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西秦烈王,手腕铁血,心性冷酷,他跺一跺脚整个西秦……或者说是整个天下都要震上一震,又何时见过他这副苦口婆心说话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但又觉得的确是合乎情理之中。
经历过大燕的内乱和曾后的罪己诏之后,谁不知道大燕的嘲风将军是西秦烈王和废后楚宓之子,本父子相残就足够的骇人听闻,尤其是现在烈王好像并没有想要六亲不认的想要杀了儿子的想法,却还是迫于局势不得不父子相战,这算是什么破事?
元家军众将士表情默然,内心却有些古怪。说起来这元大公子也算是他们半个主子,他们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并非我要与你作对,是你要与陛下作对。”就在众人以为面瘫的褚将军并不会理会烈王的问话之时,褚洄突然开了口。他的言语并没有带多少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而已。
是了,发动战争的可不就是烈王殿下么?他没有在大燕内乱之时插上一脚,而是等着长赢帝统治大燕半年之后,将一切全都送上正轨之际再动手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的正人君子了。但是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因为“野心”二字而已。
元桢想要西秦的帝位,唾手可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屑。
他真正想要的是天下。
这个迷人的天下啊。
“烬儿,你当真想好了,不愿意跟我回去吗?你要知道,萧天鸣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给你。你想要登上帝位,我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即便是现在,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回西秦,回烈王府,放弃大燕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元桢眼神灼灼的看着褚洄,甚至连称呼都没有用“本王”。任何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元桢是真的想要褚洄认回他这个父亲,认回西秦。
众人哑然,心中无不震惊。万众瞩目的帝位,在元桢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是随随便便都可以拿出来给人的玩意儿。
镇西军将士们心中倏地一揪,生怕他们的褚将军被元桢这一番话给劝服,当真就抛下他们回到西秦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元桢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区区一个西秦帝的位置,只要褚洄想要,那么从他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他即是新任的西秦帝了。
段飞有些急了,眼巴巴的看向褚洄道:“将军,你不要被元桢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他想说元桢是因为打不过镇西军打不过长赢帝才会这般巧言令色,但是张了张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语言有多干,毫无说服之力。
不过褚洄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就是了。
褚洄自始至终都一直看着元桢,摇头道:“什么帝位,我不需要。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因为已经过去了。”他一字一句的说,语速缓慢,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冰凉,甚至言语之间好似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的悲凉。他抬头,漆黑的双眸穿过当中空旷的场地,直直地看进元桢的眼睛里:“如果我只是一介布衣,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你还会这般炙热渴望的想要我回西秦去么?”
☆、第476章 为了自己
如果褚洄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对元桢来说即是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打个喷嚏就能将他弄死的小人物,那元桢还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褚洄能够跟他回西秦去么?
答案想都不用想。
或许元桢会因为哪天良心发现了,记起这个世上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在,出于血脉相连会赏他一个安身之地。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低声下气的求着褚洄,希望他能够回西秦去继承自己的衣钵。
说白了,就是现在的褚洄对元桢来说拥有利用的价值,他的本身是值钱的。
一旦他失去了这个价值,成为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那对元桢这样的上位者来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只要看元煜和元炯就知道。元煜因为一步做错,就被元桢弃如敝履,甚至杀了自己的儿子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而元炯原先风光无限,可以算得上是烈王的骄傲,也因为一朝成为武功尽废的废人,长久难入元桢的眼。
元桢或许会想要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儿子,但绝对不会想要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儿子。
元桢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无从下口。
他甚至有点想要反问自己,如果褚洄真的如他所设想的一样,由楚弘送去一户普通的农户人家,自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想尽办法的想要让褚洄回到西秦去,以他元桢之子的身份活着,成为至高无上的人上之人?他不知道。
看着元桢因为自己的反问有些怔愣的模样,褚洄又道:“归根结底,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元桢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即便本王是为了自己,你也能够得利。你会成为和萧天鸣并肩而立的西秦帝,会成为史书上记载的一介伟岸帝王,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传说,有什么不好吗?”
“我说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帝王,成为什么流芳千古的传奇人物。”褚洄摇头,“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没有办法弥补我,已经过了。”他俊毅的脸显得有些悲哀,纤薄的唇角掀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即便拥有着通天之力,也没有办法去弥补时间的侵蚀。
元桢不是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时常避重就轻的躲过那个话题。因为就连元桢自己都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回到三十年前,回到刚刚和楚宓相识的那一刻,回到楚宓生出褚洄的那一瞬间,将那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视作自己掌心的肉,还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褚洄的童年经历过什么,在一个稚童应当无忧无力的和爹娘生活在一起,不应当为了兵伐谋了而烦恼的时候,他选择了抛弃他。在他的娘亲饱受欺凌,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担忧,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死亡来换取褚洄的生的时候,他选择了抛弃他们两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元桢什么都做得出来。
元桢或许会觉得遗憾,但是绝对不会觉得后悔。当初若没有他斩钉截铁的回到西秦,取了现在的烈王妃,今日也不会有他,令人闻风丧胆的烈王元桢的存在。
“是义父造就了今日的我,可以被你利用的我,而不是你,父王。”这不是褚洄第一次喊父王,但是绝对是最后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与楚后从来都没有相识过。”褚洄锋利的眉眼一点一滴的从悲凉变得冷硬,再回到最初的面无表情。
元桢不知怎么的从心底涌现了一股悲哀的情绪,整个人都如坠冰窖一样的寒冷,甚至让他忍不住的想要颤抖。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体会到过这种害怕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会容许他害怕,不会容许他颤抖,他想要表露出自己的脆弱来,只能等到战后,一个人默默的回到营帐中,想怎么怕就可以怎么怕。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阻止苏琳琅给自己下毒,已经是身体力行的在用自己现在能够做到的一切来进行忏悔。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需要忏悔的对方并非只有苏琳琅一个人,还有这个不愿意接受自己任何好意的亲子。说是好意,其实也不过是感动了自己吧?
也罢,反正自己到底已经时日无多,就用最后的疯狂来为自己的人生谱写一个完美的结局吧。
元桢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两声:“好吧,本王知道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既然你百般不愿,那本王也不能再强求。不过本王希望你知道,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要做好本王不会对你有任何手下留情之举的准备,你明白吗?”
要战,那便要做好死的准备。
“自然。”冷声响彻上空。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里,此时的气氛也不知道是喜悦的宁静还是恐慌的宁静,总觉得整个城池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逐渐腐朽的味道。
边境大战,算得上是西秦主动入侵大燕,想要将大燕囊括在自己的旗下。
城中有好战百姓者,觉得烈王殿下此举英勇非常。西秦和大燕在千年之前本就是一体,全都是由于当时的左右两相才会分裂至此,现在烈王殿下的行为无非就是想要将边境收拓,让西秦和大燕重新合并为一个整体,实乃枭雄之举。
也有祈求安定的,觉得西秦和大燕边境打了三十多年,大燕刚刚换了新帝,经历过内乱没有那么快会重新开始,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短则十年长则几十年,正是两相休戈互不侵犯的和平时期,为什么非要无事生非的再打过去。
不过说起来打过去的兵都是人家烈王殿下自己的兵,养也是他自己养着,无论是跟西秦百姓还是跟西秦皇室都无甚关系,想怎么打都是烈王殿下自己的事情,他们没有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总有那么些人,先前屈服与烈王殿下的淫威之下,现下抄着胳膊只等着看好戏。
秦宫中多的是这样的人。
烈王殿下以一出兵,对秦宫的管理就好像突然就松懈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他不小心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觉得西秦皇宫中都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甚至都懒得搭理。不过这一来就喜了西秦帝,就连平日里烈王殿下阵营的官员都不怵了,开心的想要重新夺回执掌秦宫的大权。
说起来,元桢此举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前头开开心心的打着仗,后院却跟着失火,是否是他意料之中的呢?
西秦帝喜滋滋的将盛着参汤的碧玉瓷碗搁回桌子上,发出了“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预示着他此时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心情。他手指摩挲着桌上自己探子传回的战报,仿佛在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哈哈哈,说起来元桢竟然也有今天。他打定了主意想要跟萧天鸣决一死战,将大燕收扩到他烈王的名下,为自己的生平再添上风光的一笔,没有想到最后的最后却是他的亲生儿子跳出来做了拦路虎,只怕元桢怎么都没有想到吧。”西秦帝一想到自己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说元桢在郏城跟褚洄干上了,你来我往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兴奋。看样子元桢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即便回来了只怕也会元气大伤,那他现在岂不是坐稳了西秦帝的位子么?
元瑾瑜颇有些无奈的将摇摇欲坠的碗盖子给扶好了,看了自己父皇一眼道:“现在我们还不要高兴的太早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即使之前有什么龃龉也不可能刀剑相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倒霉的还是咱们而已。”虽说自己和父皇先前帮着褚洄和叶挽一起对付烈王,但是这并不代表褚洄和烈王之间永远就是势同水火的关系,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而她和父皇才是外人。
元瑾瑜相信,即便烈王和褚洄互相在对方手里讨不了好,更艰难的永远是他们皇室。
“父子?哼,孤跟元桢还是亲兄弟,你看他什么时候对孤手下留情了么?”西秦帝冷笑了一声,刚刚还有些喜悦的心情顿时被冲淡了不少。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样子也在元桢离开临安之后表露无遗,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狼性来。“他这般狼子野心的想要坐大,甚至还不惜千里迢迢的去想要占大燕的便宜……也好,有他在前面搭桥铺路,到时候反倒是咱们占便宜。”
再怎么说他也是名正言顺的西秦帝,即使元桢权势滔天,那也架不住他当初只是被先帝抛弃扔到大燕去的一个质子而已。届时如若成了,元桢必定元气大伤,他可以将开疆拓土的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若是元桢败了,那正好,可以借此拜托元桢并与他划清界限,将侵略他国的阴谋全都推给元桢。
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说归这么说,元瑾瑜摇了摇头,心道:以烈王的手段,西秦帝到现在还活着就已经代表了他手下留情了。当初是他们对不起烈王,现在却要反过来依靠烈王,仰仗他的鼻息……西秦帝装了几十年也终于忍不住的要露出真面目来,让元瑾瑜不由的有些怔愣。
烈王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只希望一切都比他们设想的要好一些吧。
元瑾瑜想着,却听西秦帝道:“盯紧了烈王妃,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她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我知道了,父皇。”
烈王府里,此时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与热闹。
一来烈王殿下不在,二来二公子元煜身死,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暗气氛当中。
烈王妃所处的正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烟,就连下人们也不见多少踪影。
烈王府的佛堂里,打扮朴素简净的烈王妃正跪在蒲团之上在敲着木鱼,有节奏的“咚咚”声与缭绕的烟雾混为一体,弥漫在整个佛堂里。
“什么时辰了?”烈王妃的脸色不复当初的精致,毫无血色,透着丝丝惨白。
“快未时了,王妃,要不要传膳了?”下人恭声道。
烈王妃摇了摇头道:“不,没胃口。帮我去看看,炯儿回来了吗?”
这话王妃一天要问上两三遍,但是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没有呢王妃,三公子跟着王爷一起去前线了,您忘了吗?”
忘?她怎么会忘呢。烈王妃凄楚的摇了摇头,她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炯儿了,可是连炯儿现在都不要她了吗?
☆、第475章 对峙
如果要问元桢,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放任褚洄跟在萧天鸣的身边长大成人。
他要是当初第一时间就将褚洄接到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教导的话,现在褚洄也不会长成这副天怒人怨的模样来。再不济,盯紧了楚弘让他将褚洄送去普通的农户人家,做一名安心普通的凡夫俗子也好,至少不会在眼下这个关键的当口来跟自己作对。
元桢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苦心孤诣的跟萧天鸣作对了一辈子,到最后反而站到自己面前来跟自己作对的,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萧天鸣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
西北素来冬长夏少,即便是现在将近五月,春末之际,天气也还带着一丝丝令人不由自主的从脚后跟凉到了头发丝儿的寒意。一阵微风拂过,没有半点春日的生机和喜悦,反而倒显得有些萧瑟。
金门关与西秦东边境的郏城距离很远,之间隔着一片巨大又荒凉无比的平地,一马平川,自古以来就是王侯将相争夺相战的场所。尤其是在大燕时期,这一百年来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将士不知凡几,鲜血浸润土地,是以这儿的战场上的土地颜色偏向暗红,有的地方还泛着死黑,即是长久以来沾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即使是雨水冲刷,大雪覆盖,也难以将这惊心动魄的颜色给消除。
339/375 首页 上一页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