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珍兆难掩失望之色,说了句“我有些累了”,便起身要回去房里。
没等她走出门,堂流突然出声道:“有件事须得同你说,我隐隐记得海鬼出没之时,偶尔会有水患降临。”
朱珍兆本就对堂流半分信半分不信,此时身心俱疲,听到这话时,想起前几日在灵堂外面小丁嘲讽堂流时说的话,事后听小丁承认她是自己杜撰出来的,现在听到堂流也如此说,便感到有些荒诞也有些疲惫,心里自嘲地想便是真来水患,她也无力回天。
何况堂流记忆不全,他自己的语气都不是十分肯定。如若朱珍兆出去同旁人说即将有水患降临,倒是何事也未发生,别人当如何看她?
故而朱珍兆只是同堂流笑笑,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被小丁搀扶着缓缓离去。
堂流看见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内心所想,也并未在意。他在此处本就颇受排挤,习惯了没人相信他的话,朱珍兆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不过他今日观察天色,心头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希望他这回突然冒出来的水患念头当真是他思虑太多,不然就可惜了这一方百姓。
夜半,滚滚雷云从东方而来,所过之处,大雨瓢泼。
朱府偏院里,堂流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如注的雨水,神色想在追忆,也有些茫然。
朱珍兆被雷声惊醒,伏在床上唤小丁。小丁从外头快步走进来,伏在床前:“小姐,有何事吩咐?”
“外头这是下雨了?”朱珍兆这几日身心俱疲,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故而现在神思还迷迷糊糊,尚未清醒,只听见外头的雨声和雷声,所以唤小丁过来问问。
小丁早就去外头看了眼雨势,进来时雨势已有减弱的迹象,便笑道:“小姐放心,外头雨已经弱了,想来是场阵雨,下过这一阵便完事,小姐这几日太过操劳,快安心睡吧!”
朱珍兆听闻是阵雨,便点点头,挨上枕头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次日,朱珍兆醒来时,外头仍有雨声,连屋里的地上都有一层雨水。她连忙穿好衣裳出门察看,发现整个小院都浸了水,水已漫过人的小腿,家丁跟丫鬟正忙着冒雨将水用桶接了抬出去。
朱珍兆唤来小丁,问道:“雨从昨夜开始就未停下吗?”
小丁摸了把头上的雨水,点头:“是啊小姐,本想着是场阵雨,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且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再下下去,咱们府里可都要被水给淹了!”
闻言,朱珍兆顾不得衣裳鞋子会湿透,从房里拿出伞要往外冲。小丁连忙拦住她:“小姐,你要去做什么?外头都是水,别乱跑呀!”
“我去找堂流!”朱珍兆焦急道。
小丁浑身都被雨水浇得湿透,抹掉脸上的雨水才堪堪能说出话:“小姐你别出去,我去叫人把堂流叫过来!”
“那你快去!”朱珍兆站回屋里,望着小丁唤来个家丁去找堂流。
没过多久,堂流便跟着那家丁过来。朱珍兆连忙把堂流叫进屋中,没等堂流擦去脸上的水,便急声问道:“你昨夜说有海鬼出没之处必有水患,眼下这副光景,可真是要发水患了?”
堂流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声。
朱珍兆脸色更为慌乱,失声道:“可我朱府的家产和人口都在此处,若当真发水患,可如何是好!”
堂流看着她,没说话。
朱珍兆最怕他这副闷声不吭的样子,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抓住堂流的手臂哀求道:“你是否有办法?我爹爹拼尽性命攒下的家产,不能损在我手上!求你,这里还有这么多无辜的人,你帮帮我们!”
她刚说完,外头闯进来一个家丁,惊恐地喊道:“不好了小姐,外头都在传,大江改道,临县已经被水冲没了!”
朱珍兆面色惨白,流着泪给堂流跪下:“求求你,救救我们!”
第15章 咱们喝酒赏月讲故事
堂流垂着眼,神色淡淡。他从来都是这副样子,好似外边无论刮风下雨发大水还是火山暴动都跟他没有半分干系。以往朱珍兆觉得他这是呆傻,可现在看见,却莫名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说到此处,朱珍兆已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朝朱绛颜悲声道:“他那人,分明就是无情无义的,骨子里都是冰做成的,哪里能管我们的死活?”
朱绛颜朝她笑了笑,不做评价。左右不过是朱珍兆的一家之言,事实如何,还要她亲眼看过才知晓。可朱珍兆不是个善茬,能拘禁仙人就说明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本事,朱绛颜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想跟她动手,便拿出两个酒坛子,酒是特制的药酒,不会醉人,还能养护身体,她倒了一杯递给朱珍兆:“润润嗓子?”
朱珍兆两汪热泪憋在眼睛里,哭也不是忍也不是,悻悻接过酒杯:“谢谢。”
“不客气。”朱绛颜先喝了口。酒是好酒,但听故事还少了点下酒菜。她便拍了拍彘童的头:“去厨房里偷点小菜点心过来,要新鲜的,别被人看见。”
朱珍兆拿着酒杯:“……”
彘童欢快地叫了声,跑得比猫还快。朱珍兆捧着酒杯望着彘童去偷下酒菜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但她其实也不太想跟朱绛颜动手,所以故事还是得讲,最好能讲到天光乍现鬼物尽退之时,她便能寻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和平地走,到时候一拍两散各回各家,皆大欢喜。
所以朱珍兆梗着嗓子,把刚才憋回去的眼泪又挤出来,柔弱又委屈地道:“那日大水将要冲到此处,我求堂流帮帮我们朱家,堂流却跟我说,要救人可以,但要我嫁给他。”
朱绛颜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呛出来。
依朱珍兆所言,堂流当时总算有了点反应,平静地跟她谈条件:“救你可以,救外边的百姓也是同样,为何我不去救外边的人,反而偏偏要救你们?”
朱珍兆羞愤得眼眶通红,气道:“那你,你也不能损我的名声!”
外边雷声大作雨水瓢泼,一场雨下得惊天动地,几乎要将天给下塌了,相比而言,堂流平静得甚是冷酷,坚持道:“选择权在你,嫁或不嫁,你决定。”
朱珍兆气得快哭出来。
听到此处,朱绛颜大抵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朱珍兆先前愤然说过神仙打着渡劫的名号玩弄感情,想必说的就是这河伯堂流这一趟是渡劫,所以失了忆,然后惹了一身情债。
这渡劫大抵分两种,一种是死劫,神仙自个修行到位悟性够高自然能平安顺畅地度过,可一旦疏漏一步,就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下场。还有一种是情劫,归纳起来,就是不管是多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神仙,总有法子让其生生死死生不如死死去活来。堂流失忆没法力又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看来渡的是情劫。
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家之言,这家人品还有待商榷,所以听听罢了。
朱珍兆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我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了他的条件。大水来临之际,他将我与朱府搬去旁边的雾驼山上,避过这一场水难。我也在那时与他完婚,肚子里也有了他的骨肉。”
朱绛颜恍然。怪不得朱府囚禁了仙人还气运颇为昌盛,原来朱府后辈都是被囚禁的仙人的后代,想来是堂流不愿伤及自己的骨血,所以怨气才没有将朱府搅得天翻地覆。
此时天边已有了熹微亮光,朱珍兆看得心头一喜,朱绛颜看得心中一紧,她最关心的朱珍兆是如何囚禁仙人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讲到。情急之下,朱绛颜捏了个诀,登时天边乌云密布,生生将那一丁点微光埋在后头。
朱绛颜举起酒杯碰了朱珍兆手里的杯子:“来,时辰还早,我们继续。”
朱珍兆望着天外那堵严严实实的云墙:“……”
她望着那片乌云恨不得将它们给捣烂吞了,没注意朱绛颜已坐到她旁边,慈眉善目地道:“继续啊,讲到哪了?对。”朱绛颜一拍膝盖,生生将故事情节给推后几年:“讲到他负了你,后来呢?”
朱珍兆欲哭无泪地看着她,隐隐似乎在磨后槽牙
气归气,她还是没胆量真跟这位名扬鬼界比阎王还恐怖的帝姬打起来,便忍辱负重继续说道:“方才说到我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朱绛颜便惊天动地地咳起来打断她,边咳边极其虚情假意地安慰她:“我没事,你继续说。”
朱珍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念道:“说到他负了我。”
听到这话,朱绛颜咳嗽的毛病便立竿见影地好了,神采奕奕地喝着小酒,还目光炯炯地瞅着她。
朱珍兆心里恨不得拿小刀把她给刮了,磨牙的力道跟磨刀子似的,虎虎生风,还得做出平和且安然的表情,摆出经历人生如此磨难之后依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姿态,道:“他说要回去继续做神仙,不能再陪在我们母子身边。我不甘心,哭求他别抛弃我们,可他不答应。后来被我求得烦了,他便将我抹了脖子,埋在这湖底。我怨气凝结不散,日复一日地咒他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没想到老天显灵,真将他镇在湖底,如此,我们终究可以永世不分离了。”
朱绛颜听懂了,而且听得感慨万分。
老祖宗千万年来传下来的祖训果然不假,情爱是要不得的东西,要了轻则影响修行,重则折寿。这下更坚定了她不能嫁人的念头。或许去雾驼山净严寺做个姑子躲他个几十年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外莫名其妙被乌云挡了如此久的金乌神鸟看起来颇有些不耐烦,拍着翅膀吹散乌云,才抖擞羽毛矜贵且懒散地继续往西方飞去。朱珍兆看着这道重新出现的曦光简直快喜极而泣,连忙跟朱绛颜说道:“帝姬,眼看着就要天亮,你知道,我们这些鬼是不能在金乌光辉之下行走的,不如……”
“不如你先回去。”朱绛颜体贴地笑道:“我明晚再来找你看星星!”
朱珍兆:“……”
不管朱珍兆心里作何感想,她是终于能平安离去,而且走得甚是匆忙,险些被湖边的石头给绊了一跤。
朱绛颜感叹着凡间的鬼是一届不如一届,也忒不稳重。转身打了个哈欠往自己屋子走,便看见彘童气喘吁吁地背着个大包裹爬过来。
朱绛颜惊了:“我是让你去取一些小菜,你怕不是把厨房都给搬过来了吧?”
彘童歪着头,明媚且天真地将她瞧着。
朱绛颜叹口气:“罢了罢了,我来拿吧,左右拿过来了,再送回去太浪费力气。”
于是惊蛰一觉醒来,发现桌上赫然摆着一个巨型包裹,打开,里面装满各式各样的糕点小菜,连生的面条跟土豆都有。
惊蛰慌张地跑进内室,见到朱绛颜翻了个身,懒懒道:“外头是我半夜饿了去厨房拿来填肚子的,不用管它。”
“可……”惊蛰哭笑不得:“好吧,那姑娘你继续休息,我先去忙了。”
朱绛颜挥挥手,昏昏沉沉睡过去。
惊蛰对着包裹里的东西出神半天,又不能真不管,便想起个办法,把里面的点心都收着留给朱绛颜当零嘴,面条带着青菜腊肠煮了,再将土豆拿去烤得喷香,留着给朱绛颜当早饭。
等到朱绛颜醒来后,把整整一桌子的早点吃得一干二净,而后边剥烤土豆边在院子里头晒太阳。惊蛰还笑道:“难得见小姐这么好的胃口!”
昨夜动用了点法力,自然需要补补。朱绛颜在心里想着,没说出来,心满意足地喝着茶吃着烤土豆。
而后朱绛婷便从不知何处钻了出来,嫌恶地瞥了她手里的土豆一眼,仿佛在看一团掉在地上还被人捡起来的脏馒头。
朱绛颜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依旧将“脏馒头”啃得喷香,理都没理她,仿佛没看见院子里多出这么个人。
朱绛颜不发话,她院子里的丫鬟们便起身给朱绛婷福了一福,坐下来该做女工做女工,该给朱绛颜扇风就扇风,也全当没她出现。
这可惹恼了朱绛婷,她最忍不得别人看不起她,尤其这人还是朱绛颜,登时上前踹了朱绛颜身边的小桌子。
这小桌子本是惊蛰搬来给朱绛颜放点心用的,上边搁着的都是朱绛颜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还有一碗特制的冰镇梅子汤给她消暑。朱绛婷这一脚踹下来,对准的方位跟用的力道都将将好要砸到惊蛰身上。莫说要将碗碟砸得稀碎,也怕是要伤到惊蛰。
朱绛颜眼底闪过一道红光,看了朱绛婷一眼。
登时小院中万物静止,朱绛颜懒懒起身,端起那碗没来得及泼出去的酸梅汤,悉数倒在朱绛婷身上。
她平日里忍着让着,都是因为一个仙界帝姬的修养,不与凡人计较,可不意味着她就是个好欺负的神仙。她娘亲羽化之前,握着她的手千叮万嘱的就是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受了委屈。可她这万年来为了护住浮玉山受了不少苦,如今总算混成了尊位神,所以现在,委屈这个东西是能不沾身就不沾身。
第16章 遇险
朱绛婷抬脚踹小桌子的下一秒,衣襟一凉,有水顺着她的衣服往下滴,她低头看过去,吓得身形晃了一晃。
她的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淋满冰凉凉的水,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这水淋下去便在她肩膀上印出一片若有若无的白,吓得她立马捂住肩。幸好这院子里的都是女子,不然估摸着朱绛婷只有抱着肩哭着跑出去才能保全点颜面。
正因为小院子里都是女子,所以朱绛婷被看到肩膀也不大虚,顶着水淋淋的胳膊瞪向朱绛颜。然而朱绛颜现在扮演的是瞎子,所以光明正大地无视了她,略略抬头跟惊蛰感叹一句:“今儿天气真好!”
惊蛰方才还要被小桌子给砸到,一转眼小桌子依旧完好无损地屹立在她面前,颇有些经受磨难顽强不倒的倔强。她被这诡异的情景吓了一吓,想起最近的传闻,抬头望向朱绛婷一眼,心里念几句阿弥陀佛定下心来,稳稳接住朱绛颜的话头:“难得有太阳好还有凉风的天气,能让姑娘出来晒晒太阳。眼看着炎夏也要过去,奴婢给姑娘新做了几件衣裳,姑娘晚上试试可好?”
朱绛颜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朱绛婷冷哼一声,讽道:“做新衣裳又有何用,反正是个瞎子,便是再好的衣裳她也看不见,养着她便是个累赘!”
朱绛颜缓缓将欲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往嘴里丢了个瓜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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