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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目光幽深，对常云的聒噪恍若未闻。
脑中竟是那一天在果园的事。
元宁失魂落魄地从桃林里跑出来，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园子里只有赵琰一个人。
是他对元宁无礼了吗？
不，不是。
元宁的表情并不害怕，她只是低着头，她在躲避。
可她有什么可躲避的？
陆行舟猛一拧眉，重重一拳落在桌上。
第112章
“二公子, 三姑娘。”
元宁和元祯一下马车, 就看见冰冰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三年前，寻欢酒楼开张以后，冰冰和楚楚就在酒楼里做管事。一开始她们都不觉得自己能做好, 是元康执意如此, 常云从德诚堂指派了老管事教她们，她们都是极聪慧的人, 很快就将酒楼经营上道。
后来楚楚跟了常云，酒楼里的事，多是冰冰在打理。对外，她是寻欢酒楼的老板娘。
冰冰美貌如初, 只是气度不同往昔。
她身上衣着雅致, 用料极好，通身都是贵妇的派头。
只是元宁看得出，她的发髻和衣饰都格外老气。
想来她生得貌美, 若打扮得太惹眼, 在酒楼里必然会招惹很多麻烦。
“好久不见, 冰冰姐姐。”
冰冰如从前在盛府一般向元宁行礼，元宁忙扶住她。
“当初你们进府之前大哥就说过，你和楚楚不是下人, 是他的朋友, 我可当不得这个大礼。”
冰冰敛眉一笑，“那是公子太客气了。”
听到这声“公子”，元宁心里又觉得感慨。冰冰还跟从前一样, 那楚楚呢？如今她是常云的妾室，只怕不能再唤元康一声公子了罢。
冰冰不知元宁心中所想，指引着元宁和元祯走进酒楼。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包厢已经准备好了，随我来吧。”
因着元慈和蕴宜都要来，元宁和元祯特意提早了一个时辰过来，免得出什么纰漏。
这会儿还不是饭点，酒楼里人不多。
寻欢酒楼共三层楼，一楼是大堂，中间有个台子，有时候会有戏曲、说书和戏法表演，二楼是普通的包厢，而三楼则是贵客包厢，若非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即使花钱也未必能预定得上。
冰冰给他们安排的就是三楼临街的那一间包厢。
元宁进了包厢，见里面布置得格外雅致，墙上挂着一副焦尾琴，窗台下摆着一溜儿的兰草。屋里没有用熏香，只有兰草的清香若有似无的飘着。
站在窗边，隔着纱帘就能看到熙熙攘攘的大街，有闹中取静之乐。
“冰冰姐姐，我姐姐如今怀着身孕，我姐夫是极不放心她出门的，一会儿你多安排几个伙计盯着这包厢外面的走廊，不要让人随意冲撞过来。”
“我知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今日三楼不接别的客人，等她们都到了，我便遣人守在楼梯那里。”
元宁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个包厢极大，里面摆了两张一样大的桌子，中间隔着一架绣着兰草的纱质屏风。
元祯这几日都被议亲的事烦忧，情绪不高。
今日元宁邀他出来吃饭，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话。
此刻见到包厢里如此布置，忍不住疑惑道：“都是自家人，为什么还要摆屏风？”
元慈和谢檀自不必说，谢盛两家是亲家，谢蕴宜也不必避讳元祯，更何况谢蕴宜还已经出嫁了。
“姐姐说，除了蕴宜，还叫了一位姑娘。”元宁见元祯那神情，有心要为何予薇铺垫一下，便补了几句，“说她相貌生得好，学问也极好，必定与我处得来。”
她不补那两句还好，她说完这两句，元祯脸上的狐疑更重了。
相貌好也就罢了，元宁几时跟学问好的姑娘处得来了？
元宁自知失了言，只得讪讪的笑，拉着元祯走到窗边，“方才我看到街对面有一家蜜饯铺子，似乎是新开的，也不知他们家的蜜饯好不好吃。”
如此东拉西扯了一番，才勉强过关。
“那是晋王妃的马车吧？”元祯伸手一指。
元宁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见到街上来了一辆宝顶华盖的马车，沿路百姓纷纷避让开来，那辆大马车缓缓驶过寻欢酒楼前，拐向旁边的巷子。
“我们下去接一接吧。”
元宁拉着元祯下了楼，刚站稳没多久，马车便到了。
那巷子后面是寻欢酒楼的后面，行事低调的贵客都会从那边进，免得惹人注意。
小太监摆好脚蹬之后，车帘便被挑起，宫女扶着谢蕴宜走出来。
谢蕴宜的脸比从前圆润了些，与卫国公夫人长得更像了，看起来华贵大气。
她一见元宁，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几步走过来拉住元宁的手：“阿宁，这三年，你过得可好？”
元宁俏皮一笑，“劳王妃记挂了。我瞧着王妃这三年是过得极舒心了！”
谢蕴宜脸一红，“你这是说我胖呢？”
元宁听着她话里有话，心中一动，“莫不是王妃有……”
“唔，”谢蕴宜摇了摇头，咬唇小声道，“没有，叫我养身子。”
谢蕴宜出嫁三年还没有喜信，一直在吃补品调理。
“你是有福之人，必能心想事成。”
还没来得及进酒楼，后面又有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晋王府马车的后面。
元宁一看，便知道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谢蕴宜当然也认出来了。
谢檀骑马随行在马车后面，等马车挺稳了，便抢着下了马，上前将元慈从马车上接下来。
“大哥，大嫂，你们可来了。”谢蕴宜笑着迎了过去。
元慈一手扶着谢檀，一手抱着肚子，望了一眼元宁身后的元祯，满意的一笑，示意荷风将马车里的人请下来。
片刻后，一位头戴冪篱的姑娘便走了下来。
这便是何予薇了。
她的身量比元慈略低一些，但因为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身姿比之谢蕴宜和元慈都纤弱许多，站在她们中间，衣饰也显得极为朴素，但她亭亭玉立不卑不亢，自带着一股空谷幽兰的气质。
“阿宁，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何予薇何姐姐，我与她颇为投缘，往后你可与她多走动。”今日一早，元慈就派人去接了何予薇到卫国公府，与她一起坐马车过来。
她明着是向元宁介绍，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祯听到这名字，顿时一愣。
他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了今日这顿饭的用意，立即朝元慈瞪了一眼。
何予薇当然也知道。
她虽然戴着冪篱，但仍然不敢往元祯那边望，只微微低着头，同元宁寒暄。
元慈见元祯那般反应，立马皱起了眉，喊了一声：“哥哥！”
元祯不满她设局，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将头扭向别处。
“我好久没看到你了，你站过来，离我近些！”
元祯道：“上月我不是才去国公府看你了吗？阿宁才回京，你多与她说话罢。”
元慈顿时气急。
如今她的脾气大，谢檀一见她蹙眉，便知她即刻就要发作出来，忙将她搂住，在她耳边轻声念叨：“何姑娘在呢，大局为重。”
谢蕴宜瞧出一些苗头，便道：“嫂子，这会儿日头大，咱们不是订好了包厢吗？坐下慢慢说话。”
哥哥应当是在害羞，所以感觉别扭罢。这会儿何予薇戴着冪篱，他瞧得不分明，等进了酒楼还能再找机会让他看清楚，到时候就好办了。
元宁亦是笑：“对，咱们进去再说。”
然而下一瞬，元宁的笑便滞住了。
酒楼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倚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 从容悠然地看着她。
“陆……陆哥哥，好巧。”
第113章
听到那声“哥哥”之后, 陆行舟平静的脸上起了几丝波澜。
可他竟没有搭理元宁, 反是走过来，同其他人先道了声好。
元慈知道他与元宁关系匪浅，邀他一同用膳。
他迟疑了片刻, 点头应下。
元宁垂着头, 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陆行舟必然不是真的凑巧来的，他主动出现, 应是并没有把柊山那日的事放在心上吧？
其他人不知他们俩之间这些官司，寒暄过后便齐齐往楼上走去。
谢檀扶着元慈走在最前面，谢蕴宜和何予薇跟在他们身后，元祯落后他们四五步。元宁一开始跟在元祯身边, 但没走几步便与元祯隔远了, 反倒是离身后的陆行舟更近些。
元宁绞着帕子，想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心绪纠缠着打了千百个结。
上次在柊山的事, 是她不好。
她似乎该跟陆行舟解释, 可碰到赵琰，要她如何解释。如果她不解释，又该如何糊弄过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陆行舟这模样, 分明不是想就此揭过的态度。
自己刻意走在最后, 若是从前，他必会凑近了同她说几句悄悄话。
偏偏今日没有。
元宁见离自己最近的元祯已经拐弯往三楼走去，一咬牙, 身子一仰就往后倒去。
自然是没有落空，身后那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接住。
她先是一喜，接着便是一愣。
身后的那个人亦是如此。
从前在皇觉寺的时候，他经常这样抱她。
可现在的感觉……不一样。
于他而言，怀中的这个人纤细柔弱，不堪一握，身型和从前完全不同，有的凹，有的凸。
那凸的地方贴住了他，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点火星子，将他忽然就点着了。
元宁当然也察觉到了。
接住她的那双手，依旧有力，却似乎不那么稳当，仿佛颤抖了一下。
他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亦仿佛急促了一点。
元宁的脸颊片刻便红了。
心亦随之慌了。
她急急想把他的手拉开，偏生还没有站稳，她扯着他的手，一下就往上滑去。
立时便碰到了她的柔软。
陆行舟有点意外，手就停在那里。
元宁方才还只是脸颊发烫，只这么片刻功夫便觉得周身都烫了起来。
她回过头，狠狠骂了一声：“流氓！”
陆行舟看起来依旧平静，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松了手。
元宁再不敢跟他纠缠，急步往楼上走去。
还好方才那一幕并未发出什么声响，哥哥和姐姐都径直往前进了包厢。
只是元宁低着头走进去的时候，叫元慈瞧出了端倪。
“你这是做什么脸红成这样？”
谢蕴宜对她和陆行舟的事并不知情，听到元慈说话，好奇地看向元宁。
元宁忙拿了帕子扇了一点风，“方才在外面站久了，有点热。”
元慈知道她方才是跟陆行舟走在一块儿，生怕她忘了今日的正事，朝她狠狠使了一个颜色。
元宁会过意，冲元慈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元慈进屋的时候先落了座，背对着窗户坐主位，谢蕴宜坐在她的身边，背对着屏风，元慈把身边另一个位置留给了元宁。
元宁落座之后，叫冰冰将何予薇的座位往自己身旁挪了一点，“何姐姐过来些，一会儿那边好上菜。”
何予薇依言落座，摘下了冪篱。
她的年纪与元慈相仿，仍是姑娘的打扮。
细细打量，她并不是天姿国色，妆容也不隆重，只是淡扫娥眉，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宛如窗台上的兰草一般，清丽雅致，别具气质。
她说话不多，谈吐令人觉得舒服。
元宁同她讲过话之后，感觉更喜欢她了些。
重活一世，有许多想改变的事，只这一位嫂子，她觉得不必改变。
谢檀、元祯和陆行舟坐在屏风的那一面，座位是谢檀安排好的。
“三姑娘，菜是按你昨天送过来的单子上吗？”
“你把食单拿过来，请晋王妃和何姐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的？”
冰冰将食单呈上，谢蕴宜瞧着都挺新鲜：“盐焗蜗牛？这是什么菜，难不成真是那种蜗牛吗？”
“就是那种蜗牛。”冰冰在旁边肯定。
元宁道：“这是我大哥想的菜式？”
冰冰点头。
谢蕴宜掩面而笑，“都说寻欢酒楼的菜单与众不同，果真是大开眼界，这蜗牛……”她想一想蜗牛黏糊糊的样子，便觉得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一道菜。
谢檀在屏风的另一面插话道：“这菜挺有意思的，你嫂子可喜欢吃了。”
“如此，那把这菜加上，我也试试吧。”
等谢蕴宜看完，冰冰又将菜单拿给何予薇。
何予薇自是客气的说都好。
大部分菜都是元宁提前就点好的，他们一进来，厨房就开始备菜。冰冰退下没多久，伙计就将两份刚考好的羊排送了上来。
这道菜分量足，盘子也大，只是屏风摆得太开，有些挡路，伙计便将屏风的位置拉了拉，将羊排给屋里的女眷端去。
等他们退出去的时候，却没将屏风拉回原位。
元祯拿起筷子，准备尝一尝羊排，眼睛一抬，便正好对上了里间何予薇的目光。
他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谢檀执意要他坐在这里。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谢檀正跟陆行舟说着话，忽然感觉到元祯的杀气，只得打了个哈哈。
舅子他惹不起，娘子他更惹不起！
包厢的这一边，元宁和元慈也一直留意着何予薇。方才屏风一拉开，何予薇便望向了元祯。据龙氏说，从前何予薇见过元祯，远远见过一次，只是不像今日离得这么近罢了。
等到她与元祯的眼光碰上，她才迅速地低下头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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