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的灯一直没人修,就这么坏着,视野可及之处都是混沌的暗色,得亏初衍对这儿的构造已经清楚了,不然准得磕着。
她朝自己那道门走去。
外面隐秘的几丝昏黄的光漏进来,落在深长的走廊里,落在地板上漆黑的影子上,也落在初衍眼底。
初衍脚步停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
初衍抿抿唇,想说什么,却破天荒地发现自己竟不知说什么好。
眸光在触及到少年的板寸时凝了一会儿,然后,她笑笑,格外轻松地开口:“你怎么也把自己整得跟颗卤蛋似的。”
迟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初衍过去开门,问:“找我什么事?”
没声音回答她。
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不知怎么,嗅到几分悲凉绝望的味道。像沾了冬天最冷的雪,一丝生气也无,只剩刺骨的感觉。
初衍轻轻叹出一口气。
她站在门口,沉默良久,轻声说:“要吃泡面吗?”
迟野眸光微动。
而后,低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可以吗?”
小心翼翼的,甚至带着一点卑微。
初衍笑起来:“给你加煎蛋。”
同时,心底闪过某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她终究还是,把这条流浪狗捡回了家。
**
初衍在厨房煮面,迟野无声站到她身后。
他看着开了一扇柜门的橱柜里满满都是各种各样的泡沫,终究没忍住,说了一句:“你这些天就吃这些?”
初衍恩一声,“弄别的麻烦。”
迟野抿抿唇。
原地站了几分钟,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面很快就端上了桌,两人好久没这么面对面坐着吃面,初衍一时有些恍然。
夏天快乐的记忆还近在眼前。
他们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
迟野这时冷不防道:“以后别吃这些了。”
初衍还在出神,下意识地回了个“啊?”,看迟野表情冷下来,她才反应过来他刚说了什么。
初衍耸肩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迟野脸色更差,但终究什么都没说,极快地把一整碗面吃完了。
汤碗见了底,他又后知后觉地皱眉。
吃这么快干什么。
现在他干嘛?看她吃吗?
气氛莫名就有点儿尴尬。
初衍却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
迟野又冷脸,她才吃多少?一半都没到就说自己饱了?她……就这么不想见他吗?
迟野看着初衍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听着她进厨房洗碗筷,流水声响起的时候,他眼底也浮起动容。
他刚出院的时候住在这里,每到傍晚就开始进厨房准备饭菜。两人吃饱喝足以后,初衍就进厨房洗碗。
迟野那段时间莫名很粘她,洗碗的时候也不放过。总是跟着一起进去,从后面抱着她细细地啃,惹得她又笑又闹,往往两三只碗就能洗上半个钟头。
他爱她,被抛弃后又恨上她。
可此刻胃里温暖充足,能想起来的竟全是和她在一起时的好。
初衍从厨房出来,见迟野仍坐在餐桌旁,一边默默惊讶一边走过去。他脑后因为头发太短,泛出淡淡的青黑色,初衍看着看着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
迟野一震。
“挺好看的。”初衍收回手,“比贺蓝那傻子帅。”
迟野动了动唇,最终照惯例冷冰冰吐了一个“哦”。
初衍也不在意,走到客厅中央席地坐下,捡起地上的游戏机朝他晃晃,“要不要一起玩?”
迟野顿时皱起眉,走过去把放在角落的软垫给她,然后才坐下。
初衍默默坐到垫子上。
玩得是一款很老的赛车游戏,还是他之前带来的。
开始之前,迟野说:“我玩这个好几年了。”
有点挑衅的意思。
初衍没吭声,按下START。
第一局,初衍跑了三分之二赛道的时候迟野就到了终点。
第二局,初衍还是比他慢。
迟野看了她一眼。
初衍:“再来。”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
她最好的成绩是眼睁睁看着他超过自己擦过终点线。
“怎么会……”输的次数多了,初衍也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嘟囔一声。
迟野却突然夺过她手里的游戏手柄,“别玩了。”
“恩。”初衍要站起来,“我都渴了。”
手却被他猛地拉住,她刚起来了一点儿的身体被带着重新坐回去,迟野黑沉沉的眸盯着她。
初衍动了动手腕,“有点疼。”
他眉梢一动,没放开,却松了一点。
“为什么?”
初衍眼里藏着一丝不明的情绪,淡定地反问:“什么为什么?”
迟野唇角翕动,艰难地说:“这游戏,你以前根本不会。”
“别扯……我哪那么笨。”
他手上重新用力,定定看着她:“回答我。”
初衍别开眼,“睡不着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玩过。”
她没勇气承认,在和他说分手后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都是靠这个游戏一点点熬过来。越玩,越睡不着,也就越想他。仿佛自虐一般,陷入无尽头的恶循环。
迟野有心盘根问底,“为什么睡不着?”
初衍眉梢一拧,正想说失眠还需要什么为什么,腰却被他揽住,紧接着她人就陷进了他怀里。
熟悉的味道骤然被放大,初衍顿时无言。
迟野垂下眼睫,“是……因为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也没什么底气,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初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想说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让我日思夜想?老娘有过那么多男人还差你一个?
迟野又问:“你想我吗?”
初衍闭了闭眼。
再睁开,映入眼的是他冷峻清晰的五官。
角度微微一侧,就可以看到耳根那颗蓝色的小痣。
“你想不想我,初衍?”
他声音愈发地低沉,绵密地把她包裹起来。
许久的静谧后。
初衍笑笑,她抚上自己腰间那只手,哑声问:“有没有觉得我瘦了点儿?”
岂止一点。
他一摸全是骨头。
初衍抬手,拉下他的脖子,在那颗蓝痣上轻轻吻了吻。
“都是想你想的。”
话落,迟野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
他沉哑的眸光牢牢锁住她的脸,“真的?”
初衍转而去吻他的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迟野稳住呼吸,隐忍着没动作,执拗地说:“我想你告诉我。”
初衍叹口气,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让她又有点儿难受了。
“真的,我想你。”她跪着,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地晃,语调轻快又温柔:“我想你……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
迟野一动不动地埋在她怀里。
眼眶莫名泛起湿意。
“对不起。”
他抱紧她。
初衍亲亲他的发顶。
“我们和好吧。我一直都很自私,可是我现在突然不想再这样了……小野,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好。”
“那你原谅我吧?”
迟野吻住她:“该是你原谅我才对。”
初衍轻轻笑起来。
那就,彼此原谅吧。
谁让他们在爱情里都是这么幼稚的自私鬼呢。
第44章
睡至半夜初衍突然从梦里惊醒。窗帘紧闭, 房间里幽暗一片。她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胸口也有些透不过气来。谁知一扭头猝不及防跌进迟野漆黑的眼, 一时被吓到了。
迟野按亮灯。
“你好吓人。”灯光太亮,初衍眯起眼,拉高被子盖住脸。
于是迟野又把灯关了, 躺下来抱住她。
初衍问:“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
他掀开被子, 下巴抵住她颈窝,缠着她轻轻地蹭。
亲昵的时候人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动物的本能。迟野用鼻尖擦过她的下巴、脸、鼻子,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抚过她敏感的皮肤, 有点儿痒, 又莫名的温存舒服。初衍埋进他怀里。
“做梦了?”
“恩。”
“梦见什么了?出了好多汗。”
初衍不在意地抹抹额头, “想不起来了……”
相拥着躺了一会,初衍渐渐又有了困意。
而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 迟野突然说了句:“头发短了好多。”
她之前的头发长度在腰上面一点儿, 现在一下到了肩膀,他有点不习惯。初衍迷迷糊糊的恩了声。
过了会儿,她突然抬起头,亲亲他的下巴,懒懒地问:“好看吗?”
迟野不看她, 半张脸陷进枕头里, 低声:“恩。”
初衍鼻尖贴着他的鼻尖:“那你喜不喜欢?”
迟野点点头。
她笑了:“是不是我怎么样你都喜欢?”
迟野没再说话, 抬起眼长久地看着她。
久到初衍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忍不住问:“怎么了?”
少年依旧沉默,只是伸手把她抱得更紧。后脑被他按着贴近胸膛, 初衍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半晌。
他哑声说:“你说分手的时候,我不喜欢,很讨厌。”
初衍一愣,想抬头去看他,却被按得死紧动弹不得。
迟野抵住她发顶,声音愈发沙哑。
“以后……不许再这样。”
初衍一时心情复杂。
许久,她轻叹一口气,抓住他的睡衣,轻声答:“好。”
**
翌日初衍下班时,警局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对方穿着宽大的长裙,孕肚明显。她很年轻,脸上却已经有了沧桑的疲态。若是小周在场,她会认出这是昨天因为丈夫家暴而一同来警局的那位妻子。
见初衍停下,女人微微一笑:“有时间吗?”
……
包厢内很安静,魏静从落座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初衍。比起昨天,此刻她毫不避讳,眼里闪过诸多情绪,最终化为时过境迁的释然。
不过,被一个脸上还带着伤的女人用这样肆无忌惮的眼光打量,对初衍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她翻开菜单,淡声问:“吃点什么?”
“你看着的点吧,我没胃口。”
初衍瞥了眼她瘦削的身材。
魏静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垂睫露出浅笑,带着自嘲的意味:“没事,饿不坏的。”
点完餐,初衍率先开口:“客套的话就免了,找我有事?”
“就不能找你单纯叙个旧?毕竟这么久没见。”话落,魏静凝着她看了会儿,说:“你变了不少,现在还是警察……真想不到。”
初衍扯扯唇,并未说话。
魏静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轻声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过着跟我一样悲惨的生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幸的只有我一个。爱上不该爱的人,被抛弃,想安安分分找个人结婚,却……”
她边说边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眼底则落满了火焰燃烧后的灰烬,暗淡、死气沉沉。
谈起魏静和初衍的往事,那要追溯到十多年以前。
魏静是B省人,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出轨跟父亲离婚了。家里只剩下她和爸爸。魏静父亲酗酒,对女儿漠不关心,有时候酒喝多了还会动手。
魏静小时候的生活暗无天日,稍微长大一点后,她就不愿意再呆在家里了,经常十多天不回家,结识了很多所谓社会上的朋友。其中,就包括比她还小上两岁的初衍。
魏静后来回想起初衍这个人,总觉得不可思议。
她那时候十五岁,行事做派却像成年人一样圆滑又世故。长相也偏成熟,画着浓妆,穿一条紧身裙活色生香,笑起来能勾走身边所有人的魂。
魏静记忆中,那几年里的初衍好像走到哪都是焦点,到处是愿意听她使唤给她提鞋的男人。
而她风尘满身,活脱脱是只行走人间寻欢作乐的狐狸精。
在一起“混”的所有人中,魏静与初衍性格最投缘,两人很快熟络起来。她发现初衍虽然浑身都是刺,可也会有脆弱和柔软的瞬间。而且,她们的不幸是那么相像。
“我爸没了,我妈天天勾男人回家,我身上这裙子还是从她衣柜里偷来的。”
在昏暗的KTV包厢里,十几岁的女孩边抽烟边漠漠地对她的新朋友这样说。
魏静舔舔唇:“我妈跟别人跑了,我爸每天喝酒,喝多了就打我。”
“你很惨,”初衍冷静地看着她,红唇轻轻一翘,递给她一根烟,“我们一样惨。”
……
魏静说:“下学期开始我不想上学了,反正家里也没钱给我读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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