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官府办案,还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 在侯府里就是世子爷的一言堂,在京城还要顾忌言官三分, 来了安海城,可以说算是郦家的地盘了,刘全一家人虽然不算是家仆,但犯了这等贪财之事,就算主家拿来打死也在情理之中。
郦静航所顾虑的, 不过是担心寒了众多老人的心罢了。
刘氏被免了内院的差事, 收受的近千两银子贿赂也都交了上来, 郦静航也就不打算再追究下去。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个身为旧部的田管家在。
田管家自觉无颜, 要交出手里的大管家差事, 甚至连府里的小院都无颜再住,坚持要搬出去, 郦静航挽留了一番,田家人最终还是在第二天就住到了外头,走的时候只带走了自家的衣被铺盖,还是郦静航命人又送了些家什和银子过去。
杜家父子就安置在外院到的客院里,时过境迁,船队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形,好些老海员,被逼走的逼走,退避的退避,又有好几个,是被刘全收买,死心塌地的跟着刘全的,如今都关在侯府的小黑屋里,日夜审讯,就算能活着放出来,肯定也不可能再进船队了。
就算杜四海有几十年的航船经验,要想重新组建一支像从前那样有能力远航的船队,也是颇为不容易的。
郦静航把招揽人手的事全权委托给杜四海。
杜四海照着从前船队的名单,把失散的老船员一个个的找回来,所幸大半还在,有老管事出面,又听说世子爷锐意进取,要重建远航船队,身子骨硬朗的都表示愿意回来。
郦静航并没有彻底放手,而是一一见过了这些旧人,谈些当年的海上故事,问问如今的家长里短,这些老船员原本还觉得心里略有些不踏实,如今亲自见到世子爷形容俊朗,和蔼可亲,便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如今硕果仅存的两条船,由侯府请来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仔细修缮。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郦静航买了条略小些的海船,同这些老船员一道出海,虽然都是以打鱼观赏海景为名当天可以来回的近海,却也让这只重组而成的船队很快上下融洽,郦静航也增广见闻,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
眼看着已故郦侯寿辰将至,郦静收起外出的心思,老老实实的窝在院里,同新任小娇妻一起安排打点要准备的东西。
水妍已经接手内院的账本,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终于从头理了一遍,还别说,不知是否刘氏看不上内院这些花销,虽有个别小账记得马虎,但总数上不差多少,也就是说,刘氏这个内管家倒是称职的,然而发生了欺上瞒下夺占船队之事,刘氏自然不可能再被请回来当内管家了。
也幸好老宅这边,不管是人手还是钱粮都不缺,田管家两口子走人之后只有几天的不方便,很快便各司其职恢复得井井有条。
寿辰这一日,老宅在外院的花园里摆了宴席,来的都是安海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名义上官职最高的知府大人,都携带重礼早早的来,半点也不敢拿腔作调,全程笑容满面,一团和气,若不知道内情的,只怕以为是他家的长辈在过大寿。
至于那些追随着郦侯出生入死的老兵老将,凡是在本城或左近的,只要能动,都赶了来。
一时间,侯府内宾客满堂,喧声笑语。
而侯府侧门前,早就挤满了人山人海,男女老幼,都翘首等待着。
早有精壮汉子们抬着几个沉甸甸的大筐,里头盛满了糖果,点心和特制的花钱,一扬手,便如天花乱坠,直闪得人眼花缭乱,欢欢喜喜的争着去抢。
每个大筐之间都有一段距离,因此倒也不会发生踩踏争打等不好之事。
大半个城都热闹得如同过节,便是那再不爱看热闹的,即便不出门,也要在家里在,郦侯灵牌前上两柱香,求保佑明年贼寇不扰,平平安安。
然而却有一家格外不同。
日上三竿,小院儿的正房里,才算有了动静,拖拖沓沓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妇人披头散发的走出房门。
妇人睡眼惺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厨房。
厨房内虽然无人,却已是生起了灶火,妇人掀开灶上的铁锅,见锅里已有半锅半稠不稀的粥,这才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小王八蛋!”
便拿了碗筷,盛了半碗,又去旁边瓦罐儿里,夹了两块咸菜,施施然的扭身回了卧房。
这粥也就勉强能入口,吃的妇人翻了好几个白眼,忍不住怀念起跟着那老王八吃香喝辣的日子。
只可惜,那狗东西卷了银子跑了,只留下她和小讨债鬼,又没个能挣钱的营生,听说刘氏一家子也被赶了出来,估摸着她过去也赚不着什么便宜,家里倒是有金银首饰和二百两银子,但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想到这里,罗氏恨得咬牙切齿,把刘全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又扬声高叫,“狗儿,还不进来收碗!”
瘦弱小童悄无声息地从门口走进来,矮小的身子掂起脚尖,从八仙桌上拿了碗筷就要往外走,忽听身后妇人叫了声,吓得小身子一耸。
“怎么,我是吃人还是咬人了,你个小哑巴,做出那副样子来给谁看?”
罗氏竖眉骂了两句,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来,“去街口买个酥油肉烧饼来!敢偷吃撕了你的嘴!”
小童默默的接了那几文钱,将用过的碗筷洗好,开了院门去买饼。
偏巧今日逢着盛事,城里一半都空了,人都往定海侯府那边去,做小买卖的摊贩们也跟着凑趣,侯府门口能捡着糖果花钱,人人俱都喜气洋洋,捎带手的连左近的摊贩生意都好了不少。
因此小童走到街口时,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摊位,小童懵懂而立,偏偏他说不得话,想问一声,人去了哪里都不得。
可是就这么回去,怕也是要挨一顿打骂。
躲在暗处的人瞧着都有些于心不忍,装作路过走过去。
“小娃娃,可是要寻那卖烧饼的黄老汉?”
小童瞪大了眼睛,怯生生向后退了一小步,等看清跟他说话的人,倒是神色略安定了些,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卖烧饼的黄老汉,去了侯府那边,不在这里……”
年轻壮汉看着小童无辜的眼神,不由挠了挠头,“你在这里等会儿,叔叔我去去就来。”
年轻壮汉说罢,便飞奔而去,所幸侯府离这边也不算太远,他打了个来回,也就两盏茶的功夫。
小童果然还在,瘦小的身子缩在路边,小小的一团,可怜又无助。
想到这几天暗中观察和打听到的事,年轻汉子心里就忍不住同情。
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这当爹的丢下妻儿逃跑,当年的万事不管,把六岁小儿当长工用,儿子面黄肌瘦,风吹就倒,她自己倒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就拿出钱来买些零嘴儿,也是自己吃独食,这小儿没有饿死,全亏了他小小年纪就会做饭刷碗。
跟他一道盯着刘全家的几个兄弟,私下里都议论纷纷,觉得这小童,说不准不是亲生。要么是刘全前头跟人所生,要么是从哪里抱来的养子。
蓦然两个香喷喷的油纸包,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小童讶然的瞪大了眼睛,目光一亮。
“拿去吧,这个是给你的……赶快吃,不要让她看见。”
也就是世子爷仁慈,没有连累刘全的家人,不然就凭刘全贪了那么多银子,把那整天涂脂抹粉的娘们赶出小院,看她还怎么摆管事娘子的谱?
小童呆愣愣的捧着两枚烧饼,绽颜一笑,像是心里什么都明白,向他表示着感激,年轻汉子心生怜惜的摸了摸小童的头,心想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
小童三口两口的吃完一个烧饼,冲着年轻汉子比了个手势,年轻汉子不明其意,小童已抱着剩的烧饼哒哒地跑回了家门。
年轻汉子和几个兄弟这些天一直守在刘全家附近,年轻汉子是专门盯着街道口的,他回到往常蹲守的那个不起眼的死角,就看见小童又哒哒地跑来了,来到先前那个地方,还抬头东张西望,似乎在寻人的模样,年轻汉子挠挠头皮,只好从墙角出来,心想幸好这孩子不会说话,不然说不定就,就把自己给泄露出去了。
“你是在找我吗?可是还没吃饱?”年轻汉子想起带的午饭,没吃完还剩下一个包子。
小童摇摇头,伸出小手在怀里摸出一个物事,左右看了看没人,便往年轻汉子手里塞。
手心处被塞了个小木棍,不过巴掌大小,年轻汉子起先还想着是小童的玩闹,刚要问些什么,就见小童已经转身跑开,他打开手掌,却发现手心里的并不是孩童玩闹的木棍,而是一个空心的细长木盒。
当他走到万无一失僻静之处,将那木盒打开,却原来里面放了个小小的画轴。
年轻汉子瞬间神色凝重。
先前他们可是搜过那个小院子的,说半张纸都没有搜出来是有些夸张,但也差不离了。
这个画轴又是从何而来?
待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看,瞬间瞪大眼睛,惊呆了!
第54章 番外-前世
“爷,这几样都是望潮楼的招牌菜……”
坐在二楼能望见海景的包厢内, 石北卖力地向郦静航推荐着桌上的菜品。
他家爵爷真正是太惨了点。
娶回的女人结果是个水性杨花的, 装得贤良淑德,结果却给爵爷带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让爵爷白白替她养了私生子十多年!
光是私生子也就罢了,一封休书把那恶心的母子俩赶走倒也罢了, 偏偏还叫爆出来,那私生子竟然是温其姝跟二皇子勾搭上生的!
要知道,去年大皇子才算斗败了二皇子,二皇子被赐死, 年初大皇子刚登基,就爆出了定海侯府抱养来的小世子竟然是二皇子的余孽……要知道爵爷可是替大皇子出生入死卖命了十年, 这一下子,那些功劳就全打了水漂,还连累得定海侯府降成了定海伯府。
而把这个秘密捅开的,却是大皇子也就是当今新皇的亲信下属。
如此迫不及待,征据俱全, 一看就是早就把这个把柄捏在手里, 眼瞧着如今大事已定, 就立马翻脸揭穿,当真是过河拆得一手好桥……
这不, 爵爷黯然辞官回乡, 在老宅里深居简出,短短半年, 就似老了十岁!
他实在是瞧不过眼,想方设法,拉着爵爷出府来散心。
郦静航眼神淡然地在桌上摆好的菜肴扫过,望了眼石北面上那刻意的笑容,心中微叹,终于还是很给面子的下了筷子。
这一尝,入口香滑,意外美味。
“怎样?不错吧?”
“前几日我偶然路过,点了一盘这个清蒸比目鱼,味道当真鲜美,这也就是咱望海城出立的比目鱼,肉嫩清甜,在京城拿着银子都买不着哩!”
郦静航眼角微眯,点了点头,“嗯。”
上回石北硬拉着他去海边钓鱼,也是大赞望海城来着。
其实不用石北刻意地开解,他早就想通了。
京城套路多,似他这样只知上阵厮杀的武夫,被利用完了自然是远远地躲回乡的好,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坑几回?
“还有这个葱爆墨鱼花,入口滑弹,咱们府里做的虽也不错,但形状和刀工上就差了点,瞧着就没这个好吃……”
石北这么一说,郦静航倒也忍不住留意了下,果然如他说的那般,这墨鱼花,大小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当真似开出来的花朵一般,入口咸香滑爽,火候正佳,又没半点腥气,便应了声,“果然不错。”
便又多夹了几筷子。
这一顿饭,倒是吃得难得畅块。
酒菜过后,便有店小二上来将残羹剩菜都撤了下去,送上香茗供贵客消食。
远处海平如镜,一群白鸟飞远了又飞回。
郦静航端着茶杯,望着远景,只觉得心静如海。
“爷,还记得上回咱们在白沙滩,碰见个很有趣的小少年么?”
郦静航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个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少年?”
上回石北说城外白沙滩落潮,搁浅了一条如船那般大的巨鱼,拉他出去看热闹兼钓鱼。
那搁浅的巨鱼黑白两色,圆头细嘴,背鳍如镰,有十来个壮年人那般长,当真是观者如堵,热闹非凡。
他和石北两个在外围略看了几眼便离开了,巨鱼虽稀奇,却已离水枯死,而赶来提桶抱盆割肉的人都排成了长龙,你争我抢的,郦静航看在眼内,莫名感到穷途末路的悲凉,不忍再瞧。
而转过白沙滩的另一处海滩,却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位少年背着篓子,在海滩上捡拾着虾贝之类。
少年衣着简陋而整洁,小身板细瘦又灵活,小脸被哂得黑不溜秋,友善爱笑,一笑就露出两排小白牙,让他心生莫名的好感。
自打从京城回到望海城,他心灰意冷,只想躲在老宅那一方天地,不乐见生人。
而遇见这位十来岁的少年,却让他破天荒地同少年多说了几句。
少年说他也是城中人氏,家里只有一个娘。每隔半月便来这里赶海,捡拾些海货。
他看着少年的背篓里大部分都是贝类,便多问了句用途,这才得知,原来少年略懂些药材的炮制,比如说煅蛤粉之类的,虽说在海边的城镇卖不上什么价,但好在他认识药铺的东家,积少成多,也能得笔零花。
当时虽觉得少年可亲,但过后也就忘了。
“是啊,爷再也猜不着,方才咱们吃的那般好菜,也有那位少年的功劳哩!”
石北说得眉飞色舞。
其实那天在海边见着了少年,就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只一时想不起来,后来回了府里,看见爵爷换了件短打舞剑,他这才灵光一现。
那少年长得跟爵爷可真像,只不过哂得太黑,一眼看过去,只注意了那小黑脸和小白牙,就有些忽略五官和轮廓而已。
“那少年才多大?”
郦静航哂然一笑,表示不信。
少年时的伙伴,如今只剩下石北,石北努力想引他开怀,他心里何尝不知。
所以时有夸张之词,郦静航也不较真。
“是真的啊……那日我来吃饭,走的时候恰见那少年跟掌柜的告辞,上去一问,这才知道,原来那少年姓盛名福,就在这里打杂,杀鱼切菜,虽说年纪不大,已是一把好手。似咱们方才吃的乌鱼,比目,小盛哥那是运刀如飞,下手利索,经他手的食材都是干干净净,卖相上佳……啧啧,当真是个习刀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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