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小辞推开殿门走了进来,将她唤回神,“方才左护法走时留了句话,说是让您莫忘了晚上在曜日宫的宴席,到时各州府的大人都要来拜见您。”
“好。”桑梓点点头,想到午间青岑那意味不明的话,打算求证一番,“小辞,你也知晓我忘了许多事,那十年之前,我与左护法是否有些……交往过密?”
小辞素来机敏,听了这话就明白青岑定是在桑梓面前说了什么,其实两人先前一直清清白白,但青岑这些年对尊上的爱慕和辛劳她却是看在眼里,于其让那占了妖丹的小子入主星岫宫,还不如给左护法寻些机会。
思及此,她便语焉不详道:“回尊上,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但大概是有一些的。”
有一些,事实上到底有多少,那就要看尊上怎么想了。
桑梓应了一声,冷淡的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将话头转了个弯问道:“我瞧着云旗还穿着那道袍,他的衣裳还没赶制出来么?”
小辞微愣,支支吾吾道:“是,司衣坊那边……说还在做。”
桑梓知道她对云旗心中有怨,也不揭穿她,只略微提点道:“宫里的事你还要多上点心,既然云旗都是我放在宫里的人了,地位如何便无须我过多言明了罢?”
“奴婢知错!”小辞急忙跪了下来,惶然请罪。
“找人去将司衣坊的软尺取来,若无事便去曜日宫盯着些晚宴事宜。”
“是……尊上。”
***
云旗在结香林里磨蹭到寅时末才别别扭扭回了宫。
桑梓一直等在偏殿,人刚进门便被她捉了过去,一把按坐在椅子上。
云旗有些愕然,出声道:“尊上……”
桑梓瞧了他一眼,抬手给他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轻声问道:“今儿怎么了,活像个小受气包,是午时青岑说的话让你不快了吗?”
少年留恋着她指尖的触感,停了好一会才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尊上,您、您和左护法大人是,是道侣吗?”
桑梓擦拭的动作一顿,微挑起眼角看他,冷不丁凑近了少年,靠在人耳边,轻启朱唇狎昵道:“你竟真的是……醋了?”
云旗猛然涨红了脸,嚯地起身往后急退两步,本来坐在身下的椅子被他的动作“哐”一声带翻在地。
“尊尊尊,尊上你……”
桑梓难得笑出了声,水润的眸子愉悦地弯了起来,脸颊染上一层淡粉,似绽于八月的醉芙蓉,明艳而不可方物。
小少年被她笑得羞恼,想低下头掩饰自己愈发红的脸,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着这人好看的笑靥。
“醋包子,不问你也不说,真是别扭。”桑梓笑够了,懒洋洋靠在桌沿看他,“放心罢,我与青岑呢,如今没有丝毫男女情爱。”
云旗闻言心下一喜,面上却依然羞赧道:“我,我没有,没有醋……”
“不仅和青岑没有那男女之意,和飞花宫里的任何一位男妃也没有。”
桑梓又笑吟吟补了一句,惹得少年凤眼晶亮起来,不住盯着她瞧。
“可醋够了,醋够了便过来,我给你量量身子,送去司衣坊做两件衣裳。”
云旗被顺毛得身心舒畅,早不知把羞意丢去了哪里,颠颠跑过来站到桑梓身侧,像只傻兮兮的小奶狗,殷切地盯住自己的主人。
桑梓拿着软尺给他侧起腰际,两人靠得极近,小少年头脑一热突然张口道:“尊上,您把我,把我当、当什么人?”
话一出口,云旗便开始后悔,薄唇紧紧抿了起来,不安地望向眼前人。
自然是将你当做良人。
桑梓张口欲言,还未启唇,识海中骤然翻腾起熟悉的绞痛。
是心魔,又在警醒她不要妄言,不能破坏这个小世界的情理。
桑梓没了法子,只得伸手抱住少年的腰身,把脸埋了下去,挡住自己痛苦的表情。
云旗没等到她的话,不禁有些失落,却又被她的动作安抚下来,一时间也没有作声。
不着急,他想着,把我当做孩子也好、男宠也罢,如今也只有我一人陪在她身边。
***
辰时,星岫宫
妖界的筵席同人间的也无甚两样,无非是觥筹交错、舞乐美人,若硬要找出点不同,大抵是这妖界的要更随性些。
桑梓坐在主位,被一群随性的牛鬼蛇神敬了个遍,此刻疲累地靠在椅上,只能靠着识海那点仙力勉强维持清醒。
青岑难得没有替她挡酒,只是噙着笑坐在下面看她,眉眼弯弯,活像只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今日难得我妖界各位大人齐聚同乐,这也仰赖我们尊上治理有方。”青岑正对面站起来一位膀阔腰圆的壮年男子,黑皮黑面,声如洪钟,举起手里的酒盅朝桑梓遥遥一敬,脸上带着笑,嘴角却暗暗下撇。
宫殿内其他人闻言都开始附和,借着酒劲一通溜须拍马。
“右护法说得对,有尊上在,咱们妖界那是河清海晏啊!”“还是右护法会说好话,讨尊上欢心,哈哈哈……”“右护法威慑一方,左护法足智多谋,尊上处事果决,都是我妖界幸事……”
桑梓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斟了满杯,回敬道:“右护法这些年也是操心劳苦,本尊可不敢独自揽功。”
“尊上何必妄自菲薄,”右护法正等着她这句话,面上带着几分假惺惺的遗憾,叹道:“只是这筵席本是一年一办,碍于尊上事务繁忙,以往十年我们竟无缘面见您,实在是对您挂心得紧啊!”
早间便听闻这右护法觊觎妖尊之位已久,如今见自己将醉,这态势想来也是不找些麻烦不肯罢休。
桑梓向后靠了靠稳住身形,似笑非笑地举杯一点,“本尊确有要事耽搁,只是累得右护法时时担惊受怕实是过意不去,来,本尊自罚三杯,右护法随意即可。”
“哎哎,多了多了!”右护法假笑着拦道:“尊上再喝就要醉了,只一杯,微臣敬您!”
桑梓也乐得他拦,仰头将那一盏饮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这杯下肚后她也醉得差不多了,眼前尽是颠三倒四的重影,她摇了摇小脑袋,无力地撑着身子。
“好!尊上好酒量!”右护法麻烦找完了,径自挤到妖群中,去享受众妖的阿谀奉承。
青岑见筵席也快结束了,忙起身走去上座,将醉醺醺的桑梓抱扶起来,为了掩人耳目还叫上了两个婢女,随他一起往殿外走去。
众妖只以为左护法是要送妖尊回宫,一律皆只行了个虚礼向二人拜别。
桑梓被陌生的气息揽着,不适地挣了挣,含糊道:“酒,酒真难喝……”
“是是是,”青岑瞧着她酡红的脸蛋,心中喜欢得紧,箍紧她的手臂将人带出了宫门,“下次咱们不喝了。”
“你,你是谁啊……”
青岑低下头刚想逗她几句,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句清亮的少年声音。
“左护法大人,尊上唤我来接她回寝宫。”
云旗拎着盏宫灯,静静站在宫门的阴影处,脸色被光映得明暗交错,平添了几分阴沉气息。
“呵。”青岑瞥了一眼云旗带在身后的十几个星岫宫宫女,知道时机已失,心里虽恨得厉害,却也只能缓缓走上前,将人交过去。
两人相触之时,青岑暗暗发难,运起妖力打向少年手肘想寻他难堪,未曾想却被云旗反手接下,两股妖力直直冲作一团,谁也没能讨得半点便宜。
青岑面色一沉,冷冷看向他,眸中满是狰狞的杀意。
云旗挡下他的招数后便不再理会,轻柔地将桑梓打横抱起来,毫不停留地大踏步往回走去。
众宫女朝青岑福了福身,也急忙小跑着跟在了少年身后。
桑梓浑浑噩噩地动了动,嗅到熟悉的干净气息后安心下来,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狐,把脸颊紧紧贴上云旗的下颌,蹭蹭,又蹭蹭,间歇还发出几声舒服的哼唧声。
少年脚步凌乱了一瞬,踉跄走了几步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怀里人往下带了带,深吸了口气后,加快步伐往前赶去。
第24章 24.羲和绝恋(十一)
云旗将一路跟来的宫女们留在了殿外,抱着桑梓疾步进了内殿,用手轻轻垫上她的后背,想要将人放在那软红的床榻上。
谁知怀里人根本不肯撒手,搂着少年的脖子嘴里喃喃有词,小脑袋不住在他颈侧磨蹭,醉得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心上人就在怀里,又摆出这般亲昵姿态,云旗被桑梓蹭的心猿意马,一时竟舍不得分开,手臂暗暗收紧,和她靠近了些许。
小辞端着汤碗进来,瞧见榻上那两人黏黏糊糊的模样脚步一停,很是不爽地剜了云旗一眼,阴阳怪气道:“尊上该喝点醒酒汤了,你会照顾人么?不会就快放手!”
桑梓迷迷糊糊间听到人声,被吵得醒了几分,抱住自己身上的这个暖乎乎又好闻的家伙就想往榻上扔。
她的力气小,使了半天劲也挪不动,恼得将识海里的仙力尽数调了出来,趁少年不备,用力一拉便将人踉跄着拉上了榻,随即欢喜地蹭过去压在了这人的身上。
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旁若无人滚做一团的小辞:“……”
毕竟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小辞红着脸将汤碗重重搁在了桌案上,火烧眉毛似地匆匆跑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带上殿门。
云旗僵硬地躺在榻上,呆呆看着桑梓迷迷糊糊将脸蛋贴上他的唇角,两人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少年盯着身上人娇嫩的面容,仿佛被彻底诱惑了一般,顺着缠绵的呼吸渐渐凑近了她微启的朱唇。
“云旗……你,”桑梓咕哝了一声,突然伸出细嫩的手指“啪”盖在了少年凑过来的脸上,“我要打你。”
云旗默了一瞬,被这轻飘飘的小巴掌打醒了些,他闻着桑梓指尖的甜香,有些晃神道:“为何要打我?尊上不开心么?”
“你太坏了,坏……”桑梓半睁开眼,摇摇晃晃伸指戳在了他脑门上,软软道:“你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你的心魔世界成,成什么鬼样子了……”
云旗只当她在说醉话,拉过这人的纤指,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亲了亲。
“不准亲!”没得到回应的人顿时恼了,一边抽回手,一边色厉内荏地瞪了云旗一眼,凶巴巴道:“听本君说、说完!”
云旗被她那蓄着醉意的水眸一勾,三魂便去了两魂,也没在意桑梓奇怪的自称,只顺着身上的人哄道:“不亲了不亲了,尊上快请不吝赐教。”
桑梓斜睨了他一眼,歪着小脑袋气哼哼道:“第一个小世界里本君就、就看出来了,你竟觉得本、本君……与应龙有私情么?这都算了,如今竟弄得青岑,呃,还有那一大院子男妃都……都心悦于本君,你到底如何想得?觉着天下男人都、都爱慕本君吗?”
云旗思量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倒是对最后一句颇为赞同,起身将醉醺醺的尊上揽进怀里,贴着她耳边道:“是啊尊上,我太怕了,你这么好,合该有许多人倾慕于你。”
桑梓枕在他肩头拱了拱,闻言有些委屈地眨眨眼,“说白了,你就是不信我,你、你是坏家伙,坏透了……就知道折腾我……”
云旗听她语气带着几分哽咽,吓得急忙松开桑梓,果然看见那艳丽的眸子里水气氤氲,“尊上,尊上怎么了,别哭啊……”
少年笨手笨脚地给心上人擦着眼泪,却被桑梓气恼地推了推,“我想和你说说话,我想你了……你为何要不声不响离开我四十多年,你说啊,你说,你给我说……”
什么离开四十多年?
云旗怔了怔,心底突然涌起一个令他发寒的猜测。
尊上对他这么好,从第一面开始便相待与旁人不同,虽然尊上说是因为她与父亲交好,但……为何要让自己住在偏殿,又为何动不动便撩拨他,单独向自己解释她与左护法的关系?
会不会,是因为他和某人长得太过相似……呢?
云旗深深看了桑梓一眼,颤着声音试探道:“尊上有什么话和我说,现在就说好不好?我在听啊。”
“不,不行,”桑梓摇了摇头,醉得断断续续道:“等出去、出去说,现在不能说……你不是,你还不是……”
我不是。
我不是谁?
少年拦在桑梓腰侧的手骤然收紧,暗红的血眸死死盯着怀里人,几丝妖气从中溢了出来,衬得脸色愈发阴森,像是只嗜血的猛兽,想将自己最爱的猎物生吞入腹,让她从身到心只能完全属于自己。
晕醉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话便又软乎乎地贴在了云旗身上,糯糯道:“渴了,要喝糖蒸酥酪……”
云旗被她乖巧地依偎着,心里不自觉软了些许,可一想到这些主动或许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他内心深处的偏执和阴暗就像野草一样,无法压抑地疯长。
“尊上……渴了是么?”
少年伸手在桑梓艳红的唇角摩挲,看着平素冷淡矜持的人露出这副柔弱娇嫩的模样,美好而不设防的,任人采撷。
“云旗喂你水喝。”
他附身擒住了那日思夜想的唇瓣,一点一点深深吻了进去。
***
桑梓第一次尝到宿醉的苦楚。
这漫长的一觉睡到了次日午时后,她支着抽痛的脑袋穿衣洗漱完,像踩棉花般无力地挪到了偏殿。
小辞见她起了,忙派人去传膳,接着信步走到桑梓身后,给她按起额上的穴位来。
“尊上昨夜睡的还好吗?”
“还成罢,”桑梓微微放松了身子,对记不清的事不加多想,问道:“云旗用过膳了么,又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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