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一个丫鬟口中说出来,已经不仅仅是“僭越”这样简单的了,若是被人听去了,再传了出去,就算半点都不添油加醋,只凭“大太太这会子死了”这几个字,就是一场看得见在眼前的风波。
平儿听着这话,知道鸳鸯是早就铁了心、打定了主意,不由得神色一凛,半晌才掩饰着笑了笑,“要我说,你也不必……”
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哈哈”笑道“好个不害臊的丫头,说这话也不怕回头磕了牙。”
柳五儿不禁心中一惊,没想到偏偏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被人听见了,若是传了出去,也不用再有后面的事,眼瞅着就要把贾赦和邢夫人一齐给得罪了。就连平儿,都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她选了这个地方硬拉着鸳鸯坐下,她或许还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若是真的因此生出什么风波……
两人忙回头去看,却见袭人笑呵呵地从山石后面饶绕了出来,她扫了二人一眼,就坐到了柳五儿另一边的石头上,顺势问道:“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怎的让鸳丫头把这么不要脸、犯忌讳的话都说出来了?”
柳五儿从心底不愿意多提这事,平儿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袭人听后也有些同情鸳鸯,她轻柔地抚了抚柳五儿的后背,待她的背脊略微放松下来,人也不再那样紧绷着,才轻叹了一口气,道:“论理这话也确实不该咱们说,但是大老爷未免也太好色了,这些年但凡身边有个平头正脸、还看得过去的,就都要拉到自己房里。”
这话虽然在理,但是既然贾赦已经是这么个性子了,又已经将近五十岁了,就连贾母都有些约束不了他,丫鬟们除了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抱怨几句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难道贾赦还能因为几个丫鬟的看法而改了性子?就算他真的知道了这几个丫鬟在背后说的话,能做到不斤斤计较、把这几个丫鬟全首全尾、留着性命打发出去就已经算他宽宏大量了,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呢?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平儿忽地笑了,“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柳五儿自己一时间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原本她并没有想着请别人帮忙出主意——这些话也是真难以启齿,会把自己的烦闷说给平儿和袭人听,也是歪打正着,没想到平儿却说她有好的主意,若是真的能把这件事解决了,也是歪打正着。
她忙问:“什么法子?快教给我知道!”
平儿笑了两声,才道:“你只和老太太说,说你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难道还能抢儿子屋子里的女人?”
柳五儿知道平儿这是在打趣自己,再联想到前几日的那件事,啐了她一口,“哪有你这样出主意的?前儿你主子还这么混说呢,今儿你还来!”
袭人又在另一边笑道:“既然那两个你都不愿意俯就,那不如我去和老太太说,讨了你过来跟着宝玉,大老爷知道了,也只能死心了。”
柳五儿又是臊又是气,她又何尝愿意和那两个人扯上关系?之前寄身晴雯的时候都时刻注意远着宝玉保全自己,难道穿成鸳鸯之后,反而要将就着留在宝玉身边?
她忍不住嘲讽起来,“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要做姨娘的——只是我劝你们,这姨娘未必就是好出路了,现在看着风光,将来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不说贾府日后必然的衰败,只说现在府里的这些姨娘通房们,有几个是日子过得真的很舒服的?贾赦、贾政身边那些侍候过主子却没有被抬成姨娘的通房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就算真的被抬成了姨娘,若像周姨娘那样肯安生度日的还好,若是像赵姨娘那般不识时务的,虽有儿有女,却也得不到主母的一个好脸色,甚至要被府里的下人们嘲笑欺负。
就连平儿——她算得上贾府中通房堆里数一数二的了,日常的排场就不同于旁人,下人们巴结她倒比巴结某些主子还要殷勤。但是那又如何?贾琏和凤姐吵架的时候,夫妻两个都拿她作筏子,两面受气,里外不是人……这样的委屈——说起来也就是那天的事闹腾了出来——但是私底下没有闹腾出来谁知道又有多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而且,平儿之所以能被人如此殷勤的对待,众人看的还不是她主子凤姐的面子?若有一天凤姐在贾府失了势,平儿又能如何?
更不用说——是的,更不用说在贾府被抄家之后,几个主子的消息和下落还能打听出一二来,平儿、袭人这些通房丫鬟的下场却没有什么人知道,只是想来,主子们尚且被那样对待,她们的下场又怎么会好?
话说得虽然难听了些,但是这些话也是柳五儿故意说出来,试图提醒她们两个的。只是她们两个能不能听出柳五儿话里的意思,为自己的以后早作打算,柳五儿就不知道了——在她看来,平儿对凤姐的忠心毋庸置疑,袭人更是一门心思都系在了宝玉身上,自己的这一番话,十有八九是白说了。
平儿见她真的恼了,忙道:“好姐姐,你的心我们自然知道,只是大老爷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虽然抱着这样的念头,但是他却未必肯干休。只是要过眼前这关,关键还是在老太太身上。”
这话倒是和柳五儿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刚刚琢磨出的主意,也是尽量让贾母开口拒绝,至于贾赦那边,更重要的还是搞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一门心思就认准了鸳鸯,自己那天明明已经用那能力让贾赦改了心思……
事情的关键到底还是在这里——柳五儿坐在石头上,一边同平儿、袭人说话,一边渐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忽然,袭人悄悄拽了拽柳五儿的衣裳,又一偏头,示意她看向对面的小路上,“你嫂子来了,恐怕大太太找不到你爹娘,找你嫂子过来和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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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鸳鸯(6)
在原身鸳鸯的记忆之中,她哥哥嫂子都是最趋炎附势之辈, 平日里靠着鸳鸯在贾母身边的地位, 没少在外面吹嘘。可是鸳鸯再得贾母宠爱, 也不过是个丫鬟,他们又从心底很羡慕那些家里有女孩子上位成了姨娘的, 偶尔鸳鸯放假回哥哥嫂子家里探亲,她哥哥嫂子就会在她耳边状似“无意”地提起最近又有那个人家里的女孩被老爷们看重,成了“屋里人”。
话里话外, 只盼着鸳鸯能“上进”一些, 近水楼台, 爬上老爷们的床。只要她成了“屋里人”,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借势而上, 也被外面人奉承着喊一声“舅爷”。
或许原身鸳鸯对自己的哥哥嫂子还是存有一定感情的, 柳五儿之前却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如果他们像入画的哥哥那样——虽然有些不够机灵, 却也一心为了家里和妹妹好,虽说最后连累了入画, 也算得上是好心办了坏事——可是只要心是好的, 那么她就肯和对方重新培养出一份亲情来。可是像鸳鸯的哥哥嫂子这种, 她现在自己就觉得深恶痛绝了,自然也就不会顾忌什么亲情面子,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柳五儿心里正憋着一口气呢, 碰巧鸳鸯的嫂子就这么撞了上来,只说有“天大的喜事”要告诉她, 她哪里不知道鸳鸯她嫂子的意思?只捡着顺嘴的说了一通,待说得鸳鸯她嫂子面子上下不来台了,又攀扯着平儿和袭人也都是“小老婆”,让她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柳五儿才有些自悔失言。
平儿和袭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这是心里憋闷的紧了,借机发泄出来,说话就有些不讲究,都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反而劝她不要在意。
用一番话挤兑走了鸳鸯的嫂子,三人又坐在石头上说了一会子话,宝玉又来了,请鸳鸯和平儿到怡红院里坐坐。柳五儿想着刚刚袭人的话,有心避讳宝玉,却又不愿意回贾母屋里,生怕邢夫人——或是别人,正在那边等着她。
思前想后,只好随几人一同去了怡红院,坐在外间说笑。
直到晚间,她才回了贾母的院子,只进去给贾母请了个安,没说旁的什么,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躺着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又琢磨着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闹到贾母面前才最合适。直过了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竟觉得有些头疼。
正犹豫着要不要今天再请一天假,琥珀过来敲门道:“鸳鸯,你哥哥来了,和老太太说要接你回家松散一日,老太太已经答应了,你快收拾起来跟着你哥哥过去吧。”
柳五儿猜测鸳鸯的哥哥这么早就过来,一定是贾赦昨儿晚上就把那事告诉给她哥哥知道了。俗话说长兄如父,她哥哥又是最最虚荣的那一些人,听了贾赦的话没有不愿意的,想来今天竟不是过来找自己“商量”,而是通知自己来的。
待要不去,却又怕贾母起了疑心,在贾母面前,柳五儿还是很想要维持住鸳鸯的良好形象的,思前想后也没琢磨出一个妥帖的法子,只好出来,跟着鸳鸯的哥哥回了家。
回到鸳鸯的哥哥嫂子家里,刚一坐下,鸳鸯的哥哥金文翔就语重心长地道:“我的傻妹子,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你竟然要硬生生地错过了不成?昨儿大老爷把我叫过去,只说你脸皮薄,不好一口答应下来,让我今儿再来劝劝你。可是,若我和你嫂子也像咱爹娘那样留在南京,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你不就被耽误了嘛?以后可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柳五儿早就猜到金文翔是要为贾赦做说客的,却没想到金文翔压根就没想过在这件事上鸳鸯会有拒绝的可能。她正想咬定拒绝,却又一想:她现在再拒绝,她哥哥也少不得要去贾赦面前回话,若是最后再闹腾到贾母那边,贾赦那边的怨可是早就已经结下了,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贾母肯定不会把她送给贾赦做通房,但是对于任务来说,她还是失败了一半。
柳五儿从来没想过任务失败会引发什么后果,这个问题她没有问过警幻仙子,也一直在尽量避免。如果这一世实在避不过……
金文翔还在继续劝说,鸳鸯的嫂子昨儿被一顿抢白挤兑,原本正心里不自在,已经不打算再管这件事了——以她的心性,不在邢夫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说鸳鸯几句坏话就算是好的了——只是昨日金文翔一口咬定自己家女人不会办事,“鸳鸯年纪小,又想来心气高,听到这事哪怕心里愿意,也不想在脸上表现出来。你过去问她的时候,正巧平儿姑娘和袭人姑娘都在,当着她们两个的面,妹子哪里好意思表现出十分愿意来?还是把她接回家里,只有咱们自己家的人在,她也肯说心里话了,到时候答应下来,也是咱们一家子的造化。”鸳鸯的嫂子听了这话,方才回转过来,此时也坐在一旁帮腔。
柳五儿瞄了金文翔夫妇一眼,只觉得这件事恐怕真的就要在今天彻底解决了,不然日后还有的烦。她顿时露出一点假笑,打断了金文翔的话,“哥哥这话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却想得岔了——我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就算爹娘都在京里,这事能不能成,也都是听凭老太太的一句话。昨儿大太太过来问我,今天你们又来问,难道是要我拼着不要脸面亲自去和老太太说我想跟着大老爷不成?这是拿我当什么人了!”
金文翔听了这话,也觉得妹妹说得有些道理,又听出妹妹话中的松动之意,不由得喜不自胜,忙叫他女人,“这话说得很是,还是要先和老太太说一声才好!你快去回太太……”
柳五儿心下已经有了些主意,她连忙拦住鸳鸯的哥哥嫂子,“嫂子且慢,这事虽然要回给老太太知道,但是还不知道老太太愿意不愿意呢,你若是直接让太太去说,万一老太太心里不愿意放我,直接让太太下不来台,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如咱们两个现在过去,悄悄和老太太说了,只看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若是愿意放我,自然大家都称心如意。老太太若是不愿意放我,我也得听老太太的,少不得要请大老爷多等几年了。”
这话若是被贾赦或是邢夫人听到,恐怕还拖延不住。但是金文翔和他女人平日里又不在里面当差,只因为鸳鸯的关系见过贾母几面,也摸不清楚贾母的脾气秉性。在他们的想法里,贾母必然是心里向着大儿子的,身边的一个丫鬟,就算再宝贝,儿子看上了的还能不给?此时过去,待贾母答应了再去回大老爷,事情一定,大老爷心里高兴,说不得恐怕还会多给自己几两银子。
“也好。”他甚至没有多想,直接就让柳五儿带着他女人过去,“你带着你嫂子过去,等老太太那边松了口,就让你嫂子回来告诉我,我再去回大老爷。”
柳五儿心下冷笑,但是面前却装出一副驯善的模样,带着她嫂子又回了贾母的院子。
现在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贾母房里正巧人少,柳五儿先跪在地上给贾母磕头,贾母看到是她却有些讶异,“早上你哥哥不是说接你回家去逛一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唉,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柳五儿又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直跪在贾母榻前,抬头紧紧盯着贾母的双眼,同时在脑子里转着念头影响贾母。
鸳鸯的嫂子却不知就里,给贾母请过安之后,就喜气洋洋地开口:“老太太,可是有件大喜事要讨您的主意……”于是就把这两天的事告诉了贾母,又说是大老爷的意思,日后必定不会委屈了鸳鸯。
她说得正高兴,不防被一口唾沫啐到了脸上,再抬头,却见贾母正疾言厉色地瞪视着她,“我统共身边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你们还来算计!”说着就叫琥珀,“你去,把家里的那些个太太奶奶们都给我叫来,我还没死呢,就惦记起我身边的人了,她们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琥珀却也是这时才听说的这件事,她略带同情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柳五儿一眼,这才转身吩咐小丫头们分别去传人去了。
不一会儿,邢夫人、王夫人,还有李纨、凤姐等人就都聚到了贾母的屋子里,贾母的情绪已经稍微平和了些,但是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她看都不看凤姐等人一眼,伸手指着邢夫人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以前你们做的那些算计我的事,都打量着我不知道呢?我只是看着那些东西毕竟是外面孝敬的,又只是物件,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你们计较。但是我身边的丫鬟,可不是随便你们摆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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