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辞瞧着她红肿的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道:“他一清早就出宫去了,说等您醒了,让奴婢告诉您他在结香林外的场地修习功法。”
“唔。”
桑梓点点头没有多虑,只当两人昨日午时后已将话说明白了,觉着小孩这番定是开了窍想要努力修习,这于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当云旗连着大半个月日日早出晚归,练得面色阴沉,整个人沉默寡言时,桑梓才终于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
这日寅时,她特意起了大早将人堵在宫门口,挑眉看向他,“最近……可是有何心事么?”
云旗也回望过来,依旧乖巧回道:“没有心事,就是想要变强一些。”
桑梓就近了瞧他时,才觉出些许不同来。
明明眼前稚嫩的五官丝毫未变,可那眉宇间阴沉的妖息和整个人明显沉淀下来的气质,都让桑梓暗自猜测是否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尊上若是无事,云旗便先去修习了。”少年还未待她思量,脚步一跨便踏出了宫门。
“你……”
桑梓想问个清楚,稍加焦急地跟了上去,谁知还没走到两步,丹田处的那颗蛇妖丹又开始急剧地闹腾起来。
妖丹一个月中,总有几日无法镇压,这么算算,也确是到了时间。
拉扯经脉的痛苦又铺天盖地将桑梓包裹,她虚弱地软倒在地,颤声唤道:“云旗……”
云旗本就时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待桑梓那声出来,他脸色一变,转身冲上前将还在发抖的人一把横抱起来,朝殿内疾步冲了进去。
第25章 25.羲和绝恋(十二)
云旗站在内殿门口,焦急地频频朝帘内望去。
小辞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哼了一声,面露嘲讽,“你现在知道急了?方才气尊上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半点犹豫啊。”
云旗抿了抿唇,面色发白地转头看她,“怎么会这样,尊上平日里不是好好的吗?”
小辞一想到那被这小子炼入骨血的妖丹就没好气,柳眉倒竖,咄咄逼人道:“还不是你!你就是个祸人精!仗着得了尊上的宠爱就无法无天了,还敢同尊上使小性儿?你可要烧香拜佛求自己别有失宠的那天,不然我非得亲手弄死你……”
“别吵了。”青岑拨开帘子走了出来,皱眉看了看两人,“我刚给尊上施了针,好不容易才睡稳。小辞,你同我出来一下。”
“等等!”少年拦在他面前,目光沉沉道:“左护法,烦请告知云旗,尊上到底生了何病?”
青岑嗤笑了一声,玩味地看着他,“你是会医呢还是功法高强呢?告诉你又能如何?”
明晃晃的嘲笑和轻视,就差没直接对他说出“废物”那两个字。
云旗默默攥紧了拳头,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让路。
其实他心知肚明,那晚曜日宫外青岑对他的试探,所用妖力还未至万一。若真的较量起来,自己这月余苦练修习的妖力还是太不够看。
他等到那两人出了宫门,才轻手轻脚探进内殿。
桑梓的呼吸很轻,温软绵长,整个人柔弱地缩在衾被里,露出张苍白倦怠的小脸。
云旗坐在床沿,心里像塞了刀刃般钝钝泛疼,手指有些发抖地抚上了她的面颊。
这个人明明昨日还好好的,可就在刚才,不声不响地就昏了过去。
天知道当她在自己怀里疼得冒汗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从小到大,身边至亲之人总会一个接着一个意外地离开。
素未谋面的娘,抚养他长大的爹爹,然后是陪了他十年多的阿菀。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心安的地方,有了他想要呵护照顾的心上人,可这人却又身缠重病。
而自己,却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云旗目光深沉地盯着桑梓,手指滑到了她泛白的唇角,按了按,接着俯下身轻轻吻了上去。
清甜、甘美,就如同这个人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地沉迷。
其实小辞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尊上现在很宠他,自己也就是仗着这点宠爱才能留在尊上身边。
可万一有一日尊上不宠他了呢?或者觉得这个替代的人十分碍眼了呢?
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跪下来苦苦哀求么?
云旗倏然加深了这个亲吻,眼中闪过疯狂的神色。
如若我把你从至尊之位上拉下来,用锁链将你囚在深宫里,让你每日每夜只能看见我一人,这样,你是不是就会……永远属于我了。
青岑领着小辞七拐八拐寻了个僻静地方,落座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与其让尊上这样拖着,我们不如趁着人昏睡,直接将那小子给放干了血,打碎骨头炼丹。到时妖丹一成,生米煮成熟饭,尊上就是不接受也来不及了。”
这个念头小辞不是没有过,甚至每日看见云旗在桑梓面前讨巧、一无所知的时候,她恨不得亲自动手将他推进火炉,让他把尊上苦练两千年的妖丹给还回来。
“可是不行啊,左护法。”小辞叹了口气,眉目萧索,“您也不是瞧不见尊上对他有多欢喜,本来身子就不好了,若我们真的杀了那小子炼丹,我怕尊上不仅心里过不去,还不肯将那丹药服下。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我反倒好心办了坏事。”
青岑闻言有些烦躁,“难道还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尊上每个月忍受一次这种苦楚吗?她若是心疼那小子不肯服药,我将人制住便是!如今尊上不能轻易动用妖力,根本无法抵抗你我……”
“左护法还望慎言!”小辞素来善观人心,终是忍不住呵斥道:“你到底是真心想救尊上,还是想趁尊上妖力不济动些歪心思?”
青岑虽被她戳破了念想却也不急,知道此时无法劝说她一道行事,便也不再争取,只慢悠悠道:“小辞姑娘多虑了,我要对尊上做些什么早就做了,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但愿如此。”小辞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尊上妖力不济之事你知我知,左护法平日定要小心谨慎才好,此事若传出去,只怕会给尊上招来大祸。”
***
人间只一日,山中已千年。
在妖界的日子似乎过得飞快,云旗像魔怔了一样不分昼夜的修习功法,桑梓照例时时关心着少年的身心康健,闲暇之时看看公务,生活过得倒是十分平静惬意。
这般一转眼,就是三年之久。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将一方势力明里暗里分割开来。
小辞算着时间,知道桑梓又要到了受苦的日子,忙将星岫宫里里外外都铺上了毛毯,生怕人一个不小心又摔倒了地上去。
往月这个时候,云旗都会把桑梓按在榻上休息,死活守着不肯让她动一步,就是喝水喂饭都硬要亲自送到她嘴边。
可今日,桑梓连云旗的人影都没有瞧见。
小辞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将宫女全赶出了宫,一时间整个星岫宫只有她和桑梓两人。
熟悉的痛楚从丹田开始蔓延,桑梓软在榻上,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撕裂的痛哪怕过了三年她都无法习惯,生生熬了半日后,意识同以往一样,逐渐开始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铺天盖地的激烈喊杀声将桑梓从疼痛中唤回了几分神智。
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想要下榻,却痛得直不起腰来,只能靠趴扶四周的桌椅踉跄着往外挪。
宫门不知被谁紧紧带上,桑梓握住门栓,使尽浑身力气一拉,才勉强将门拉开半扇。
刺眼的日光过后,她看清了下面的情状。
那个右护法领了十数万妖兵将宫殿外悉数围了起来,青岑正带人拦在要紧处苦苦抵御,尸骸堆了满地,浓厚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往上涌着,熏得桑梓微微一晃。
右护法看清了她的样子,朝身后的军队笑着喊道:“如今那妖狐已然病入膏肓,尔等再加把力道,待杀进星岫宫,咱们必手刃妖狐,一统妖界!”
“手刃妖狐,一通妖界!手刃妖狐,一统妖界……”
此言后,他身后的大军士气大振,各个不知疲倦地砍杀,竟将青岑的兵马一时逼得无法招架。
“尊上!”正在杀敌的小辞转头看见了她,脸色骤然一变,叫道:“尊上你快回宫啊!”
桑梓变出狐爪将手掌狠狠割破才勉力清醒,她看了眼满身浴血的青岑和小辞,俯身捡起了一根掉落的结香树枝。
妖力此时不能用,而仙力若耗尽,这具身体怕是会油尽灯枯。
来不及考虑了……
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模糊,桑梓定了定神,运功将识海里的仙力丝丝抽离,一点一点全部灌注于那根结香树枝上。
青帝掌春,草木万灵皆可为之所用。
树枝青光莹莹,随着她最后一个急推,如蛟龙入海,携破竹之势,刺进千军万马之中。
对面士兵惶恐不安地躲避着,谁知这树枝在兵马中转了一圈后,倏然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趁其不备,从背后深深捅入了右护法体内。
“护法!护法……”“快救护法大人!”“别打了……”
右护法的心口被长剑贯穿,顷刻便没了气息,直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敌军失去将帅,军心浮动,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众将士听令,取叛贼右护法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土地千亩!杀啊!”青岑趁势鼓动士气,大力追击。
仙力耗尽后,丹田那颗妖丹终无物可控,狂躁的妖力如千万根银针,在桑梓体内翻腾。
她终是没了力气,抹了抹唇边溢出来的鲜血,倒在地上渐渐失去意识。
暗红色的妖力将桑梓慢慢笼罩,小辞眼见着里面的人开始缩小,心知她这是快要维持不住人形,忙踢开几个士兵,拼命冲了过去,把即将成狐的桑梓迅速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内殿。
殿里,原本消失不见的云旗正站在窗边,那双骇人的血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小辞怀中虚弱的红狐。
“你来的正好!快!”小辞急得完全没做他想,将桑梓放在床榻上,冲云旗道:“快,快给尊上输送妖力,现在只有你能救一救尊上了!快呀!”
云旗面上没有情绪,将红狐轻轻抱进怀里,手掌略带颤抖地按在她后背,将妖力缓缓送了进去。
红狐双目紧阖,许是感受到了舒适的温热,极细微地朝云旗怀里拱了拱。
少年紧紧盯着她那熟悉的样貌,眼中翻涌过复杂的情绪。
阿莞,若不是被逼到这番境地,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同我相认?
第26章 26.羲和绝恋(十三)
红狐在妖力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云旗探了探她的颈侧,见人无事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小辞终于松了口气,转身欲走,“那尊上就先交由你照顾了,我尚得出宫御敌……”
“不用了,”云旗将软红的衾被铺开,细细盖在桑梓身上,闻言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命的好。”
“你这是何意……”
偏殿的宫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甲胄碰撞的窸窣声整齐划一传了进来。
小辞脸色大变,慌忙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妖兵押着满身伤痕的青岑闯进内殿,她大喝一声,正要施法运功时,突然被从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死死捏住了命脉。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薄唇微启,“来人,把这个宫女也抓起来。”
“是!”
一个妖兵闻名立刻上前,将她的双手反剪于后,粗鲁地拖着退到了门帘口。
“傅云旗,你这个叛贼!”小辞难以置信地瞪圆了杏眼,气得浑身颤抖:“尊上待你那么好,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联合右护法来害尊上!无耻小人!无耻!”
云旗往床榻方向看了看,见桑梓没被吵醒,才轻声道:“把这两个都拉去偏殿。”
“是!”
妖兵的动作很是粗暴,小辞瞧见青岑身上那被拖拽出血的伤口,有些不忍“左护法,您……”
“我无事。”青岑面色沉重,闷哼道:“三年前没能杀了这厮,如今终是酿成了大祸。”
云旗撩起帘子走了出来,闻言似笑非笑道:“左护法现在倒是义正言辞了,好像这三年里招兵买马的人没有你一样。”
“成王败寇,无甚可说。”青岑偏头躲过小辞痛心质疑的目光,这回也懒得装了,语调恢复了以往的懒散,“要杀要剐呢,随你喜欢。”
云旗走到两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说罢,尊上到底生得何病?”
三年来,桑梓一直含糊地说是练功出了岔子,但云旗也不傻,每月死去活来的煎熬和折磨哪里会有这么简单。
小辞怒火中烧,正欲开口,忽然被青岑暗暗踢了一脚。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云旗的眼睛,他冷冷瞥向他,眉间带着几分阴沉。
“怎么还叫尊上啊?”青岑讥笑道:“这妖界不是易主了吗?”
殿内骤然安静了一瞬,云旗面色不变,沉声道:“说,还是不说?”
“无可奉告。”青岑嗤笑一声。
少年也懒得再与他打机锋,漠然吩咐道:“那就都拉进水牢去,多用点刑罚,给我好好审问。”
“是!”
***
桑梓是被几道鸟鸣声给吵醒的。
她习惯地向被子里缩了缩,却嗅到今日的被褥气味似与以往不同。
没了被香炉熏出的甜香味,干净温暖,让人舒适得紧。
她慢慢睁开眼,待看清四周的景象后,才惊觉自己被带离了星岫宫。
而这里,明显就是云旗在玄天门曾住的那间竹屋。
桑梓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刚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右脚腕处被扣上了一个银色的细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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