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说话,怡红院上上下下才有了主心骨,当下纷纷行动起来,各自都有差事。
柳五儿走到潇湘馆的时候,紫鹃正服侍黛玉吃药呢,看着黛玉身体一日重过一日,柳五儿心下也十分不忍得。但是若她现在不把紫鹃找过去,等下老太太、太太的人闹着过来拿紫鹃,那黛玉更要跟着担惊受怕,说不好就闹出更大的事来。
她一咬牙,上前就拉住紫鹃,“紫鹃,你刚才和宝玉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他现在眼也直了,手脚也凉了,话也不会说了?你且看看他去,赶紧劝解过来吧。不然老太太、太太怪罪下来,你我哪个担得起这个责任?”
柳五儿忍住了没说出李嬷嬷的那几句话——当然,这也是她知道,宝玉必然能平安渡过此劫,不敢多刺激黛玉。饶是这样,黛玉也惊慌得不行,又哭又急,忙着让紫鹃过去把宝玉劝解开来。
等两人到了怡红院,发现贾母、王夫人等人俱已到了,又看到宝玉一脸呆滞的样子,紫鹃这才慌了。贾母一见紫鹃,恨不得立马把她拖出去打死,却到底顾及孙子,想着好歹要问出缘由来才可,正责问着,宝玉忽然又有了意识,一把拉住紫鹃,只不放手。
之后又闹了半日,大家这才搞明白了宝玉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因着紫鹃却是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现在宝玉又离不得她,因此也不好重罚。贾母和王夫人走的时候,都嘱咐紫鹃好生照看好了宝玉,贾母虽然气恼,却也另有一番“大事得定”的满足,王夫人离开怡红院的时候看向紫鹃的神色却很不善,柳五儿见了,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紫鹃说出那几句话,甚至是主动试探宝玉这件事,都无非是出自好意,出自对黛玉的关心。但是这事落在王夫人眼里,却是犯了她的大忌讳——王夫人虽然宠溺纵容宝玉,心底却也希望他日后能有一番大作为的。现在宝玉却为了个亲戚家的女孩子整天要死要活的,哪个母亲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这样看着,紫鹃这事倒是做得坏了,就算原本王夫人看黛玉还好,恐怕今后也要凭空生出三分忌惮。
没几日,王夫人果真就派人过来,把柳五儿叫过去问话,“紫鹃这些日子在怡红院里,可还安分?”
柳五儿心里一突,隐约摸准了王夫人这问话的意图,却又拿不定王夫人的态度,只好垂着头,老实回答,“紫鹃很安分,每日就在宝玉身边侍候,照顾得很用心。我们在一旁看着,都觉得二爷能痊愈,紫鹃当居首功。”
王夫人冷哼一声,并不接这话,低头盘算半晌,才又问:“这些天就只有紫鹃在宝玉面前照管?”
“这哪能呢,也不合规矩。”柳五儿忙赔笑着道:“二爷身边除了紫鹃,自然还有别的丫鬟服侍,有时是我,有时是别的丫鬟一起带管着上夜。”
“那你觉着,紫鹃可生出了什么别的念头没有?”
王夫人步步紧逼,但是问出的问题也都是在兜圈子,没有直接把话说明白了的意思,柳五儿也就跟着装傻充愣,“太太这话奴婢却不懂,紫鹃虽说过来帮着服侍两日,却终究是林姑娘身边的丫鬟,老太太、太太不发话,难道她还能一辈子留在怡红院不成?还能生出什么别的念头呢?”
“傻丫头!”王夫人却叹息一声,“万一她趁你们一是不备,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可不就留下了?不过你们安排得很好,两个丫鬟上夜,就不至于做出什么丑事了。”好在,还肯定了柳五儿她们的工作。
柳五儿不敢答话,只低头“嗯”了一声,就由着王夫人低头盘算沉吟去了。
在她看来,紫鹃未必没有那份念头,只是要说她就一心只瞄着宝玉,却又不尽然。黛玉和宝玉之间的情谊,全府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紫鹃这个黛玉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她想把这事闹出来帮黛玉一把,也是她的忠心,只可惜选错了法子,日后是必然得不到她想要的那个结果了。
不说那个结果,王夫人这次不迁怒,恐怕就是好的了。
“哼。”半晌,王夫人才又冷哼一声,呢喃着:“就算那丫头真的没有那样的念头,也保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77章 袭人(17)
这件事之后,王夫人倒是坚定了要让宝玉搬出园子的心。这事说到底, 无论宝玉和黛玉都是怎么
想的,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紫鹃的一句玩笑话才引起来的。
但是一般的公候人家, 家里的少爷哪是那么容易和小姐屋里的丫鬟说上话的?更不用说还是在花园子里,说了大半日都没被人发觉。
王夫人只要一想到这事, 就觉得一阵后怕,这次幸亏是即时被丫鬟们找着了,不然的话……
可惜, 王夫人的决心下得再坚定, 柳五儿也心知她这次注定是成不了事的。宝玉犯了这个病, 又闹了一段日子,贾母特意吩咐了让他好生养着。至于后面, 接二连三那么多事, 柳五儿现在闭着眼都能给数出都是什么来, 有这些事在, 起码要到下半年,王夫人才能腾出手来整顿园子, 张罗让儿子搬家的事。
至于宝玉的学业, 或者说柳五儿的任务, 她基本上就已经放弃了。
不只是她,这几个月来她和蒋玉菡也借着柳家的人牵上了线,虽然一内一外, 却也能偶尔通一通消息。连蒋玉菡,面对贾家现在的状况, 都只能感到束手无策。更甚至于,宝玉犯了痴病的事,让蒋玉菡大感费解。为了黛玉的名声着想,柳五儿不好详细说出宝玉和黛玉之间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只说这是宝玉从小就有的一段痴意,好歹敷衍过去,蒋玉菡听了,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蒋玉菡——柳五儿一直也不知道这人在太虚幻境时的名字,也只好姑且认下他这个身份——他可比自己要神通广大的多,可是就连他,现在都没有法子了,自己也只能无计可施。她倒是也曾想过直接让蒋玉菡收服了宝玉,从根本上解了这个难题,蒋玉菡却又犯难,“这也是警幻仙子定下的规矩,我确实是来帮你的不错,却不能直接干涉到你的任务直接涉及到的人,也只能从旁协助,不然恐怕反而会搞砸了这事。”
这件事现在还能发展的多糟糕?
柳五儿倒是想反问他来着,但是转念一想,这里面或许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门道,或许就会妨碍到蒋玉菡自己,却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的。既然人家已经明言拒绝,自己也就不能再强求什么了——这到底是她的任务,可与蒋玉菡没有什么相干。
想着这一点,柳五儿也就带着几分讪然地沉寂下来,当差也不如之前那样勤勉了,带管宝玉上夜的事,也全交给了晴雯和麝月,日常也就偶尔为宝玉打理一下穿着,照管一下怡红院内的杂事,再管束一下小丫鬟们,其余的也就懒得多管了。
不过没过多久,宫里的老太妃殁了,贾家散了府内的小戏班子,将其中几个不愿意归家的小戏子分到各房当差服侍。怡红院内分到的当然是芳官,柳五儿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她看到芳官的干娘领着自己的干女儿、亲女儿一起到怡红院里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阵头疼。
这倒也是老规矩,府里的婆子们有些“随女归房”的,放在各个院子里专管些杂事,怡红院内原本管事的婆子人数已经够了,但是芳官的干娘有三个名义上的女儿都被分到了怡红院内当差,也就跟着一起进来了。
柳五儿对这些粗使下人倒是没什么看不上的,只是芳官这干娘可不是一般的粗俗,早在她寄身晴雯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当时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事上,尚且被她大呼小叫地烦扰过几次,见识过她的粗俗。这还是那些事许多都没有闹到她面前呢,这一世职责所在,更不能躲懒,她就想着或许从一开始就把这些隐患消灭于无形才更好。
于是她也不答,只把领着她们几个过来的婆子叫到一边,笑着道:“劳烦妈妈了,只是少不得还要妈妈去林大娘、赖大娘那边传句话,就说怡红院的人手已经很够了,丫鬟倒是有空缺的位置,只是这老的、和这小的,还是让大娘们另作安排吧。”
芳官的干娘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七岁,在怡红院里能做什么差事?不过是她干娘眼馋怡红院里油水丰厚,这才把小女儿也带了进来,想着一起沾光。
那领她们一家过来的婆子原本收了芳官干娘的好处,此时少不得想替她说几句话,柳五儿看出苗头,又一口打断,“按理说,老太太赏下来丫鬟也只有芳官一个,那春燕我看着也是个好的,留下倒也无妨,但是这一大家子拉拉杂杂的,日后这怡红院里宝二爷的地盘呢,还是她们一家子人的地盘呢?日后,或许连我们都没有站的地儿了。”
柳五儿如今也是豁出去了,宁肯冒着“排挤人”的罪名,也只求自己日后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她也懂其中的某些门道,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小碎银子,直塞到那婆子的手里。
那婆子也是懂得看人眼色的,又听说了柳五儿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收下了好处也就喜眉笑眼地答应下这事,过去招呼一声,就带着垂头丧气的芳官干娘和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子一道离开了。
春燕还有些舍不得母亲和妹妹,芳官却只斜着眼睛睨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四处乱看了。
柳五儿见了,对春燕的好感更升了几分,不过她也不表现在脸上,走过去和晴雯说了几句话,就叫芳官过来,告诉她:“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晴雯。我知道你前几年都是学戏的,女工针凿这些恐怕都不懂,怡红院里暂时没你的差事,你也没什么能做的,就跟着晴雯好生学绣花吧,什么时候能做出个像样的东西了,再给你差事。”
芳官嘟着嘴,满脸的不愿意。不过柳五儿也不理会,她自己现在地位超然,今天宝玉又一早就去探望黛玉了,根本就不在。无论这事日后能不能成,先杀杀芳官的威风也是好的,宝玉总不会为了这样一个新人,就别了自己的面子。
安置完了芳官,她又朝春燕招手,“从今儿起,你就跟着麝月,多学学她的做派,日后有你的好处。”
安顿完了这两人,柳五儿才坐在屋里歇了一会儿,宝玉就回来了,一进屋就问她,“袭人,今儿不是要来一个新的丫鬟?怎么不见人?”
自从知道这件事,宝玉心里惦记着芳官也不是一两日了,柳五儿心里很看不上宝玉,却也不好不回答,“今儿新来了两个丫鬟,我让她们分别跟着晴雯和麝月了。”
宝玉向外一望,“那芳官……”
“哦。”柳五儿垂下眼眸,“我让她跟着晴雯了。她拿不得针捻不得线的,连扫帚都不会用,什么也不会做,成什么样子?让她学学做针线,也是为了她好。”
宝玉低头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说的却也有道理,只是她年纪还小,别拘束了她。”
柳五儿暗暗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点头答应,只把宝玉敷衍过去,背地里却加紧嘱咐晴雯,千万看好了芳官,别让她出去惹事。
芳官长相口齿虽然都很伶俐,在服侍人上却一无所长,晴雯也很有些看不上她。听了柳五儿的话,只觉得反正于她无碍,也就顺着给芳官多加了功课,教导得也严厉,使得芳官整日只能在下人房里枯坐着绣花,饶是这样,也还绣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几个大丫鬟的合力约束和管束之下,这一、两个月里怡红院上下都消消停停的,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因为柳五儿和晴雯看芳官看得紧,等闲不让她出门,别的小戏子过来找她玩的时候也得不到几个大丫鬟的好脸色,更不会每天在园子里闲逛,走街串巷的惹祸,因此也没牵扯到丢东西的事上,更没有带连柳家。
至于园子里发生的其他热闹,柳五儿上一世可是看得够了,这一世就也懒得多打听,只在宝玉生日那日,听说了只言片语的,因为和她没什么干系,也没有往深里打听。
等到贾母、王夫人等人回来,,府里大小事务很快就又都重新上了正轨。王夫人这时却又把先前的决心给忘到脑后了,也不提让宝玉搬家的事了,也不知道是前阵子出门累得张罗不起来这件事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际遇,让王夫人改了念头。
又过了几日,贾政的书信寄到家里,说六、七月份恐怕就能归家,众人在高兴之余,柳五儿却趁机泼宝玉的冷水,“我前几日打点着算了算,你书房里不过存着五、六十张字。到时候老爷查点起来,你要怎么交差呢?”
宝玉起先听了还有些不信,自己去书房看了看,这才慌起来,每日早早起来写字,连晨昏定省都省了。柳五儿在一旁看着他现在这股子勤奋劲儿,风凉话在舌尖一转,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既然已经在心里决定放弃了这一世的任务,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宝玉依旧如此,再也没有改变的可能了,那说那些话又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不如……
她看了正坐在书案前在埋头写字的宝玉一眼,慢慢垂下了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78章 袭人(18)
宝玉的用功只持续了不到十日的工夫,其间又有宝钗、黛玉、探春等人帮着他完成了不少, 只为了能将贾政哄弄过去。柳五儿在一旁冷眼看着, 只觉得贾政这个一家之主做得真的甚是失败, 老婆管不了,儿子管不了, 女儿管不了,就连亲戚们,也都跟着欺瞒他。
不想没过多久, 又传出朝廷派贾政顺路去赈灾的消息, 算来算去, 要耽搁到冬天才能归家,宝玉就又丢了功课, 野了起来。
柳五儿现在看着这样的宝玉, 连急都懒得着了, 只觉得他是“烂泥糊不上墙”——甚至就连“烂泥”, 也都还有个“泥”的样子,宝玉却根本就是一滩松散的沙土, 风一吹就散了。
这么又混了一两个月, 在贾母八月生日之前, 贾政倒是赶回了京里,众人忙乱过了贾母的寿宴,这才有了闲暇料里别的事。
这日怡红院内众人正坐在一起说话取乐, 柳五儿见气氛和乐,就也坐在一旁, 一边听大家说话,一边做针线。忽见赵姨娘房里的小丫鬟进来,柳五儿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她的来意。
那小丫鬟也就像她意料之中的那样,告诉宝玉,“我家姨奶奶刚和老爷说了好多话呢,老爷提了一两句明儿要找你和三爷过去问功课的事,你提前有个底,准备准备。”说完,就自去了。
她一去,宝玉却慌了神。他这些日子为了搪塞功课上的事,字是写了不少,但是书却没背,生怕明日贾政叫他过去问起来接不上,想要坐在书案前通宵达旦补课读书,却又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先读哪一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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