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下定了决心,手头的农事交给了甘源,冶炼铁矿的事交给竹侯,腾出手带着一小队治水官在四方土地上山南地北的跑,勘探地形地貌,先摸清楚两河流域的田地村落分布的情况,耗能因地制宜,节省人力物力。
婚礼有朝中的臣子筹备,临近婚期后,孔方就热闹起来,人满为患,前来恭贺观礼的臣民很多,早早便寻了店舍住下来,因着圣女将迎亲的地址选在了孔方,孔方就成了一片吉祥地,孔侯每日都乐得合不拢嘴,迎亲之前,早早便来竹邑等着了,接甘棠去成亲。
殷受从大商邑来,两人成亲之前没见过面,只频频有书信来往,这是甘棠第二次成亲,只和上一次有些不同,她非得要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来不可,等应付完一竿子宾客,和殷受携手入了新房,真是整个脸都要笑僵了。
殷受给她解下头上沉重的发饰,看她揉着脸唉唉叹气,给她递了个温热的帕子,笑道,“你今日可笑得真灿烂了。”
婚礼仪式繁复,全程都在与各国使臣寒暄应酬,身体倒还行,她是心累的,今日两人是主角,又是成亲这样的大事,每个人针对她的情绪否非常强烈,人心各异,层次不一,想忽视都难。
甘棠抹了脸,有力无气地低声回道,“你没见你大兄把馥虞和羊羚都请来了么,羊羚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想来是认出我来了,你大兄干的好事,来试探我呢,我不笑,还真恶心不到他。”猜忌不定的大有人在,外头窝着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但分明是听墙角来了。
殷受偏头看了眼窗外,心里亦有些着恼,沉吟道,“眼下我刚坐上储君之位,动了他难免惹世人诟病,还让父王下不来台,明日我请父王给他一块地,遣他去封地待着,不得召见不能回朝便可。”不安分的人在哪都不安分,活着便能蹦跶。
甘棠听殷受这么说,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乐道,“不曾想阿受你去打仗了一回,倒懂得在意世人的眼光了,长进了。”
这是在说他以前实在不成样了,殷受不辩解,只起身道,“你今日累了一整天,沐浴完早些歇息,你睡床榻,我睡地下。”
甘棠没跟他废话,沐浴回来见殷受当真卷了个铺盖在榻边,气乐了,“你这人真是稀奇,先前非得要与我促膝长谈,现在反倒装模作样当正人君子了。”
殷受不防备看了她一眼,就忙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都是她一身丝白中衣,钗饰全无的样子,清丽动人,眼睛更是闭得死死的了,这怎么能一样,先前是当她兄弟毫无芥蒂,眼下身份有别,他心中有她,她对他无意,自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看不清,但在她喜欢上他之前,他不想对她失礼一个手指头。
殷受打定主意不看她,也不想和她多说话,闭着眼睛装睡。
油灯微弱,映衬得殷受耳根红得滴血,甘棠看他躺在这装死不回她的话,叉腰在旁边转了两圈,忽地咧嘴一乐,弯腰一手绕到殷受臂弯下,一手放进他腿弯,一使劲就想把人抱起来,被殷受反压住了,“棠梨你干什么。”
甘棠乐道,“把你抱到床榻上呀,你瞎紧张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抱过!”
殷受看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搂住她,看进她眼睛里问,“棠梨,你是不是打算勾引我,把我勾得神魂颠倒,然后对你言听计从,你好对殷商为所欲为的,若当真如此,那你打错主意了!”外面又没人,不需要表演给谁看,她这么对他,他不想歪都难。
甘棠听得心里喷气,察觉到门外那股探究的情绪越来越近,也不和他废话,手脚并用将人缠得死死的,低声回道,“那倒是个好主意,毕竟你对妲己,就是这么神魂颠倒言听计从的。”快进来了,两个人,脚步很轻,不刻意听是听不到的。
妲己妲己。
听她提起好几次了。
殷受被她缠得呼吸不稳神志不清,想挣扎着坐起来却不能,反倒被她裹挟着往门那边滚了两圈。
门咣当一声开了,两个仆人慌手慌脚的抢进来,瞧见里头衣衫不整滚成一团的人,忙又退回了门外,讪讪请罪道,“婢子是看外头身影跌倒在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闯进来,圣女恕罪,储君恕罪。”
殷受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松木,朝那两个不住请罪的仆人沉声道,“关好门滚出去!再敢扰了本君之事,剁了你的脑袋!”
两人忙不迭退下去了,甘棠闷笑不止,撒了手起身,见殷受脸色僵硬铁青,自己爬到里面躺好了,打了个哈切,朝他眉开眼笑道,“你快些上来,我不勾引你就是了,不过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还需要我勾引么?哈哈哈……”
殷受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无力,深深觉得她是在报复他,报复他那日算计之仇。
第40章 就算苟延残喘了
甘棠趴在床榻上,支着脑袋听外头的动静, 等那两股情绪走远了, 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人围观后,长长舒了口气, 把被褥拉到被褥底下,躺好了。
床榻很大, 两人各盖各的被褥, 泾渭分明。
甘棠很累, 却一点睡意都无,闭着眼睛数羊也没用, 实在旁边躺着的殷受跟个噪音发生器一般, 浓烈又炙热的情绪强行惯来她心底, 吵得她没办法入眠。
对殷受来说,今日就是个很高兴的日子, 毕竟成了甘棠半边床榻的主人,心爱的女子就躺在旁边,他脑子里想的事情很多, 想什么时候殷商能重新变成泱泱大国, 想什么时候甘棠能好好对他笑一笑,什么时候心里能有他, 想她现在就在他身边,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她的睡颜, 想明日一睁眼就能看见她……
这混蛋。
甘棠心口起伏了两下,又躺了一会儿, 开始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烧烙饼,淡定淡定,等殷受睡着就好了,他总不会连梦里都想着她罢。
甘棠翻来覆去睡不着,殷受自我检讨了一番,觉得他连呼吸都很轻,没扰到她,见她实在睡不着,便低低唤了一声,“棠梨,睡不着么?”
他还好意思说。
甘棠心里喷气,尽量不要发脾气,睡觉的时候必须少说话,否则只会越说越兴奋,“你快睡,你睡着了,我就能睡着了。”
这是防着他呢,她还有这么胆小的时候啊。
殷受低低一笑,偏头看了看闭着眼睛的甘棠,温声道,“放心睡罢,棠梨,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强人所难,就躺在这一动不动,不会乱来。”
甘棠拉过被子盖上头顶,整个人闷在里头,心中肺腑不已,殷受确实犯不着强迫别人,鬼侯之女不想侍奉他,他直接把人全家五马分尸了,甘棠晃了晃脑袋,往下挪了两分,快睡罢,失眠是种病,不能养成习惯。
被子被拱得乱七八糟,和她在大殿上威仪赫赫大为不同,殷受知晓她不安心,睡不着不想睡也开始假装睡熟,免得她跟着不得好眠,近来左右无事,可以在竹方多留几日,明日早起给她做饭吃,陪她一道去汾河边勘测地形,跟她说崇国牛耕和冶铁的事……
自殷受心底传过来的情绪浓烈得像黄河之水,有绵延不绝的架势,甘棠窝在被褥里苦大仇深,熬到月上中天,心里越来越堵,猛地自床榻上坐起来,动静大得殷受一个不防备就睁开眼睛了。
果然是装睡!
甘棠喷气道,“你不要在心里偷偷想我!吵得我睡不着!”
殷受一愣,见她一头乱发对他怒目而视,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棠梨,你怎么蛮不讲理,我好好躺着一动没动,你自己睡不着,倒来怪我了。”
殷受似敌非敌,是友非友,甘棠不打算把秘密暴露给他,也怕说了这家伙变本加厉加以利用,是真的有苦说不出,郁闷地在头上抓了两把,又倒头在了床榻上,好声好气道,“你是不是失眠,要不要帮你一把,把你敲晕。”
殷受摇头,“我这就睡了,你也快些睡,明日还得接见各国的使臣。”
新婚虽不需要做什么,但身份放在这,应酬就少不了,甘棠裹着被子靠着墙,心里背着金刚经,希望自己能早日得道成仙,目下无尘,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的情绪干扰了。
夜很深了,殷受想着想着当真沉沉睡了过去,只似乎没睡多久就被人拍醒了,殷受一睁眼,就对上了甘棠怒得发亮的眼睛,“怎么了,棠梨!”他睡觉素来规矩,也不会出声,不可能吵到她。
夜深人静,睡不着睁眼看天是一件非常磨人的事,这一切都是殷受害的,甘棠心里无力,问道,“你刚刚梦见了什么,是不是梦见我了。”
殷受一愣,想气又想想,想了想还是回了她无理取闹的问话,“没有。”他没做梦。
好,做了梦醒来确实有记不得的可能,甘棠无话可说,只有力无气道,“做梦也不许想我,听见了么?”
这真是强人所难无理无脑了,殷受不应,闭上眼睛由得她折腾去了,甘棠没听见应答,喂了一声就伸手想推他,两人要共处一室十来天,他再这样,她就得找一间大卧室了,否则夜夜如此,她白天哪里有精神做事。
殷受见她不依不饶,心里有些发恼,握住她探过来的手一拽,就把人拽来怀里了,恼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老实,不碰你你不甘心不是,还说没勾引我!”
他身体结实,硬邦邦的,甘棠前胸正出于发育且未发育完全的状态,疼了也没好意思叫出来,心有尴尬地想坐直了,“你胡说什么,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不要老是想我,在心里想也不行!”
殷受气乐了,腿上使劲就把人压在了身下,困着她,沉声道,“我亦没跟你开玩笑,你虽是圣女,也别太霸道了些,我才是你夫君!你若现在就想变成我的女人,就直说,无需折腾来折腾去。”
甘棠脸色爆红,实在想翻两个大白眼给他,被他压得动弹不得,想动手,又想起自己打不过他,便只好换了策略,好声好气道,“阿受,其实是我想修一些水渠工事,想朝你借一些年轻力壮的士兵,想跟你商量,我脑子里有了个大概的路线,我点了灯拿了舆图来,一起看看好不好。”
殷受失笑,看着她发丝凌乱脸色通红地躺在他臂弯间,心里情意翻涌,气散了许多,心里叹了口气,用额头贴了贴她。
两人鼻息相贴,近得就在咫尺之间,殷受心里软了一角,低声道,“棠梨我心里很喜欢你,你别闹我好么,西伯昌十三有子,我快十五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男孩了,你别一直闹我,你就算不勾我,我已经神魂颠倒了,否则如何会同意来孔方结亲,沐休也随你去竹方。”
这时候虽然没有渡蜜月这样的说法,但新婚有十几二十日不必做事,只要不是战乱的年头,都有这么一个像模像样的假期,甘棠忙着修水渠的事,没空待在大商邑,殷受便要随她一道去竹邑。
按正常夫妇的模式来看,殷受确实有点亏,再加上甘棠自己解释不清,实在站不了上风,只得拍拍他的胸膛郁闷道,“我勾引你干什么,我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啊,你先放我起来。”
殷受盯着她粉润的唇,想亲亲她,但克制地挪开了视线,只低低问,“现在肯好好睡觉了么?”
甘棠挠挠头,点点头,待得了自由,便拥着被子床榻上坐起来,朝殷受嘿笑道,“阿受,你睡罢,我心里被伟大的梦想和事业填满了,睡不着,要起来工作了,你自己睡,我去那边点一小盏灯就行,不扰你。”
只有全情投入到工作里,她才不会受殷受想心底情绪的干扰,总比躺在床榻上数绵羊强,甘棠精神奕奕,当真起身要下床榻去,正巧她近来时间不够,也罢,权当加班了,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加起班来也很快乐。
殷受看了看开头的天色,又看了看当真坐去案几旁的新婚妻子,觉得这一夜够他铭记终生的了,他一生独一无二的新婚之夜,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的妻子不是一般的稀奇。
殷受见甘棠当真抱出了一大卷锦布,跟那些穿骨针的老妇人一般凑在豆灯下想看清上面的字,心里的无力一阵高过一阵,掀被下了床榻,又给她点亮了好几盏,无奈道,“现在又不怕人瞧见了。”
都这个时候了,且外头院子里没人,甘棠见殷受起来了,便也没客气,把自己勾画的渠道指给他看,“阿受,地势走向我都派人探查清楚了,先疏通了汾河,汾河与漳水之间距离远,两河的汛期不一样,倘若能打通,中间这一大块广袤的平原就能成腹地粮仓,只要引流得当,能解决汾河泛滥涝灾的问题。”
甘棠整理了近百年来残存的龟甲,又派人走访了两河周边居住的子民百姓,了解清楚情况,多方斟酌,走了一遍开挖的路线,觉得可行才最终定下来的初步方案,待做完预算,不影响子民正常的生存生活,就要动工了。
殷受想着直接把人抱起来扔到床榻上算了,见甘棠说得认真,无奈道,“阿梨,你非得要这么对我么,今晚可是新婚之夜。”纵然是假的,他也不想和政务为伍。
甘棠见他万般不愿,碳条在案几上点了点,莞尔道,“那你能保证躺着的时候不想我,做梦能不梦见我么?”
甘棠说完见殷受语塞,乐道,“那不就成了,阿受你想,让殷商强大是我们共同的抱负和理想,不坚持不付出怎么能达到,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尽情燃烧,哈,来罢……”
“……”新婚之夜,他就想搂着妻子好好睡一觉,怎么就算苟延残喘了。
第41章 我们来走走程序
殷受先前少见这么完备的水渠工事,甘棠准备得很充分, 讲解细致, 他听得入了迷,直至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才发现两人当真说了一夜的政务。
“天亮了。”
甘棠吹灭了油灯,伸了个懒腰道, “打通汾河和漳水, 河堤两岸铺上路, 也算开了一条交通要塞,繁华是迟早的事。”
殷受目光落在舆图上, 沉吟道, “借你四千兵丁, 每年再补给你两千奴人羌人,棠梨你可否将水渠一直修往崇国, 打通漳水与石河?”
甘棠瞥了殷受一眼,立马看出了个中关窍。
殷受这是防着她一家独大呢。
崇侯虎对商王室忠心耿耿,崇明虽是对她有些好感, 两人亦是好友, 但让他在她和殷受两人中间选一个,崇明必定是选择殷受无疑。
四方连通了崇国, 不说交通对经济发展有什么促进作用,对外听起来都不一样了, 毕竟连成一体,对稳固殷商很有好处。
甘棠见殷受正等着她答复, 悠悠问,“殷受,你当真喜欢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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