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霜在窗边,只觉得院中独立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自从在客栈得知古香兰有可能同叶庄主之死有关,赤笛发动手下情报组,集中调查古香兰十年前的情况。把古香兰从一名普通教众慢慢爬升至左护使的历程,翻了个底朝天。
在过滤古香兰手下名单时,见到了个眼熟的名字,当时还不叫鬼赌邪的莫上。作为古香兰身边之人,对十年前的事情多少应该有些耳闻。
收到赤笛的消息,看得出小姐是有几分高兴的。长久以来,终于找到个值得一查的线索。先说动鬼骗邪交代鬼赌邪行踪,再利用鬼赌邪嗜赌的性子,通过杨叔设了个局。一步一步,环环相扣,马上就可能拷问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然而,小姐失态了,虽然旁人看不出她的失态。
鬼赌邪在见小姐需要他提供信息时,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为能占着这一点,与小姐讨价还价。殊不知,保命符变成催命符。
叶庄屠门,是小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痛。如有人敢用这一点来威胁或是利用,小姐毫无耐心可言。
鬼赌邪直勾勾瞪着门外的尸首,已被鬼骗邪拉了出去。手下几个在处理茅屋里的血迹。阮霜掌管的暗杀组对扫清障碍,善后处理十分得心应手。
阮霜回过身,不再思虑过多,自她落难时被小姐救起,她便暗自决心。
她的命是小姐给的,她只要做小姐手中最锋利的剑就可以了。
待青筝回到陋室铭,已将近日落时分。
回到书房,随意翻动了几卷书卷,却没什么心思看下去。拖出棋盘,从棋篓里捏了几颗棋子,“嚓嚓嚓”地在手心转着。
阮霜叩门而入。
“小姐,鬼骗邪求见。”
青筝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神情专注。
“请进来。”
青筝在门外的脚步声踏入门槛时,看向来人。一天之间,鬼骗邪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脸颊下陷,颧骨高耸,两眼黯淡无光。
鬼骗邪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青筝姑娘,多谢你,让二哥亡灵得以安息。”
“不用谢我,我也有我想要达成的目的。”
“客套话不说了。我今日来,只是想把卢家庄祠堂的秘密交给你。”
“哦?”青筝配合地惊讶了一声,眼中却毫无波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已经因这个秘密痛失两位手足,大概这个秘密与我八字相克。”
鬼骗邪像是陷入回忆里,两眼无焦。
青筝未出声,安静地看着棋盘上的残局。
“三年前,我们兄弟三人打听到一箱官银的途经路线,筹谋了半月,在拣定的日子半途截了去。大哥使障眼法,迷惑官兵追去,而我和二哥运着官银逃到卢家庄。寻了一处做了标记,埋下。大哥运气不好,被抓住,关进大牢,至前月才放出来。”
青筝想起纵横镖局寿宴,想必那时鬼赌邪才放出来不久。
“我们兄弟三人当时约定,要三人一同把官银挖出来平分。前段时间才确定当时做标记的位置。卢家庄居然在上面建了座祠堂。那夜我们事先摸好点,前去偷取,不曾想……”
不曾想,鬼赌邪嗜赌成性,面对赃银,贼心顿起,趁乱杀了兄弟,企图多分,甚至私吞赃银。
鬼骗邪没有再说下去,苦笑了一声:“我二哥被袭,胳膊骨裂,才让大哥得了机会。”尽管知道鬼赌邪是杀害鬼酒邪的真凶,鬼骗邪依然称呼他一句大哥。
“等下,你二哥在祠堂里受到袭击?”青筝抓住了话中的疑点。
鬼骗邪愣了一下,道:“是啊。卢家庄祠堂的守夜人,貌似有些拳脚功夫。”
青筝暗思。能以一敌二,还能打伤鬼酒邪,这已经不止于懂些拳脚功夫了。祠堂建成三年,那箱埋在地下的官银还在,说明这个秘密并未被卢家庄的人发现。
一个普通男耕女织的村落,安排会功夫的人在祠堂守夜。祠堂里肯定还藏着其他秘密。
青筝抬眼看向,知道残酷的真相后,承受接连失去兄弟打击的鬼骗邪。这些疑虑,按下不表。
“那箱官银,我不打算取了。若不嫌脏,便赠与青筝姑娘吧。”鬼骗邪无力地呼了口气,“毕竟,我也无人可赠。”
直到鬼骗邪离开,青筝都没有明言答应接受那箱官银。
青筝看着鬼骗邪那依旧遮盖手背的长衫,敲了敲手中的棋子。
倒是发现了件好玩的事。
看来,和鬼新娘很快会再次合作。
“叮——”
一只暗箭刺穿窗扉,钉在书房的墙上。箭尾上系着个纸筒,在微微晃动。
阮霜冲进书房内,举剑挡在青筝跟前。
青筝拂开剑,取下箭尾的纸筒,在烛光下展开。阮霜掌心微使劲,将暗箭拔了下来。箭头深入墙壁三寸有余,可见射箭者内力精深。
阮霜有些懊悔。陋室铭虽不比天音阁,但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下能侵入小姐周身,这简直是对阮霜明晃晃的挑衅!
“阮霜!”
青筝叫住迈出门外,准备自罚的阮霜,平和的语调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稍等,有客人需要招待。”
话音刚落,便听见“兵兵乓乓”的喧杂声。
青筝慢条斯理地重新坐回棋盘边,头也不抬:“好好招待,别失了我们主人家应有的风度,务必让客人尽兴。”
阮霜操起寒霜剑,一言未发,一跃而出。
芊芊细指在棋盘上轻轻点着。这摆了半天的残局,黑白子剩余不多,相互对峙,各守江山,却尽显肃杀之气。
书房屋上的瓦片微微颤动。书房前的花草被剑风吹得歪斜。冷剑与冷剑相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阵阵铿然之音。
阮霜在半空中连踏几步,左手剑鞘掷出,撞向来人胸口,击得其连退数步。不待对方站稳,冷冷剑光已追至跟前。来人忙不迭侧身一歪,险险地躲开这一招“嫦娥奔月”。
重剑劈出,与阮霜的长剑相撞。两人各自用劲。阮霜的剑尖在重剑剑身上,顺着剑槽磨砺而过,惊起一声刺耳的“兹拉——”。
阮霜手劲不停,压下剑身,反转至侧面,挑起重剑。千斤般的重剑竟被阮霜的细长寒霜,轻盈挑起。
阮霜左手翻飞,一截短小的冷光自袖中滑出。匕首柄握在掌心,利刃朝外,倒送向对手颈部。对手躲闪不及,抬臂急挡。
“噗——”一条血线溅出。
青筝捏起白子落在棋盘中腹,与旁边的白子连成一气,对黑子形成围剿之势。
原本的困兽之斗忽然有了逃之升天的契机。就像一道坚固的堤坝上,有了第一条缝隙后,缝隙逐渐蔓延开来,越来越长。然后有了第二条,第三条。
千里之堤,在强大的水势面前,从一条缝隙中倾泻而出,而后第二条,第三条......
“哗啦啦——”
大水奔涌,堤坝崩塌,溃不成军。
阮霜手中剑光凌冽,在盛夏时分,也有严寒冰雪的刺骨冻人。剑光越来越快,旁人竟要看不清她的手法。对手的重剑,在灵巧诡异的剑路中,无法施展出力量型威吓。偏偏躲又无从可躲。
一片片血肉从握着重剑的手上,被削下。惨叫声中,“哐当——”,重剑跌落。
武者,失了武器,是大忌。何况是惯用重剑的剑客。
黑子气数已尽。青筝提起一个一个,无气的黑子。
“哗——”数十枚黑子从掌心跌落棋篓里。整个棋盘已被白子占据。灯火辉映中,白子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好似一枚枚圆滚滚的大珍珠,毫无之前的肃杀之气。
“小狐狸。别人在外头杀得热闹,你在里头也杀得这么热闹。”
南既明忽然出现在棋盘的对面,促狭地笑了笑。
第33章
青筝慢悠悠地收拾棋子,挑起眼尾看了南既明一眼:“南公子半夜不睡觉,跑我这来做什么?”
“被吵醒了!”
南既明刚缓下来的起床气又被激起,冷哼了一声,朝书房外喊道,“把不长眼的东西揪进来我瞧瞧!”
青筝盖好棋篓,出声否决:“不准。别弄脏了我的书房。”
南既明原本气势汹汹准备揪人算账的气焰,立马矮了一截,讪讪道:“就扔院里吧。”
阮霜寒霜剑并未离开重剑客的脖颈,细长的寒霜剑此时似有千钧之力,迫得重剑客跪在地上,起不了身。
杨叔秉烛在前。青筝借着烛光看向院里跪着的几人,均是陌生面孔。
被阮霜按着脖子的那位,膝下一大滩鲜血,右手血肉模糊,手腕处几乎被削得只剩腕骨。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快昏死过去。
暗卫抱过来一堆各式各样的兵器,像扔破烂般,扔在一侧。
有尾端长满倒刺的双钩,有举重若轻的重剑,有顶端暗藏冷箭的长矛……
青筝伸出脚尖,踢了踢堆在地上的兵器,眼底微光流转,笑道:“小女子真是荣幸之至,能入洗墨池刘大当家青眼。只是小女子极少接待你们这样的客人,如有莽撞之处,还请各位壮士海涵。”
领头的重剑客可是快要怄死了。
大当家下命令捉天音阁的青筝姑娘回洗墨池,以此做把柄,要挟他人。随手点了几个门下弟子,也没什么遮掩。想着一个小丫头,随随便便就能绑回去。
谁知,居然踢到了块硬钢板!现在沦为案上鱼肉,简直有苦说不出。
“兵器留下,我们好好学习学习。人就交给南公子处置。”
说完,就抬脚离开。
“欸,什么叫交给我处置?”南既明伸手就要拦下青筝,被阮霜带血的剑挡开。
“扰南公子清梦了,南公子自便。”
暗卫拖着血流了一地的重剑客,扔到南既明跟前。
南既明撩起下摆,退了一步,避开血迹:“啧,真头疼。随便找条河扔了。”
“等下!”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踱步到重剑客面前,蹲下。捏起重剑客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清醒些。
“你们痴迷书法的刘大当家,派你们来抓个小姑娘做什么?”
重剑客失血过多,头无力抬起,几近昏迷。南既明把视线放在重剑客惨不忍睹的右手,啧啧地叹气:“啧,小狐狸的婢女,下手可真狠。”
随手扯过旁边堆着的长矛,大掌摆弄了几下,眯着眼研究了一番。手握长矛尾端,一拧。长矛顶端的矛头立马如花绽放,花心插着根细箭。
“真花哨!”
南既明吐槽了一句,抽出细箭,在手中掂了掂,猝然转身插入,重剑客耷拉在地的指尖。
“啊!”
重剑客惊叫一声,快要混沌的意识被连心的刺痛感拉回,忍不住痛声哀嚎。
“嘘!”南既明竖起手指在唇边,压低了声音,“夜深人静的,吵人睡觉可不地道。刚才的问题,你可能没有听清。我最后问一次。”
“刘双江,他抓个小姑娘做什么?”
重剑客只觉两耳嗡嗡作响,痛得直吸冷气,浑身打着哆嗦,费劲地吐出一句话:“抓,抓来,要挟,纵横镖局的威局主。”
说罢,重剑客全身脱力,跪趴在地上,自然也没法看见南既明听完他的回答后,脸色有多沉郁如墨。恍恍惚惚之间,只听见头顶一句话传来。
“你们刘大当家,简直眼瞎!”
兄长南既清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同行的还有一品镖骑将军,多多少少也透露些了今上的意思。虽然南既清没有跟南既明明说,南既明自己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今上对江湖势力有所图谋。奈何天高皇帝远,不得不采取迂回政策,拉一打一。
洗墨池刘双江,看中了这个契机,背地里抢先与朝廷有了往来,正为找了个巨大的靠山高兴着。不想,纵横镖局威凌宇半路杀出,取代洗墨池同朝廷合作。到嘴的熟鸭子居然飞了,洗墨池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看出威凌宇对青筝的在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绑了青筝,一来挫挫威凌宇的锐气,二来看看能否一起蹭蹭朝廷的东风。
一想到刘双江的谋算,南既明就浑身不自在,心生一股冲动,想冲到刘双江面前,揪起他衣领,叫他睁大狗眼看看清楚,自己才是会被要挟的那个对象。
啧,这么想也好像哪里不对。
不耐烦地朝暗卫挥挥手,指尖点了点地上趴着的几个:“给我扔回洗墨池去!就扔刘双江的院子里!”
暗卫一人拎一个,接连跃过墙头,消失在去往洗墨池的方向。
一些暗卫留下清理院子。每个人都有详细的分工和要求。扶起打斗间压倒的灌木,扫走踩烂的花朵,重新摆上相同的花卉。抹布擦洗干净被血染红的石阶,铲走鲜红的土壤,盖上同样的花泥。点燃熏香放在庭院中央,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之气。
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好似排演过几千遍。没一会儿功夫,庭院就如同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让南既明都不禁咂舌,小狐狸干起这些事来,是有多熟练。
回头见书房的灯火还亮着,正要上前。杨叔又出现了,不苟言笑道:“南公子,夜已深,还请您回院子里歇息。”
又被挡了。南既明审视一遍自己,是有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偏偏有人却毫无察觉。一想到这个,有些丧地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书房里,阮霜立在书桌前,把南既明审问的结果汇报给青筝。
青筝清浅一笑,道:“刘大当家可真是抬举我了。”取过刚才箭尾上解下的纸筒,递给阮霜。
阮霜展开,苍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
“今夜有袭。”
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阮霜将纸翻来覆去,仔细捻了捻纸张,嗅了下气味,对着烛火照了照,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笔墨和纸张。
“是埋在洗墨池的暗桩吗?”
“字迹不是。来信的人很谨慎,无迹可寻。”青筝收回纸张,放回一个木匣子里,“字迹可以模仿,没什么考究价值。不清楚是朋友,还是暂时的朋友。先搁着吧,有缘总会有再见面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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