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你赶了一路,先歇着,别——”
话都没说完,柳姨已经出了房门,快步往院门去。
“哎呦,臭小子,你急什么?女娃娃哪有这么快醒来?哎!臭小子!别拖我衣领啊!”
才出院门,就见一名翩翩公子,拧着一个银发如雪的老头,往这边赶。
两厢交汇,柳姨见老头古铜色的脸庞,心猛然漏跳一拍,低下头,侧过脸,脚步更加匆忙。
南既明只急着赶紧拖着明一水进院,也没留意到柳姨略微的失态。
进了院门,就听青筝的说话声。
青筝靠着软枕微叹,道:“你们啊!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惊动柳姨呢。柳姨年纪大了,连夜赶来,身子如何受得住。”
阮霜保持微微垂头的姿势,不应声。
“好吧好吧。我这个小姐讲话是没人听了。”青筝无奈,“孟月欣如何?”
“昨夜安定侯世子赶到后,同慕容风小谈片刻。千雪山庄大约答应了什么条件。孟月欣被安定侯世子的人押送回千雪山庄。今早各派都接到千雪山庄发出的,永退武林的通告书。”
阮霜偷眼观察了下青筝的气色,又补上一句。
“孟月欣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青筝想到上月慕容风、孟月欣还在天音阁喝茶言笑,此时一个断臂,一个近疯,神情落寞了几分。
“女娃娃,你真的醒啦?”
明一水有些诧异,这臭小子不会在女娃娃身边放了眼线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及时就拖自己过来?
明一水被南既明拖到床边的圆凳坐下,示意开始诊脉。
青筝微抬眼睑,视线投在去而复返的南既明身上。
南既明装作毫无察觉,面无表情,只盯着明一水诊脉的指尖。
青筝收回视线,心里又回忆了一遍,我这是哪里得罪了南公主?
许久,明一水收回了手指,想了半天。
南既明、阮霜都把视线粘在他身上,倒是床上躺着的伤患,全然不在乎,还有闲心摆动软枕,让自己靠得舒服点。
眉毛一竖,道:“女娃娃,你长点心吧!伤在自己身上,别人都比你上心!”
南既明冷哼了一声:“她这伤是为了谁。”
明一水医者训人的底气,瞬间被抽去,舌头有些打结:“那,那个啥。女娃娃,老头子,在这里,多谢救命之恩。”
见青筝脸上温柔笑意,拍拍胸脯保证:“老头子没什么本事,就这点岐黄之术,绝对还你个活泼乱跳。只是,女娃娃,老头子在这里,仗着年长,告诫你一句,别小小年纪,思虑过多。”
“明前辈的医术,青筝自然是信得过的。前辈尽管医治便是。”
那头,明一水唰唰唰地写了个药方,交给阮霜,絮絮叨叨地叮嘱她,怎么抓药,怎么煎药。
这头,青筝、南既明一坐,一立,相顾无言。
青筝有些莫名,抬目望去。
南既明身形挺拔,垂眸与她对视,见靠在软枕上的娇人儿,满脸的怔然,双眼盛满了莫名其妙。
心头不知为何,就是涌上了一股气,一股气对面的娇人儿,薄情寡义的气。
山洞里,那差点惊散他魂魄的一碰,这个始作俑者全然不记得!
安安然地静坐在那里,一脸无辜地,看他人故事般地,看那些心脏狂跳,耳根赤热的感觉,折磨自己。
青筝只觉得,一向风流调笑的南既明,此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脸色如黑云慢慢集聚,越来越沉。下颚线收紧,拂袖而去。
南公主,这是怎么了?
明一水又被拖着,出了院门。
明一水抗议无果,用折扇敲了南既明后背一下。
“臭小子!你一早上发什么疯啊!真要给你开副药方,治治你的脑子!青天白日的,一副被负心人抛弃的模样!搞什么名堂!”
“咚——”
南既明手一松,明一水跌坐在地。正要破口大骂“日你个仙人板板”时,只听南既明出声询问。
“真的很明显么?”
“什么?”
南既明转身就走。
“为什么她就瞧不出来?没良心的小狐狸!”
最后一句明一水听得不太清楚,回味了半天。啧,不会真被他戳中伤痛了吧?
女娃娃把臭小子抛弃了?
需要医治的,不止一人。
南既清坐在驿站,等着侍卫换好敷在伤口上的药。
不老峰中,南既清臂上中刀,延误了赶去火花升空处的石阵。
所幸一向放浪不羁的弟弟,这回倒是像样地办了件事,逼迫千雪山庄退出武林,给朝廷掌控江湖势力,减去了一小部分麻烦。
眼前浮现弟弟为天音阁那姑娘,在箭雨里奋不顾身拔剑的样子。当时骇然,竟不知这个小姑娘对弟弟的影响力,如此之大。
眉头紧锁,思考片刻。
“拿地图来!”
属下很快铺开了一大张地图在桌上。
南既清在地图上找到恒阳,用手指点了点,循着地图所画的路径,划到扬州。
不老峰在路径偏北方向。
怎么看,不老峰,都不是回扬州的必经之道。
“真的只是碰巧撞上么?”
第30章
夏日的天际亮得比较早,清晨的空气中,还有些蕴着水汽的稀薄凉意。
夜间伤口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青筝难耐不已。见天色微亮,随便披了件单衣,出了屋。
院子里的花开了不少,指尖拨弄带着露水的花瓣,引得朝露窸窸窣窣下坠。
青筝要找些事情来思考,转移下忍受伤痛的注意力。
昨夜里,杨叔也从扬州赶了过来。噼里啪啦骂完明一水,又斥责阮霜一通,猛灌了两壶茶,才缓了神色,和蔼道:“小姐,最近有几个探子在暗地里调查天音阁,对小姐的过往尤为兴趣。”
青筝神色未动,这也在她意料之中。近来几件江湖上的大事,天音阁都有人在场,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可知是谁?”
杨叔略微一顿,低声回答:“都城来的客人。”
“他?”
青筝有些意外,但回想起武林大会上的曲折,正有谦谦君子南既清的手笔,随即释然。
自己披着皮,还不准他人也披着皮么?
可是这么快让朝廷的人注意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事。
杨叔一看青筝思索的神态,就知道小姐想差池了。
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原想瞒着的事,吐了出来:“小姐,他们的探查,对天音阁的势力暂时没有威胁。”
见青筝转过来的疑惑目光,低咳了一声:“他们探查的重心在小姐身上。”
青筝正想着,这么多因缘巧合,合该是会查到我身上的。
又听见杨叔清了清喉咙。
“他们查小姐的生辰八字,为人喜好,还按旁人的描绘偷绘小姐的小像。”
青筝懵了半刻,迟迟才启唇:“不想南既清看起来温文儒雅,居然这么八婆!”
想到这里,青筝脑壳又是一疼。怎么看都不像是堂堂一安定侯世子的作风。
甩了下头,不再细想,沿着院外的小径,悠悠然散漫着步子。
“唰唰唰——”
不远处传来一片剑鸣。
随着小径转了个弯,天青色身影舞着手里的剑光,在树间飞来飞去。
呵,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刚吐槽完人家,人家的弟弟就撞上门来。
青筝驻足在不远不近的边上,细细观看。
软剑,在功力不深厚的人手中,会变得如女子腰间的飘带般,柔软无力。
青筝见南既明挥动手中卧龙,潇洒飘逸。剑风卷起花园里凋落在地上的落英,凝成一条淡粉色的长虹。
长虹缠着剑尖,在绿树间游走嬉戏,宛若空中飞凤,甚是赏心悦目。
挥剑的人,行云流水,唇角微抿,神情专注。
天青色足尖轻点石径,跃上院中假山。手腕翻飞,卧龙瞬间凌冽起来,与飞凤在半空中缠斗。
一时间,幽蓝的剑光与浅粉的长虹,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胜谁负。
剑招随南既明的意念而动,在百炼钢和绕指柔之间切换,游刃有余。
“铿——”
卧龙突破飞凤的纠缠。
一道剑气划开,飞凤化成满天雨幕飘落。
青筝,南既明,就这样在晨曦里,隔着花雨,遥遥相望。
南既明早早就察觉到青筝的靠近,要不然凭借他张扬的性子,今早的剑气怎会散发着丝丝温柔。
在微微橘黄的晨光中,特意微侧着身子,缓缓收剑,把自认为最好看的侧脸,以最完美的角度,呈现在青筝面前。
青筝虽不知昨日南公主为什么闹脾气,现在只觉得应该很给面子地,拍掌喝好:“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今日一见,方知古人所言非虚。”
南既明傲娇地给了另一个侧脸,微颔首,示意接受青筝的赞扬。
不远处的回廊上,杨叔抱臂冷脸看着,男俊女娇的两人,鼻子低哼:“吃软饭的,也敢霄想我们家小姐!”
经过不老峰一役,南既明横穿箭雨,飞身上马车的身影,倒是让阮霜对他的敌意减了不少。日日跟在小姐身边,她发觉小姐似乎也并不排斥吃软饭的靠近。
“他是安定侯幺子。”
杨叔听言,并没有什么反应。杨叔是看着青筝长大的,刚开始为了青筝的终身大事,颇有些老父亲的焦心。
见纵横镖局局主威凌宇颇有人中龙凤之资,威公子对青筝有几分上心,还三番几次试图撮合,都被青筝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眼下,真的见青筝有松动的迹象,立马又变了个人似的。
“那又如何。现下不是吃小姐的,用小姐的?不是吃软的是什么!”
不等阮霜应声,甩袖转身而去。
阮霜瞅了一眼杨叔别扭的背影。这下也打定主意不再为南既明说话了。
笑话!她家小姐,岂是那么好娶的?
南既明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追妻路上,多了数块坚定不移的绊脚石。心里正忙着揣测,今早这么一舞剑,效果应当是相当惊艳的吧。
不!
不是应当,是绝对!
南既明在心中,十分满意地给自己,大声地鼓了鼓掌,脸上却保持着隐士高人的傲然。
心思细腻的青筝如何不知,站在自己对面的翩翩公子,此时面上不显,恐怕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还是不戳穿了,要不然南公主闹起脾气来,还真得花点心思哄哄。
青筝忽然轻笑起来,眉梢在暖黄色的光晕下,微微上挑:“南公子与南世子,还真是不同。”
“此话怎讲?”
“南世子沉稳内敛,南公子肆意张扬,均是当世不可多见的风流人物。”
逆着晨光,南既明不由眯了眯眼角:“小狐狸,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青筝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可以省去不少弯弯绕绕。
“天音阁手下的商铺要往都城开设分号,还望南公子尽一臂之力。”
“呦~小狐狸,你生意越做越大了呀。我有什么好处?”
南既明抬起手指,轻敲着下巴,好好盘算了几番。
“商铺每月一成收益。”
青筝料到南既明有此一问,早已做好准备。
“五成。”
青筝忍耐住跳动的额角。
“两成。”
“五成。”
“三成。”
“成交!”
三成也在青筝的宽限范围之内,没有太多的争执。毕竟,这几家在都城的分号,并不仅仅是为了经商扩业务。
“喵——喵喵——”
一团雪白朝青筝的裙裾扑了过来。
恒阳陋室铭的掌柜是个爱猫之人,养了一只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双色瞳孔猫咪。
见青筝裙上绣着牡丹戏蝶,行动间,栩栩如生,竟当真蝶扑了过来。
南既明身形很快,脚步往旁一撤,俯身逮住猫咪的脖颈,与一蓝一褐的瞳孔对视。
猫咪在陋室铭纵横惯了,很不适应这样被人抓着,伸出前爪就去挠。
“咕噜——”
一个藏青色的香囊从南既明腰间滚了下来。
南既明不急着拾起香囊,把猫咪放在地上,却不松开它的脖颈。
“呵,小家伙!能耐啊你!我娘给我的香囊你都敢扯坏。叫你主子赔个给我!”
青筝推开南既明钳制猫咪的手掌,猫咪一溜烟钻进花丛,跑个无影无踪。
“海量如你,跟一只小猫崽置什么气?”捡起香囊,拍了拍沾上的尘土,递回去。
南既明突然起了坏心思,就不肯伸手去接。
“是了。那小家伙的主子不就是你嘛。这个被扯坏了,你说如何是好?”
见南既明又开始没脸没皮地耍无赖,惦记着都城分号的事,只得柔声打着商量:“改日挑个精致的香囊,做赔罪?”
“成。只不过那是我娘亲手缝的,走线纹样都十分不一般。”
脑海里过滤出手艺绝佳的绣娘,青筝做出保证:“绝对独一无二。”
南既明指尖微曲,强生生忍住击掌的幼稚行为,装作大方,道:“不急,慢慢缝制便可。”
一夜未得好眠,一大清早又被榨去了不少东西,青筝揉揉眉心,有些疲累,缓缓往自己院子走去。
南既明亦步亦趋,闲情逸致起来,开始点评起园中景致。
“这处花丛应该再栽种得集中些,才有曲径通幽处的意境。”
“池中假山应建得大些。水池聚宝,上要有巨石镇财,保你这陋室铭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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