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凝视着她的容颜,点头道,“喜欢。”
甘棠乐了一声,指尖在舆图上点了点,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人的喜欢不值钱,比起江山社稷,理想抱负,一文不值,你当真喜欢我,又怎么会防着我,你就自己骗自己罢。”
一文不值什么意思殷受不用猜都知道,见甘棠似笑非笑看着他,无奈道,“国之大事,岂能儿戏,将来有一日,我殷商四方来朝,处处皆在我权掌之下,棠梨你便可以随心做你想做的事了,现在不能放你在一国独大,否则四土必然不稳。”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但这么一份浓烈浓厚的喜欢,也只到目前这个程度,甘棠谈不上失望不失望,可爱美人不爱江山这件事,大概只活在传说里了。
感慨两句便也罢了,连通到崇国也没什么,且他是拿人力物力来换,公平交易,甘棠想了想便答应了,“成交。”
甘棠答应得爽快利落,殷受心情亦不错,她的博学多才自来都让他吃惊,将来当真捧出个粮仓,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
殷受看甘棠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伸懒腰,心情更好,忍不住笑道,“棠梨,将来我们生的孩子,定然是世上最聪慧的人。”
甘棠无语,见殷受一张俊脸因笑意越发的熠熠生辉,懒得理他,起身道,“我去沐浴了,你自便了。”
殷受也不恼,随她一道去浴池,沐浴完时候差不多,两人便一道去了庭堂,甘棠甘玉已经在招待使臣了,酒水茶水,瓜果美食,歌舞音乐,样样俱全。
两人一进去,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甘棠看见姬旦时目光一顿,周人很是能屈能伸,这次主动挑起事端,战败后又爽爽快快地臣服纳贡。
战事方歇,姬旦敢一个人来朝贺婚礼了,实在是胆识过人。
姬旦察觉了甘棠的目光,遥遥举了举酒樽,甘棠点点头,坐下后便朝殷受问,“阿受,听说你捉了散宜生,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殷受看见了姬旦,蹙了蹙眉未多停留,听甘棠问起,便回道,“原是想用他,散宜生倒是个忠仆,不肯为我效力,我思前想后,把人放了。”殷受本是想杀了了事,但一来他想招揽天下有才之士,必定要个名声,二来散宜生在西伯昌手底下也不算顶尖出众之人,杀不杀无妨,他便给散宜生准备了路费,放他回西周了。
甘棠听殷受说放了,倒看了他一眼,为君为主的,需要的是名声。
散宜生是西伯昌手底下十能人之一,有奇谋,杀了散宜生,可以折损西伯昌一条臂膀,但自己的名声和胸襟也没了,往后谁还肯来投奔他。
甘棠点头赞道,“我还担心你太野蛮,胡乱杀人了事,下次再捉了人,也这般以礼待之,以后总有人会投奔你的。”
殷受很少在甘棠口里听见夸赞,这时候就被她夸得心花怒放,整个人看起来就越发的俊美如神光华夺目了。
羊羚与馥虞一道上来献礼,羊羚看着甘棠神色纠结,两人不知是什么目的,馥虞说要为圣女献上一曲。
甘棠神色淡淡地点头应了,馥虞还是当年的馥虞,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寻常话很少,都是羊羚在说,一拿起乐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发光发亮。
曲子宛转悠扬,技术比当年又精进不少。
甘棠听完,抚掌赞了两句,心里真是半点波澜也无,微子启想从这些事上做文章,是打错算盘了。
殷受坐在甘棠旁边,察觉到她心情有些不好,目光微微一动,摸了摸袖间的陶埙凑过去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也有一个会吹乐的夫君,你夫君技术也不差,回去便试一试。”
他一口一个夫君,演得跟真的似的。
甘棠被逗乐了,朝看着这边一脸纠结的羊羚道,“羊羚,你们族里有没有绵羊,多不多,毛密厚实的那种。”
“有。”许是甘棠态度温和,羊羚看着她目光也大胆了很多,眼里的后怕也淡了许多。
羊方产羊,多用来祭祀和肉食,她是想要羊毛,拿来做纺织品。
甘棠想着以后和羊方难免有合作来往的时候,先前的事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便看着羊羚坦然道,“我先前欣赏馥虞的乐技,想将馥虞纳入府中收为己用,后头知晓你们婚约依然有效,就作罢了,被你们忠贞不渝感动,修书一封,令你们两族的族长同意了你们的婚事,不曾想今日你们一道来了,当真是缘分。”想合作,便不能结仇,这些事便非得要说清楚不可,好在她当时没做下蠢事,帮他们的这把,算是利人利己了。
“原来是圣女帮的忙。”羊羚即吃惊又欣喜,忙恭恭敬敬行了一次大礼,目光中带着些敬意和感激,“当年父王只说有神明的旨意降临,贵人相助,原来是圣女……”
“羊羚谢过圣女!”
馥虞也一并上前拜谢,“馥虞谢过圣女。”
甘棠点头,温声道,“举手之劳,利人利己。”
羊羚大大松了口气,看见旁边的殷受,又摇摇头道,“大王子一说我就不信,不是我对馥虞不自信,实在是三王子人中龙凤,样貌如天人,且能力非凡,圣女有三王子相伴,哪里能看得上馥虞,再者当真看上,又如何会帮我们,两人顶般配的一对,大王子是胡说八道了……”
殷受听得看了看旁边的甘棠,见她不为所动,就觉得她实在眼瘸得厉害,摸了摸袖间的陶埙,见敬酒敬得差不多,与甘阳甘源说了一声,便拉着甘棠要回去歇息了。
甘源老辣,甘阳沉稳,在外头两人该演的还得演,对着殷受场面上还过得去。
甘玉就不一样了,见甘棠眼下有了青痕,狠狠瞪了殷受一眼,目带警告。
殷受不以为意,与甘棠一道回了房,见甘棠回来便把工事图拿出来要处理政务,强行给她收了,“累了一整夜,你先歇息歇息。”
甘棠打了个哈切,朝殷受摆摆手道,“今晚我们去东屋住,你睡床榻,我睡窗边的小榻便成。”那里屋子大,进深大概一二十步,离殷受远些,她才能有个好眠。
殷受没应,只让她坐好了,“棠梨,你坐好,我吹埙乐给你听。”
甘棠见他当真摸出个陶埙来,乐道,“你还真学了,引我上勾啊!”
殷受放在唇边试了试,含笑道,“言出如山,我学了两月,请棠梨品鉴。”
她要喜欢上他,除非天崩地裂。
甘棠好笑道,“那你吹,不过我眼下不比当年,意志力坚定,你恐怕要白费力气。”
殷受也不跟她废话,垂了眼睑当真专注地吹了起来。
和当年馥虞吹的一样的曲子,梨花落。
甘棠倒也静静听起来。
他的长相很犯规,五官俊挺得天独厚,身形挺拔如松,手指修长好看,拿着埙认真专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副绝品的画。
甘棠和他相识多年,还是常常为他这一幅皮相走神,只不知他寻常是怎么练习的,原本悠扬婉转、清新动人的梨花落,硬是给他吹了一股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萧条广袤,待到音高处,又如铁骑绕城侄旌旗猎动,完全是另外一番风味了。
甘棠思绪被带远了,不知曲音何时回落,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殷受见甘棠走神,心中有些欢喜,也不扰她,在旁边看着她等她回神,只唇角的弧度越来越高,心说她要这么看上他,也不错,至少以后再不会记得什么馥虞了,他往后得了空,便常常给她吹乐听。
甘棠好半响回过神,见殷受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回想起方才的曲音,心里咂舌不已。
陶埙分明是她送的那只,他沿途还得领兵征战,两个月的时间学成这样,实在是很让人吃惊了,天才学什么都快,羡煞人也。
殷受凑上前,仔细看着甘棠的神色,问道,“怎样,棠梨,你现在对我,有欢喜了么?”
他俊目里都是期待,看起来就傻的很。
甘棠心里想乐,本是想摇头,想了想便眨了眨眼含羞带怯地看了看殷受,见他眼里果然有狂喜之色,绷不住笑出了声,“殷受啊殷受,刚跟你说了是白费力气,你不信,这种事你还当真,你真是……笑死我了。”
甘棠笑得见牙不见眼,殷受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掐了掐眉心,目光在卧房里转了一圈,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两坛酒来。
殷受将酒坛子摆在案几上,看住甘棠道,“我不信我还不如馥虞,你说你饮酒了才会犯病,你既是斩钉截铁的觉得不会看上我,就先喝了酒再让我试,否则棠梨你便是心里发虚,怕当真恋上我,怕抵不住我的诱惑。”
激将法?没用。
甘棠摇摇头,“唉,阿受你闹什么,我们不都是夫妻了,折腾这些干什么。”他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这怎么能一样,他也想让她亲近他。
殷受倒了酒,推到了甘棠面前,唔了一声道,“放心,棠梨,我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你若当真犯了病,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喜欢,所以我对先祖神明发誓,就算棠梨你勾引我,我也言辞拒绝以礼待之,绝不越距,如何?”
甘棠哑然,“不要我亲近你,那你在这折腾什么劲,喜欢我,不甘心么?”
当然不是了,感情的事如何说得清。
比如说他们,虽是应酬着成亲,但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又有先前的感情在,没有冲突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亲近了许多,两人都忙,就更需要亲近相处的时间了,殷受回道,“只是想多跟你相处罢了,怎么样,敢试试么?”
“没意思。”甘棠不打算陪他玩这等无聊的游戏,把案几那头的锦布搬过来,分配人手,和计算工期。
殷受看她不为所动,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开口道,“丙方境内有很多赭土矿石,且有两个羊场,半数都是绵羊,丙侯近来不怎么安分,和崇国争地,领兵踏平它是迟早的事,丙方就在年方旁边,棠梨你若答应试一试,介时我便把矿山和羊场给你。”
丙方?
甘棠心脏狠狠一动,看向案几上的酒坛子,目光挣扎。
殷受把妻子的反应看在眼里,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接着诱惑道,“怎么样,就这两坛酒,不过试一试罢了,于你我没什么损失,丙方的矿山,不比竹方的差。”
那是当然了,这个国那个国,加起来没有一个河北大,哪里有矿,她早就摸清楚了……
甘棠看了看舆图,再看看大尾巴狼殷受,心说心是她的,她意志坚定了,不给就是不给,他能怎么样,再说他压根就不是她喜欢的那款……
她有十分的把握,不会对他动心。
就算动心了又如何,犯病了也会好,正如她对馥虞。
怎么算都是个划算买卖。
白捡的土地,不要白不要。
甘棠爽快应了,“成交!”
果然只有矿山能引诱她,殷受便道,“成交。”
嘿,多了一方,便多了无数的子民和财富,甘棠也很高兴,觉得殷受此人不可信,便取了笔来,飞快地写了一张盟约,“阿受,我们走走程序。”
殷受:“…………”
第42章 多半是手到擒来
除了甘棠特意蒸馏出来医用的烈酒,这时候的酒精度数普遍不高, 时人一口气喝下这么大的两坛酒, 照样下地干活,甘棠酒量不行, 喝了一碗就上脸,喝完殷受就给她满上。
“怎么样, 棠梨你晕了么?”
甘棠看了眼正目光灼灼看着她的殷受, 抬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在心里估量了一番,首先她身份地位放在这, 殷受又是足够清醒的人, 昏睡过后殷受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其次盟约里只写了她喝完一坛酒,殷受就把丙方给她用, 没说她非得要听完他吹曲子,虽然听了也不一定有事……
殷受见差不多,拿着陶埙就开始演奏了, 甘棠按住他的手, 晃晃脑袋摇头,劝道, “阿受,你我是夫妻, 我若能心悦你,相处起来便自如得多, 也不用演得辛苦,你等等,等我把酒喝完,你再吹乐,效果会更好些。”
甘棠说得情真意切,目光真诚,殷受被她看得心里软得能沁出水来,哪有能不应的。
甘棠脑袋发晕,早就想昏睡过去,却强撑着喝完最后一滴,喝完朝殷受亮了亮底,嘿笑了两声,脑袋发钝,“阿受,你看,你看……喝完了不?”
她眸光润湿,瓷白的脸上带了一层绯红,神态不似寻常,看起来反倒憨憨的,殷受看着她这模样,心里跟羽毛刷过一般,接过酒碗搁在一边,笑应道,“喝完了,这就晕了,阿梨你酒量真差。”
甘棠昏昏沉沉听不清殷受说什么,只知道大事已成,扬了扬手里的盟约,撑不住趴在案几上,不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昏睡过去了。
殷受唤了两声没应答,伸手推了推她,人没醒,瞧见她脸下压着的盟约,反应过来顿时好气又好笑,她是打定主意不听他诱惑,小口小口等着酒劲上来,喝完直接到头就睡了。
被耍了。
殷受知道她这一睡是不打算起来了,心里无奈,又生不起气来,见她姿势别扭睡得不舒坦,起身走到她身旁,把人轻轻抱起来。
殷受本意只是想让她睡得舒坦些,抱着她走了两步,见她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反倒希望这里离床榻有千万步了。
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身形娇小,睡着后看不出武场上的凌厉,庭堂上的大气,反倒异常柔软,殷受抱着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想放手,又想着她昨夜没得睡,这才把人放到了床榻上,给她除了鞋袜,盖好被子,也不耐出去与人应酬,自己拿了水渠的工事图,靠在床榻边看了起来,间或提笔批注两句,把她没完成的人力和工事期限都安排好了。
处理完政务便有些百无聊赖,殷受收了锦布搁在一边,偏头见甘棠在身边睡得香,便觉一室安宁,不一会儿困意上来,躺在她旁边沉睡了过去。
殷受这一觉睡得沉,醒来见甘棠还没醒,看了看天色,便起身下了床榻,去厨房给做了些清粥饭食来。
两人都是一日未进食,殷受回来见甘棠还未醒,便把人叫醒了,“棠梨,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甘棠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睡了多久了,今日还得回竹邑,上山呢。”
殷受看她迷迷糊糊的觉得可乐,把粥碗端过来,试了试温度,递给她,温声道,“外面天都要黑了,上什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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