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几人看得认真,听得仔细,时不时询问一两句,甘棠都认真答了,殷受站在旁边看着妻子,既不关心听到什么,也不关心见到什么,他只是看着她热得额头上都是汗,想叫她回去,这些事自有匠人们会做,或者是让他们搬到凉快点的地方去做。
只甘棠这臭脾气,指定是不会答应他的。
殷受踏上前一步,蹙着眉给她擦了擦额头。
甘棠头也没抬,说了声谢谢,接着道,“络丝用的篗子我也改进了一下,丝线绕在支架上,支架可以绕轴回转,便于整经络纬,比先前工字型的那种好用很多。”
云裳这一年来负责制丝,虽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但接触得多了,一点就通,看着这一整套缫丝车,兴奋激动,“有了这个,我们缫丝坊至少能多出一倍的丝,只要蚕茧供应得上的话。”
云菲几人也高兴起来,碍于殷受在场没敢放肆,但眼里的高兴是藏不住的,甘棠看得心中点头,创业初期总是艰难,但好就好在齐心协力且干劲十足,长此以往,发展壮大是迟早的事,“我来演示一遍,余下二十余张缫车后日会送过来,到时候云裳你负责教授给女匠们。”
云裳应了声是。
铜鼎里散着丝絮,柔滑纤细,先要牵丝,甘棠伸手去捞,只手指刚伸进去就猛地收了回来,心里啊啊啊尖叫了起来,钻心的疼从手指猛地窜进心里,若非还想着有属下臣子在场,她只怕当真要捂着手指跳起来的。
真是要烫死她了!
“棠梨!”殷受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见没破皮却指头通红,心里抽疼,想也没想就往口里放,吸了一吸问,“疼不疼?”
周围原本还有些女孩子的惊呼声,这一瞬间立马安静了下来,只从心底传给她的情绪就五彩缤纷了,大部分都是啊啊啊啊嘤嘤嘤嗷嗷嗷嗷熬的惊呼声罢,暗地里针对她释放的情绪特别热烈,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甘棠是连疼也忘了,非常无语地看着正做无用功的殷受,往外挣了挣,咳咳道,“你这么做没什么用,快放开,我泡一泡冷水就行了,不严重。”就是下头没烧着炭火,这屋子也闷热,她没看见有热气,一不注意被烫到了,没什么大碍。
殷受发觉妻子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心里气恼,松了她的手,四处看了看,自案台上拿了个小盆,飞快地去水渠里舀了盆冰水来,回来握着她的手就往里面塞,他态度强硬,动作却十分小心,盯着她的手指头,面色不好,倒像是他自己被割了一块肉似的。
不过是被烫了一下罢了,甘棠体味着他心底传过来的抽疼,半响无语,也没挣扎,就这么任由他握着手在铜盆里泡着,五味陈杂,吩咐旁边候着的云裳几人道,“你们先下去罢。”
几人皆是面色通红,纷纷行礼退下了。
殷受这下彻底忍不住了,“你要做什么不会使唤人么,我就站在你旁边。”
甘棠心里发软,笑道,“那岂不是烫到你啦。”
他倒宁愿烫到的是他,殷受不语,只问道,“还疼么,要什么药,我让唐泽去取。”
甘棠泡了差不多,拿出来看了看,倒不是很疼了,见殷受还蹙着眉,本是想说几年前她受得重伤多了去了,见殷受还蹙着眉,便把手伸到他面前,眨了眨眼道,“用不着药,储君殿下你亲一亲就不疼了。”
殷受心里恼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也没理会她,只起身道,“还要做什么,做完赶紧回宫陪我,我饿了。”
甘棠哈地乐了一声,自背后搂住他的腰,下颌在他背上膈了两下,乐道,“放心罢,知道你憋得久了,晚上为妻定然洗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把你喂饱了。”
殷受被她抱得身体过电一样身体发麻,回头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有些把持不住,气息不稳,把人从身上扯下来了,“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现在在外面,成何体统。”
殷受大概也明白甘棠的意思,捞了铜鼎里的丝线,挂去钩子上,再踏了两下踏板,丝线就被拉扯出来一圈一圈绕在了丝軖上,这些机构简单得很,一眼他就看会了。
甘棠摊着手在旁边看着,见殷受耳根发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刚才被她方才的话激的,她也无事可做,看殷受做得无可挑剔,侧颜也完美无缺,手痒痒,探进他怀里,果然摸出一个药瓶来,笑吟吟问,“阿受你随身带着这个就有体统啦,而且你方才可是万众瞩目之下给我擦汗来着,更没有体统,我只是说些私房话,你不喜欢么?”
“……”他自是喜欢她说给他听,殷受被她一双波光流转的美目看得丢盔弃甲,败下阵来,拿了她手里的药瓶揣回怀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你的手别乱动,你不良于行,我抱你回去!”
甘棠挣扎着想下来,“放我下来,我是伤了手,不是伤了脚,能走!”
“你就是不良于行!”
甘棠语塞,好在这工坊里下人早被清了出去,唐泽女奚在前头安排着,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人,否则她真是要威严扫地了。
马车就停在外头,驾车的是宫里伺候的老人,见了这般情形也不惊讶,眼观鼻鼻观心地给两人行了礼,掀帘子让人进去了。
殷受把甘棠塞进去,进去就压着人吻了一通,分开后才喘息道,“午间要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甘棠莞尔,“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宫里,我们一起处理政务罢。”
殷受嗯了一声,又支起头蹙眉道,“听说妲己在你宫里,你把人弄走,我不想见到她。”若早知有这么一出,他当初应当灭了有苏氏全族才是。
甘棠想着那个聪慧漂亮的小丫头,有些心不在焉,回道,“暂且留着有用。”
第76章 没什么好遗憾的
得见九尾狐为王,妲己分明是甘源抬出来与甘棠分庭抗衡的工具, 留在身边只会是祸害, 再加上命定之人一说,他便越发不喜了, 殷受见妻子心不在焉地不上心,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她既是和我有些关系, 你不担心么, 担心我被抢走。”
甘棠失笑,她还当真没想过这一层, 只是那丫头聪慧非常, 世间难得, 她便暂且养一养也无妨。
殷受又重重啃了一口,啃得她吃痛出声, “还是你巴不得她来抢,这样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了么?”
“胡思乱想什么。”甘棠无奈,搂了搂他的脖颈, 啼笑皆非道, “她不过三两岁,能干什么, 再者便是长大了,她聪慧美貌, 我也不算太差,她也未必能看上你, 没必要紧张成这样罢。”
总之他不想他和她的感情出现一丁点阻碍和变数,殷受低声诱哄道,“可是你年长她二十三岁,十多年后她真是好年华,你却是老了,年老色衰。”
甘棠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掰扯,便只推了推他,懒洋洋道,“对呀,这才是检验男子的最高标准,你若因此离我而去,只能怪我眼瞎,我不会特意给你添堵,也不会防范这些,要防也防不住。”
只毕竟两人是官配,甘棠心里有了他,这么一想心里也不怎么自如了,将来殷受若当真与妲己相爱,也不知算不算是历经千山万险终于走对了正确的路……
甘棠推了推殷受道,“快到了,起来坐好。”
有关妲己的事,她还没想好,妲己出现时有契机,在神权没有完全解崩之前,她就是个好苗子,前提是没有长歪,以后再看罢,甘棠并不打算对一个小孩出手,倘若是因为殷受,那就更可笑了。
很快殷受便见到了妲己。
二尺高的小孩衣着打扮完全是甘棠小时候的模样,抬着手臂正习字,认真专注,见他们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礼,看了他一眼,口齿清晰的说了声见过储君,行的是晚辈对长辈的礼仪了。
先拿了块巾帕过来给甘棠擦脸,又跑去浴池放水,甘棠给她探了探脉,小孩便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喝了药睡一觉起来,己己已经好了。”
甘棠嗯了一声,“让宫娥带你去用膳罢。”
小孩就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殷受已然知道这豆丁大的丫头有何魅力所在了,比起同龄人,显然要敏慧许多,且分明对甘棠抱有极大的好感和仰慕之情。
且对他疏离防备,不用想便知是甘源教的。
殷受心情烦躁,拉住正要去沐浴的甘棠,“你和她同寝同食?”
甘棠摇头,无奈道,“没有,甘源送进宫来的,我哪有那工夫照料她。”
殷受暴躁得想直接将那丫头片子直接掐死,或者将她的脑袋拧下来,“你让她滚得远远的,免得我发起火来你怪我残忍血腥。”
甘棠不知道他怎么就非得要跟个小孩子过不去了,“你在介意什么,她不过一个三岁小孩,你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殷受脸色铁青,因为她完全不介意,不介意和情敌同吃同住,甚至还悉心照料看护。
妲己的存在无不昭示着她一点都不在乎他,可有可无,比不上她眼里一个可塑之才。
更别说同她这十城之地的子民相比了。
殷受心里发闷,又知道他这是得了她的回应后高兴得过了头,忍不住越要越多,他在她心里还比不上她抱负的百分之一,这是他一早便明白的事,现在不过是露出一点苗头罢了。
她这宫里没有他的用具,不似他的寝宫,用品用具都是两人份的,衣柜里常备着她春秋的衣衫,知道她爱登高远望,他在寝宫外建了一筑高台,上去便能俯瞰整个殷商,父王好几次让他拆了,他都没拆,想着她什么时候来寻他,带她一起上去看,抬头便可摘星辰。
寝宫前后栽满了棠梨,三四月棠梨花开,满园梨花纯白,都等着她什么时候有空了,来看她,就能给她个惊喜了。
这宫里什么都没有,倒是有张小孩用的案几,上头笔墨竹简布帛应有尽有,她有空指导小孩学识,没空给他写信。
殷受只觉呼吸困难,再呆不下去,又有些后悔兴冲冲来寻她,早先该暗中处置了妲己再过来,也不会这么堵心了。
殷受转身想出去透透气,走出门也没见妻子挽留他,心里越发闷得慌,一路出了宫,去了唐泽住的客舍,先把军营里送来的政务处理了。
甘棠看着他大步离开僵硬的步伐,心里因为他无理取闹升起来的烦躁消散了一些,写了个单子,巾帕衣柜、男衫、男鞋,剃须刀,沐浴用具,还有床榻,顺便也换了个大的,顺便添置了一张上好的梨花木案几。
她这些年忙于政务,几乎没动过什么拳脚,武场荒废了,甘棠便吩咐平七在寝殿后头开辟出一块空地来,给殷受晨间练武用。
还想要什么,甘棠暂且想不出,先叫人准备了。
这些年四处开矿,她自己倒是得了不少好玉石,只没工夫打理,全都堆在库房里落灰,甘棠叫了女奚进来,吩咐道,“你去库房挑一些玉石拿过来。”
女奚正要应声,甘棠又摆手道,“算了,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去。”
如此折腾了一个下午,甘棠按按隐隐作痛的胃,先吃了块甜糕垫了垫,叫了平七进来,吩咐道,“你去查查储君去哪里了,寻到了跟他说我正等着他一道用晚膳,让他忙完快些回来。”
原先空旷宽敞的寝宫里塞进来不少东西,书房也是,甘棠看了看外头,见已然夕阳西下,只觉谈恋爱是一件极其浪费时间的事,她一下午什么也没做,时间都用来想如何讨他欢心了。
甘棠摇摇头,拿过炭笔在兽皮上筹算起来,丝绸出来以后,合理的定价她心里得有个数,大批量生产后,倾销的渠道也要有个总体规划,刺绣和印花技术也得跟上,把丝绸织锦推到世人面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翻过这个年头,明年六月十一是她二十七岁寿辰,介时延请各个方国君长前来参加,一来扬国威,二来将丝绸、铁器农具、粮种进一步推到天下人面前,繁华的贸易从互通有无开始,就她考古时知道的历史知识,商周时期陆上丝绸之路东段其实已经开始了,倘若能通过这条线,不断扩张销往西域诸国,该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
只这件事对她来说不简单,也具有非常多的不确定性,她眼下主要的目标,还是放在诸方国对丝绸有极度需求的贵族富人们身上,其它事,等有机会了再说。
殷受心情不虞,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寒意,宫娥婢女们也不敢出气,摆好饭食后全都退下了。
殷受进来先看见了甘棠,再就是她旁边搁了一张新的案几,侧边架子上并排搁着两块巾帕,两副牙具,衣柜也换了个更大的,旁边搁了一大一小两双软鞋,看样式分明是男子的,殷受猜到这些都是妻子安排的,胸腔里堆积的郁气立马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高兴欢快不已,硬生生克制住了想过去翻翻碰碰的冲动,紧紧闭着嘴巴在妻子面前站定了。
殷受还绷着一张俊脸,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甘棠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俊颜,再感受着他心底的高兴,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后又想他比自己还小两岁,实打实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正是犯二的年纪,便也不奇怪了,只将自己先前准备着的盒子拿出来,往前推了推道,“你这个一生气就往娘家跑的脾性能不能改一改,不要这么冲动。”
殷受便是不知娘家是什么意思,大抵也能猜到一些,咬咬后槽牙盯着甘棠问,“你笑话我?我是怕待下去失手伤了你。”她真是有能把他气得灵魂出窍的本事。
甘棠扑哧一笑,示意他坐下来,把盒子又往前推了推,“知道你喜欢玉石,我平时便搜集了一些,都送给你罢。”
能送到她面前的东西,自然都不会太差,比之先前殷受送给她那些也不差,她不爱这些,搁在她这里也是浪费,“你看看喜欢的话,我还有很多。”
殷受是喜欢她这一份心意,还没打开唇角的弧度便再也压不住,冰山融化得过快,看得甘棠眼花缭乱。
殷受见妻子正目光古怪地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地抱着盒子站起来,“我先把东西放起来。”
殷受打开衣柜看见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好几套衣衫,寻常客居的,廷议朝服,还有些简单方便的短打衣袍,一副轻甲都是给他准备的。
下首鞋袜一应俱全,旁边搁着她的衣衫,整整齐齐,殷受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背对着妻子咧嘴笑了起来。
这就高兴成这样了,和午间大步离去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甘棠感受着他心底的情绪,开口道,“阿受,过来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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