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给洗墨池个警告么?”
“不足为惧,暂时别锋芒毕露。”青筝思虑片刻,指节扣了下桌面,“碧箫那进展如何?”
“都城的铺子昨日已经开张,一切正常。”
“有南既明的帮忙,生意客源应该不错。与扬州不同,都城达官显赫太多。教导下头的人,莫要冲撞贵客。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速速来报。”
“是!”
“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们就启程去都城。”青筝推开窗子,院中的夜来香扑面而来,没有一丝之前的血腥味。单手拂着窗台,“鱼龙混杂,想想就觉得期待呢。”
夜里被惊醒的还有一院之隔的柳姨。
柳姨睁眼,急忙冲出房门,还没到院子中央就被恒阳陋室铭的掌柜拖住。
“柳姨,柳姨,你别急!小姐身边有阮霜,还有一干暗卫在。旁人都近不了小姐身,何况伤着小姐呢。”
边劝慰边拖着柳姨回屋:“现在我们过去,小姐还要分出一部分人来保护我们。这样不是拖小姐后腿嘛。柳姨先坐着,待会儿自然有人传消息过来。”
柳姨朝声音嘈杂处不停张望,心下戚戚然。知道小姐在查叶庄屠门的真凶,心里预知到其间不易。可当真真切切看见小姐身上的伤口,遭遇的袭击,还是忍不住心焦如焚。可怜的小姐为什么如此命途多舛?
不久,有人敲门递话:“夜袭者被处理掉了,小姐毫发无伤。小姐请两位掌柜安心。”
“柳姨,瞧,这不是没事嘛。你现下要去看看小姐吗?”
柳姨摇了摇头,拖着身子回到床上,面朝里躺。脑海里不停闪现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足智多谋,果敢坚毅,可奈何积劳过多,伤痛缠身,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婴没多久,就过世了。
她永远都会记得,在那样步步惊心,充斥着阴谋诡计的高墙内,伸手扶起自己的双手,救了自己本该横死的贱命一条。原本以为,只要远离那堵高墙,可爱的女婴一生便能平安喜乐。而今,昔日娇小的女婴长大了,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一步一步走向她不知道的危险。
这是命运的阴差阳错么?
还是上天的命中注定?
这双牵着女婴蹒跚学步,教她琴棋书画的手,布满了皱纹,已经护不住她了。
柳姨转头埋入被中,久久不动。
第34章
“小姐,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走。”
青筝修养了好几日,伤口开始愈合,步履平稳地迈出房门。
“杨叔柳姨他们呢?”
“在前院。”
柳姨见青筝出来,急步走上去,伸手就要去扶。青筝盈盈一笑,原地轻跳了几下,道:“柳姨,你看我好着呢。没事。”
南既明被青筝轻跳差点惊飞的心,轻轻落下。这小狐狸,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杨叔仔细检查了车驾,拉平了马车左右两边的帘子,才挥手示意启程。
钻进后一辆马车,见明一水已经自得其乐地摸出茶盘泡茶了。上好的信阳毛尖冲泡在茶壶里,一芽一叶,嫩绿翠亮。袅袅的热气腾起,带着炒熟栗子清香的茶香溢出,悠远绵长。
杨叔顺手把一只只茶杯摆整齐,在小几中央排成一条直线。
明一水呵笑一声:“杨老弟可真多讲究。”
“不敢不敢,只求心中舒坦罢了。明前辈,请!”杨叔双手奉上一只茶盏,对这位给小姐疗伤的老头,表示谢意。
而马车里的另一个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南既明自杨叔进马车就没分到一个好眼色,现在连一杯茶水都没分着。
他毫不在意,自个斟茶,赞了个好,倒是在放下茶盏时,对着排成一条直线的茶盏,放在自己面前。看似随意,结果却让杨叔顺眼多了。
明一水在心中哼唧,臭小子,好有心机。
“杨老弟,女娃娃她身子骨不太好,是不是母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明一水端起茶盏,低头小啜了口茶水。
杨叔一听到关于小姐的身体问题,立马就把给南既明来个下马威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端坐好身子,踟蹰了一下,认真回答:“小姐当时确实是难产。夫人身子本来就不大好,生小姐时遭了不少罪,落下病根,没两年就去了。”
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急切起来:“明前辈,小姐的身子可有办法调理?我们天音阁银两、草药都不是问题。”
“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女娃娃忧思过重,难免有事郁结于心,不利于身子修养。倘若能了解忧思缘故,从根源解开,辅助汤药,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小姐心思重,只因老是惦记着……”杨叔话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转了话头,“多谢明前辈指点。我等会注意替小姐排解。”
明一水借饮茶用茶盏掩面,唯恐自己泄露了真实的心思。幽篁谷时,女娃娃就令明一水感到有些熟悉,却一直想不明白。正巧利用老管家关心则乱的心理,想探听一二。不料这老管家警惕性真高,才刚有迹象,就被察觉。
轻摇了下手中的折扇,驱散颈间热气,明一水愈发觉得女娃娃不简单。身边的人深藏不露不说,单单警觉性就已经不是一般大户人家可以比的。瞄了眼旁边怡然自得,好似无关的臭小子。
有得磨咯~
南既明正要续茶,突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阵林鸟扑腾翅膀的声音。手顿了顿,转而掀开车帘。
马车已经行至城郊树林。
见一片林鸟飞向天际,南既明只觉眼皮一跳,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个白影飞出,撞向前一辆马车。
南既明身形快如闪电,猛拉紧缰绳,制住惊马,顺手拉了颇为圆润的白影一把。
阮霜掀开马车帘,寒霜剑立马架在白影颈部。不待喝问什么人时,白影身子蓦地前倾,喷出一大口鲜血。
阮霜定睛一看,居然识得,是之前在客栈里救下威凌云的弥勒佛掌柜。
马车后边追上十几个人。清一色披麻戴孝,有的手中握幡,有的手拄柳木,还有两个押尾撒着漫天纸钱,唯独没有鸣锣的。整个丧葬队伍静悄悄的,除了微乎可微的行走穿过草叶的声音。行进方式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未见着双脚行动,只有长及地的麻布下摆,在草丛间飘,由远及近。
晴天白日里,竟也显得诡异。
猝不及防,两个手提铜锣的人从天而降,落在马车前,截下去路。脸上不知抹了多少斤白/粉,煞白煞白的。铜锣静止不动,同样安静蛰伏。
“啧,碰上白喜事,晦气!”南既明嘀咕一句,用胳膊肘捅了捅弥勒佛掌柜,“掌柜的,这样撞上来,可是要给去晦钱的。”
弥勒佛掌柜虽然鲜血满襟,可还是乐呵呵的模样,朝南既明拱拱手,谦和道:“小兄弟,对不住了。”
又朝马车前两个手提铜锣的人,打了声招呼:“两位,此事冲我来,莫牵连他人。”
话才落音,圆润的身子已从马车上飞起,动作是与身材截然不同的灵活。肉乎乎的手掌接连拍出,没有发出一般武林高手的巨响,好似轻柔一推,软弱无力。
鸣锣人,看不出表情,却立即反应,向两边撤开,朝弥勒佛掌柜横甩出铜锣。铜锣如飞盘在半空之中飞旋。
圆润的掌柜不知怎样使用了巧劲,翻开了身子,堪堪躲开两面铜锣。
铜锣带起的劲风,掠过白色衣袍,“刺啦——”一声撕裂弥勒佛掌柜的衣袖,旋力不止,相互飞到对面鸣锣人的手中。
不待鸣锣人来得及出下一招,弥勒佛掌柜抢先出手,依旧轻柔向两侧各推一掌。鸣锣人只觉浑厚的掌风如泰山压顶而来,不凛冽,却压得人逃不开。掌风扑面,脸上抹的白/粉都被吹掉了一层。
南既明嫌弃地一挥衣袖,扫开被掌风吹散的白色粉末:“城墙灰都没这么厚。”
“穿花拂柳掌,唐潜?”青筝低声呢喃。
“小狐狸,你识得?”南既明饶有兴趣地回头问道。
青筝不应声,后面的马车跃出一个人。杨叔单膝跪在青筝的马车前,唇角微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青筝轻轻说了一声:“去吧,小心。”
杨叔抱了抱拳,拔地而起,一拳打翻一个鸣锣人,跃入两位披麻戴孝人的包围圈。
弥勒佛掌柜侧头一见杨叔,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当场。眼中盛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嘴角仍然笑呵呵。杨叔一拳擦过弥勒佛掌柜的耳畔,替他挡下一面铜锣。抓起还在呆立的人手臂,一甩,使其面向鸣锣人的又一轮进攻。
“回神!唐兄弟!”
从弥勒佛掌柜的双眼看,显然还在震惊中,出手接招慢了一刻,被铜锣打中胸口,闷哼一声,差点跪下。
杨叔一手抵挡铜锣,一手反拖起弥勒佛掌柜,大喝:“唐兄弟,我可不想死在这些阴人手里!”
“杨大哥!你还活着!”弥勒佛掌柜好不容易回神了。
“唐兄弟,你不是脱离白喜事许久,为何又惹上了?”杨叔没有回答活着不活着的问题,与弥勒佛掌柜背靠着背,一人对付一个。
弥勒佛掌柜笑呵呵地叹了口气,不欲多说:“杨大哥,你们快走吧。此事与你们无关,莫要被牵扯进来。”
“说什么胡话!”杨叔抬手又是一拳,打在击来的铜锣上。“当当——”铜锣声震荡在树林里,惊起林间飞鸟簌簌飞出。杨叔发狠似的把拳风围得鸣锣人密不透风。
“当年叶庄主把你救出来时,是怎么交代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老糊涂!”
弥勒佛掌柜听到杨叔提起叶庄主,眉间拧了一下,不变的还是满脸笑呵呵。
南既明这才看出些古怪来。弥勒佛掌柜无论什么情绪,脸上总是维持着笑呵呵的表情,像戴了面笑呵呵的面具。常人面上一直一种表情,肌肉不僵掉才怪。可这弥勒佛掌柜的肌肉富有弹性和光泽,没有一丝僵硬。
“笑百年。”青筝似乎猜到南既明心中的疑问,出声解释。
“笑百年?”
“一种毒。中毒者永远只有笑呵呵这一个表情,维持到死。”
南既明懒懒散散坐着,像听奇闻轶事般:“研制这种毒的人,生活一定很苦吧。”
青筝望向抹着厚粉,面无表情的丧葬队伍,对南既明这种猜测,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或许真被你猜准了。这毒是用来以毒攻毒的。白喜事的人都受制于忘夕颜,每隔一个月都要服用一次解药,否则爆体而亡。中忘夕颜者的表征之一,便是五官僵硬,宛如石刻。”
“给毒/药命名的人,可真是风雅之士。如此恶毒的药居然配上这么诗意的名字。”南既明双手枕着后脑勺靠在马车上,如不是马车前拳风掌风时不时呼啸而过,旁人见着只会以为他在看什么山川美景。
“胖掌柜怎么跟你家老管家扯上关系了?”
“江南唐氏,你可知?”
“卖面粉的。江南第一面粉大户。祖上还出过皇商。”南既明回忆起在书院时,被老夫子强逼着记下的当朝各大氏族资料,唐氏这一不起眼的小氏族竟也被他记起来。
“江南唐氏一向只心经商,不问江湖事,偏到了这一辈,出了唐潜这一个异类。痴迷武学,如其名字,潜心专研。许是天赋异禀,被他钻研出穿花拂柳掌。出掌轻柔,看似无力,实则威压极大,挤压着人的五脏六腑直至破裂而亡。”
青筝说到这,想到什么,微微一笑:“又是一个极其凶恶的功夫配一个极其诗意的名字。”
“唐氏的面粉生意遭人眼红,买通了江湖上的人挑衅唐潜。唐潜作为这一辈中嫡系嫡子,被人设计落入白喜事手中,灌了忘夕颜。唐潜父亲千求万求,求到了一个人,把儿子救了出来。”
“求的谁?”
“江南第一剑,叶墨夕叶庄主。”
第35章
南既明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看向青筝。
小狐狸睫毛很长,尾端向上翘起,好像展翅欲飞的蝶翼。澄澈的双眸平静地望向打成一团的四人,没有一丝波澜。
“叶庄主插手,带着杨叔,救出唐潜,后请来北擎苍调制了笑百年,压制住体内的忘夕颜。唐潜也付出功力半废,脸皮永远笑呵呵的代价。”
青筝顿了下,补充道,“哦,还有双亲过世,家财旁落。”
“白喜事杀了他父母?”
“不是。唐潜在北擎苍调制出笑百年前,忘夕颜毒发,神志不清,错手杀了……”青筝没有再说下去,南既明却明白了。
买凶者为利,白喜事图利。讲来讲去,不过一个利字。
两名鸣锣人发现这种缠斗根本不是办法,双双跃起。
右手一翻,一只小锤出现在掌中。抡起小锤就往铜锣上敲。
“当当当——当当——当——”
有节奏的铜锣声齐齐响起。后头的丧葬队伍像听到号令般,急速飘了过来,团团围住唐潜两人。
“哐——哐——”
铜锣声音突变,节奏也变了。
披麻戴孝人三三两两地散开,白色的孔方从空中纷纷扬扬,落在黄白色麻布做成的宽大帽兜上,再滑至草间。
杨叔看向宽大帽兜下的脸。惨白的根本就像张死人脸,两目呆滞,毫无神采。
见披麻戴孝人暂无举动,杨叔与唐潜仍然将后背交给对方,不敢松懈。两方就这样静静看着对面,一动不动。林间风起,麻衣帽兜,麻衣下摆,微微浮动,一种暴风雨前静谧的气氛蔓延开来。
为了寻找更好的视野,唐潜脚跟稍移。
“咔嚓——”
树枝被踩断。
披麻戴孝人瞬间动了起来。不是一窝蜂而上,而是几个为一层,外层比内一层多两人。围着唐潜两人滑动,愈滑愈快,到后面看不清人形。只看见黄白的残影组成一堵高速旋转的墙,晃得人两眼昏花,脑袋发晕。
旋转卷起身边的气流,吹得杨叔的鬓发飘起,衣摆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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