扬州城里最大的财富是那些富商,有了商人才能发展市场,我这几日想着,只有保下这群人的财富,才有出海的动力与资本。”
“你说!”他看着我。殖民扩张最初的原始动力是在跟东方的贸易中出现了贸易逆差,导致了欧洲白银外流,开始寻求黄金和白银的来源。到后面珍妮机的出现,让纺纱效率大大提高,大型工厂的出现,生产效率的提升,所以需要开拓新的市场。前世的书上记载,最初欧洲人想要在中国开拓的是布料市场,但是在中国他们厚重硬实的毛呢并没有获得市场,反而除了一贯的丝绸,瓷器之外他们还发现了柔软耐用的松江布,从而在欧洲打开了销路。
“既然上头让我当这个扬州知府,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便借了这个机会占了这个城。你说呢?”
商量到了深夜,我躺着睡觉,脑子里是怎么将生意扩大,他也是辗转反侧,几次下来,他问我:“还不睡?你撑得住,孩子可不行!饭一口一口吃,事情一件一件来不是?”
眼看就要过春节,我的身子日益笨重,秋收冬藏。我专心致志在给两个洋人找样品的乐趣当中。春梅姐按照我的要求,找了很多样品过来,包括了草编的一些工艺品。昨日我让人去请那两个老外过来看样品。
老陆没想到这次回来,大周已经乱成这样,他得以靠岸之后以为回来的三船货恐怕会赔得血本无归。
不过,反转的是原本是走私的东西,到了我这里,悉数全部吃进,虽然对于有些东西,我不太喜欢,但是出于鼓励,包括他压船舱的那些木料,全部被我收了,在大周还流行金丝楠木,并没有对这种来自东南亚的硬木有认识的时候,都是白菜价,沉入后面的荷塘中存着。
这么一来把老陆给乐坏了,不过他出去走了一圈了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可乐的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原本跟他一起合作的江浙小商号,现在连路都不通,想要把东西运出来再发出去成本就高的吓死人。
收来的东西,我自然可以大喇喇的往夕云楼里面摆,有些事情就别多计较,既然人太子不想出钱出人就要常远搞定扬州。穷得叮当响的我们,捞点钱总是说得过去的吧?我写信让春梅姐大胆放心地卖,有啥说到我们身上,就说是海陵这里来的。
我站在书桌前,提笔作画,一幅牡丹繁花图,以我对于欧洲人的了解 ,此刻的他们走出正是文明大爆发的时候,喜欢看到的就是色彩奔放热烈的东西。而牡丹之美兼具了东方韵味与西方的审美。
“奶奶,陆老爷,胡先生和安先生到了!”杏花与我说道,我示意她让他们进来,我继续拿起朱笔画花瓣。
眼角余光看见杏花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们轻声,他们的脚步声传来,我将笔搁下,示意他们坐下,红泥小炉煮水烹茶,杏花倒茶。
安德烈对我说道:“夫人,今日找我们来不知道有什么好东西吗?多谢夫人为我们奔走,才能让我们的货这么快就置办好。”他们的几条船已经装满了货物等待出发,出发之前,我要给他们看最后一批的东西,春梅姐那里搜罗来的很多手工艺品,作为样品,让他们带回去看看。
“陆和我家大人是多年的好友,刚好我又有这么一条路,跟你们一起做,不是很正常嘛?”我坐在椅子里和他们边说,边拿出最新收集来的漆器和精致的铜器,其中一个小巧暖手用的汤婆子,上面图文繁琐,精致。
我与安德烈讲怎么用,他觉得这样的工艺品直接摆在家里看就行,而一边的胡里奥却对我的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叫一声:“安德烈!”
安德烈站起来看过去,他站在我的画前端详,他问我:“夫人能不能赠予我一幅画?”
我笑着说道:“这幅画我可不能赠予你,这是要用于打样的图,杏花将前几日的那块披肩拿过来。”
杏花哎地应了我一声,去里面拿了一个盒子过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用半透明的熟宣做衬,揭开宣纸里面躺着的是盈盈湖水绿为底,我走过去拿出披肩抖开来,一幅用素绉缎为底的大方巾画卷,上面绘了荷香满塘,鸳鸯成对的图案,图案很有大周的风情,但是色彩却是饱和浓烈,“不知道这样的东西,能不能在你们那里卖个好价钱?”
我不想卖织锦缎,那东西虽然好,但是真能欣赏的人少,而且十分耗费功夫。手绘丝绸在解决了染色和色牢度之后,采用粉本的方法,有一张样张就能复刻出很多的手绘绸缎来,在效率上远超刺绣,而对于洋人来说这又是手工艺品,带有东方色彩。
安德烈从我手里接过披肩,抚摸着丝滑的面料他说:“夫人,这是珍品。”
“当然是珍品!”我指了指披肩的一个角落,祥云如意的图案与古朴的如意两字。我说道:“这是夕云楼的奢华品,有如意这个标志的都是限量的产品。在我们大周同样的东西不超过一百件。我希望这些东西只卖给你们的贵族。我不乐意见到你们那里有不正确的人穿着它。”
“什么叫做不正确的人?”安德烈问道。
我开始跟他们讲奢侈品的品牌,品牌的战略,品牌的排他性,这不是一分钱一分货的产品,而是培养品牌,让一部分人愿意为她去付出品牌溢价的产品。
“夫人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我们那里最伟大的商人都没有这样的好主意。”安德烈对我说道,这个我不敢居功却又不得不居,这是几百年的智慧和商业实践得出的结果。
“安德烈,你让你的商船每次回你们那里的时候,帮我带些样品过来,比如衣服,首饰什么的?”我对他提要求。
“夫人想穿我们的那里的衣服?”
“我想知道你们那里的流行是什么?我们可以按照你们的需求制作出带有东方韵味的衣服来!”
“这恐怕不太容易,毕竟两个地方的衣服完全不一样。”
“你帮我拿过来即可!”
“行啊!这个简单,我们帮您挑一些过来就好。”
这个时候最好的丝织品都在这里,从纱,罗,缎我们可选的东西又多,如果再加上一些东方元素,一定会在异邦大受欢迎。要知道这个时候,欧洲刚刚开始兴盛起来,大周还是他们崇拜的神秘而富饶的东方。
我跟老陆商量着,他以后往来南洋和海陵之间,吕宋就是我们进行交易的货物周转地,我们会在吕宋开设货品仓库。
我们把相互的代理范围,货品交割的结算方式,海上运输承担的风险进行了约定,草拟了契约。以后老陆不用回来之后再要用很长的时间去采购置办货物。我这里根据他们的行程,按照上一次带回来的清单先置办货物,放在海陵这里。等他们的船一来,一边卸货,一边装船。同样,当他们船出发的时候,会带上我这里的需求清单,让他们从南洋那里的洋货里给我们发货。效率上可以提高很多倍,而且减少物品的不确定性。
他们出海的那一日,我去码头送他们走,临走之前,我让杏花递上了自制的香辣牛肉酱,并且嘱咐他们,无论如何帮我弄点南瓜种子和番茄种子过来,别把棉花的事情给忘记了!他们满口答应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转身要上车,葛大人站在码头前,衣袂飘飘,加上消瘦的身躯,总有一种要飘然仙去的感觉,倒是很有两晋名士的风采。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继续往车那里走去,他叫住了我道:“弟妹留步!”
我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葛大人怎么还在海陵?”
“这几日我将海陵细细地逛了一遍,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一下弟妹!本想上门拜访,未料在这里遇见,不知道弟妹可有时间一叙?”他这一次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风格,对我很是尊重。
不过这样的尊重对我来说可能并不重要,我对他说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外子商议,小妇人乃是内宅妇人,恐怕无法回答大人的疑问。”
“弟妹不想知道,太子对梧桐主人的看法吗?”
“薛良娣不是生下了皇孙了吗?”我看向他。
“弟妹以为太子不明白谁是真正的梧桐主人吗?”葛大人走到我面前,面上的笑意味不明。
我将风吹乱的发丝嵌入耳后,问他:“太子有兴趣鬼神之说?”
“之前我也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自从走了一圈海陵,发现这鬼神之说还是相信的好。若非凤凰栖梧。这海陵不是世外桃源,没有高山阻隔,并非与外人间隔,而是三面连接其他县府,承接了这么多的流民,却比那世外桃源更显得安逸。弟妹,这样的结果不让人惊异?”
“海陵的知县是常远,不是已经给常远升了知府吗?”我说得淡淡,我往下瞧已经看不见脚,一个女人生过两个孩子,难道还有人会肖想?这不是神经病吗?
他看向远方道:“方才我看你送那两个洋人,说着他们的话,十分顺溜!”
“我年少时给洋和尚做过几年帮佣,会几句洋文也正常。”
他呵呵一笑,说道:“会洋文,教人种田,安置流民纺织,指导乞丐开窑,弟妹这些活作下来,在海陵这里的百姓心中有活菩萨之称。恐怕连秦代的一代贤后郭皇后都无法匹极吧?你说这鬼神之说要不要相信?”
“原来我帮着常远安定海陵居然引来了猜忌,所以常远担心的不错。但凡做得出色一些,就会引来灭顶之灾。小葛大人,太子这种总有刁明想要害朕的想法能不能收一收?国泰才能民安。整日为了那个皇位,不顾天下人的死活,你觉得皇位会稳吗?另外葛大人将太子的想法告诉我,不知道是何道理?”我看向他。他是太子亲信,居然把太子这些心思全然告诉了我,这里面让我不解。
他看向我莫名其妙问道:“上一回我来的时候,劝说常远,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蠢?”
我想了一想道:“你既然这么问,我就当你是想听真话,真是很蠢。”
“我回了趟京城,见了太子,才知道耀亭所言全部都是实情。民不聊生之时,还惦念着那些事情。你那个兄弟志大才疏,防着点!我走了!”说完,他就十分翩然地骑马走了。
我挠了挠头他很没头没脑,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是太子的头号亲信啊!
第120章
我爬上马车, 脑子里晕乎乎的。我一直以为小葛大人是太子铁杆,但是目前看起来这个铁杆不算这么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天的谈话, 他到底是试探, 或是他想要逼出我们的反心,这个时候逼出了反心,不过是给京城的那位添一添堵。其他还能有什么?京城里的那一位手里又没有堪用的军队。他能做什么?
不过他提的太子对于凤栖梧桐这件事情如此看重, 太子是平日闲着没事干?才琢磨这些事情?还是说他去京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让太子起了疑心,所以才派了明祁过来。
然后这位葛筠大人在回来的路上琢磨出了味道, 认为他说的话坑了我们,才来今天这一场补救?这些话为什么要对我说?而不是去跟常远说?或者只是我刚好在他想明白的时候,遇见他罢了!我突然觉得当初脑子一定是抽了才会给薛玲珑留下那么一幅画,才给自己带来如此作死的局面。
算了, 算了!多想也没有用。我抱着自己的肚子一路回到家中, 阿娘迎接出来道:“你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乱跑?过来看看!我给孩子准备了什么?”她略微带着显摆地给我看桌子那些东西。
我拿起阿娘手边的一堆小衣服惊叹道:“这么多?”
“怎么多了?刚出生的孩子,总是要尿湿的,多准备些也应该啊!你看这件巴掌大的,一出身穿的,我用细布做的……”阿娘说, 我摸着衣服,一件件地拿来端详, 边摸着肚子说道:“阿宝,你看姥姥多疼你?”
阿娘看我喜欢就说道:“我再做些!”
“阿娘, 当初蕴儿的那些衣服我都带了过来。都新着呢,杏花儿她们都重新洗晒过了,加上您这些肯定是够了。”到了这里我打小儿养成的习惯,节俭,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也是追求环保。
阿娘对着我说道:“一个知府家的孩子,抱出去的时候一身衣服都是旧的,像话吗?你不顾脸面,总要顾及一下阿远的面子吧?这些衣服都是织坊里的零料,只是多些针线功夫。”
“知府?”好吧!常远已经被任命了,虽然那个府还被围困着。
我正跟阿娘讨论孩子的衣服问题,寄杉进来了大喊道:“奶奶!看我给您拿回来什么?”边说边提着菜刀进来,这是干嘛?武松怒杀西门庆也没这样的吧?我对他说:“你手里的这是啥?”
“阿牛那里打的第一把刀!”
“他的第一把刀是菜刀?”我满脑袋黑线,这群人是干啥事儿的?好不容易挖了个矿,开始试着炼了钢,第一个物件居然是一把菜刀。
“奶奶,您去试试,这菜刀好使不?锋利不?”他将菜刀递给我,那刀看上去很是锋利,我接过菜刀叫来秀芳,让她去劈羊骨。只听见秀芳在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顿乱响之后,她冲出来道:“奶奶,这刀十分好用,砍骨头很快。”好吧!砍羊骨头好用,想来要是打造成兵器定然也十分地好用。
我对着这群吃货实在无语了,他们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一定跟吃有关。寄杉说道:“阿三果然有两下子,他说他的刀是他们家的祖传手艺,如此看来他没有骗人。”
“奶奶,外面来了镜湖的几位保长要见您!”杏花走进来跟我说道。
我招手道:“让他们进来!”这几天常远又去扬州那里侦查地形,研究对策去了。也就只能我一个人看看是什么事儿了。
前头的一个保长是我租了他们村的百来亩地,他们那里的海塘我们全部承包了盐田建设的那一位。我与他很是熟悉,他为人厚道,愿意帮助别人。
“张大伯,这么大老远过来,可吃过午饭?”我迎接了出去,他听我这么说道:“我不饿,太太跟您说件事儿。上头给咱们来了文说要因为从煮盐变成了晒盐所以降低收盐的价钱。我问过了,凭什么?”
86/108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