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好一会儿才从耳鸣当中缓过来,像是一个被护住的小孩一样被一件黑袍挡住抱在怀里,她木讷地抬起头,不小心用额头顶到了头顶那人泛着胡茬的下巴,愣愣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快?明明收到消息说西秦战败没几天,怎么褚洄已经到了这儿了。
谁知道面对她的不是暴风骤雨的关怀和热吻,而是一双冰冷漆黑的桃花眼,眼中氤氲着喷薄的怒意和心疼,像是要将叶挽淹没一样。
叶挽硬着头皮扯开话题,连忙拉过褚洄的背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呼察汗被尔后赶来的丹青和朱桓两人一人一脚押在地上,手中还滚出了剩余几枚掌心雷,满布刀疤的脸不甘的怒吼道:“褚洄!”
褚洄看也没看他一眼,即使心中有些不愿,但是侧过身去让叶挽看到眼前的场景。
地上幽幽的躺着一把已经变形破碎了的折扇,原先温润的白玉扇骨碎成了好几段,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地上破碎的血肉当中。
叶挽浑身一震,不敢相信的咽了一口口水。她面色复杂地看向褚洄,在他漆黑的眼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裹在斗篷当中,看不出身段和挺出的肚子,不过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沾着一些黑灰,还有尖削的下巴准确的告诉了褚洄她这段时间肯定没有好好吃饭。那双原本沉静冷淡的杏眼中此时透着质疑和慌乱,像是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褚洄心疼的摸了摸她微微凹陷的脸颊,那满心的责备和怒火也没有办法再对着她施发了。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隔着斗篷揉了揉叶挽的头顶,声音沙哑中透着一丝疲惫:“这里交给我吧。”短短的六个字,就好像是长久以来褚洄给叶挽带来的无边的安全感,让她瞬间就安下心来。
眼下没有多余的功夫让她去思考别的,否则刚刚崽子也不会突然发脾气了。叶挽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地上那些细碎的白玉片,轻声道:“谢谢。”
褚洄的突然出现不仅仅是叶挽的主心骨出现,同样也是所有镇西军的主心骨。
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干涸土地一样,众人纷纷大喊:“褚将军!”
“褚将军!”
“褚大哥!”
不过这并不是说叶挽在他们心里就不如褚洄,否则他们也不会短短半年时间就将北汉大军给逼到如今这副田地。
北汉人见自己主将被俘,对面又来了个宛若死神身穿黑衣的嘲风将军,一个个瞬间就丧失了斗志。不要说褚将军不在的时候他们就打不过镇西军,现在褚将军来了,他们就更打不过镇西军了!
那带着风尘的黑衣长发男子,手中明明没有任何武器,偏偏就带给人无限的震撼和威压。那双漫不经心的冷漠桃花眼中所蕴含的杀气和怒意,仅仅是对着他们扫一眼,就足以能够使得不少北汉人无条件的跪下臣服。
“褚洄!你这个卑鄙的混蛋,有本事我们单挑,有本事你正大光明的打败我!”呼察汗嘴里谩骂着,被丹青打的吐出了一口血牙,满脸的不甘。
众人不由嗤笑起来,就凭呼察汗也配说什么卑鄙不卑鄙,正大又光明么?明明这里最阴险的小人就是他了。
褚洄冷眼扫过呼察汗,凉薄的掀唇道:“你不配。”他抬着下巴的模样仿佛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将呼察汗这种小人放在眼里过。真正的对手从始至终都只有元桢一人,像呼察汗这等,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杀了。”他淡漠的扫过呼察汗,转过身去,轻扶住叶挽的腰身,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决定了北汉第一勇士的生死。一时间整个裴措小镇只留下呼察汗不甘又怨念的嘶喊之声。
北汉大军因为褚洄的到来和呼察汗被俘终于兵败如山倒,都用不着继续打仗北汉王城那边就发来了降书,北汉大军损失三十万余,整个北汉只留二十万北汉士兵,几乎可以说的上是非常寒酸。阿瓦王因为这重大损失终于忍不住两脚一蹬,气的直接嗝屁了,而北汉王室却因为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的王位之争陷入一片内斗当中,逐渐衰败,此乃后话。
同样的,西秦那边也因为烈王之死,元家军战败,损伤无数,即便西秦帝有心逐鹿大燕,也再无那个力,成为一座空国。
为此,北汉与西秦两国不得不答应了割地赔款的条件,成为天下唯二两个主动发动战争还输的一败涂地的笑话。
而镇西军八十万众,同时打败了西秦与北汉,成为了整个大燕史上的神话。
长赢帝一高兴,直接下旨退位让贤,将整个大燕不算是烂摊子的烂摊子全都甩在了褚洄头上,然后悄无声息的游山玩水去了。
众大臣:?
合明街上的将军府全都因为长赢帝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炸了,他谁都没告诉,就这么在桌上留下一封圣旨然后跑了,甚至连得刚刚打仗归来的褚将军和叶将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将军府外头都被无数的官员百姓给包围了,无论怎么样也好,都祈求褚将军能够快点进宫去主持大局,朝廷已经三天都没有早朝了。
然而将军府从里到外哪里都找不到褚将军和叶将军的人,急死了镇西军兄弟们。
他们口中的褚叶二人,此时正在燕宫的屋顶上,看着四四方方纵横交错的街道。
褚洄一边摸着叶挽已经大的不像样子的肚子,一边不够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他们回京已经有半个月了,叶挽逐渐接近临盆的日子,致使褚洄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干叶挽……呸,就想陪在挽挽的身边。
“崽子的名字你想好了么?”叶挽戳了戳褚洄的胸膛,软绵绵的打了个呵欠。
“褚熊。”
“?”你认真的?
“楚烨。”看着叶挽瞬间就板下来的脸,褚洄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她再搂进怀里一点。抱不够,分别了半年,还是抱不够,想把挽挽吃进肚子里,天天跟她腻在一起。
“哦,褚烨……还挺正经。”叶挽默默地点点头。
褚洄轻笑了声,“是楚,楚穹苍的楚,不是褚。”他逃避了半辈子,虽是愿为楚家复仇肝脑涂地,偏偏还是心中有怨。当初若非楚穹苍一口咬定了不愿意做反贼,他和楚家,也不至于落得百万雄师尽灭的地步。而他褚洄也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如今万事尘埃落定,也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他是褚洄,同样也是楚洄。
褚洄突然就指着燕宫中一片垂垂落下的红枫,在萧瑟的秋风当中,轻声温柔道:“挽挽,落叶归根,我也归你。”
大燕历一百二十二年秋,镇西军大败西秦北汉。
同年秋,长赢帝禅位于嘲风将军褚洄,同年冬日登基为帝。
国号大楚,封号孝凉。同年新后巾帼将军封位,是为叶后。
孝凉帝一生只拥叶后一人,是为佳话。
全文完
☆、第496章 包子要生
大燕历一百二十二年秋,同样也算是大楚历的第一年,还没有变成孝凉帝的褚洄特地选在十月初五这一日登基,就为了跟叶挽的生辰错开一日,省的到时候忙于登基大典的事务而来不及给叶挽庆祝生辰。
可就算是他这般想着,偏偏就是有人不想他如意。比如叶挽肚子里揣着的那个。
在百官朝贺,各国使节到访,包括了刚刚打了败仗的西秦和北汉两国,新晋的孝凉帝褚洄身着以暗金色绣蟠龙纹的玄色帝服严肃威谨地即将搀扶着穿着同样款式的隐金线绣凤纹墨色后服的叶挽踏上层层玉阶、坐上龙椅的那一瞬间,一阵古怪又难以言喻的坠胀痛感从叶挽的小腹处传来。
叶挽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岔子,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打断登基大典的仪式都是非常不吉利的,即便叶挽不在乎,那些百官们也不会允许。
她大腹便便的一手由褚洄搀握在手心,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圆润白皙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隐忍的裂缝。
肚子里这个龟孙!本来怀着他打仗就有够惨的了,好不容易回了燕京顿时就像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样被看管了起来,褚洄更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她的身边,就怕她出什么岔子。原先,由方思勰还有燕宫中十几位御医女官一起把脉照料,约着她生产的日子大概是在十月中旬,所以褚洄才将登基大典的时间选在了十月初,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龟儿子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一睹他老爹登基的风采了咯!
不过即便是叶挽装的再好,由褚洄牵着的那只手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在褚洄的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
他不顾一旁礼官的唱词,在百官和使节的众目睽睽之下侧过脸,蹙眉将叶挽的手捉在手心里:“怎么了挽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两道如墨的剑眉飞斜入鬓,在眉心当中轻轻拧成的一个川字告诉了所有人他对叶后的担忧和关心。
叶挽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我没事,先将仪式完成了再说”,但是话到了喉咙口硬是没有挤出来,只能强忍着一股从脚底心弥漫到头顶的痛意,苦笑道:“你的崽子可能迫不及待要出来了。”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平时没有的软糯。
虽说生娃实在是很常见,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儿,她周围接触过的孕妇不知凡几。不过真的轮到叶挽自己了,她竟然从身到心的都觉得隐隐的恐惧,好像是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未知的恐惧。
还没说完,她身形一轻,一下子就离了地,整个人轻飘飘的被褚洄抱了起来朝着他还没有入住的寝宫飞了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甚至整个泰华殿中的文官们都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他们新晋的帝后二人留下的残影,登基大典顿时就少了两位应当有的主角。
殿中,只留下一声浑厚绕梁的余音:“传御医,挽挽要生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是个怎么回事?他们的新帝是不是忘了现在还在登基大典,他还没有坐上那龙椅,仪式还没有结束?
礼官手持着一张长长的暗金绢帛,像是哑了壳的炮仗一样干巴巴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还停留在刚刚褚洄和叶挽二人站过的地方,大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继续读下去的好还是停下来听从下一步指示的好。
“不妥不妥,陛下这么做实在是大大的不妥!”新封的礼部尚书原地踱了两步,恨铁不成钢的念了一句,“赶紧请御医去守着叶后娘娘,再把陛下请回来继续仪式!”对于一国的登基大典来说,中途被打断实在是不怎么吉利,尤其他们的陛下还想都没有想直接整个人带着皇后一起不见了,这让他们这等人站在这里如何是好?
可是偏偏,打断的还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而是陛下嫡长子的出生,这一下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心的好还是该头疼登基大典问题的好。
各国的使节都在这儿看着呢,要是今日不老老实实的将仪式举行完毕,那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么?
“李大人说的不错,皇长子出生是好事,不过也不能耽误了陛下的大事才是。还是快快请陛下回来,主持大局吧!”钦天监的司马大人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将那颗因为年纪大而干瘪的脑袋摇了又摇。
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都这么说了,其余人自然只有附和的道理。一时间整个泰华殿内都是在劝说赶紧将陛下劝回来的声音,却一个人都不敢动。
开玩笑,褚洄是什么人?那是八岁就上战场杀敌,一生手刃敌军无数,凶名在外的战神,魔鬼。他一辈子什么事情做得不多,偏偏就是特别的宠叶挽,谁敢在这个时候冲上去触他的霉头?
众人面面相觑,暗暗后悔为什么长赢帝陛下这么快就撒手不管朝事,独自一人将江山的烂摊子丢给自己的义子,然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快活了。要是长赢帝陛下还在此,定然不会允许孝凉帝做出这等奇奇怪怪不顾礼节规矩的做法来的。
朝中,说话的大多数都是那帮迂腐酸儒,谁都不敢去找凶神恶煞的孝凉帝“讨要说法”。最终无法,只得将目光放到了与褚洄和叶挽关系颇好的几位将军的身上。
“甄老将军,段大将军,楚老将军,你们到底也算是陛下的长辈,不如……劝劝去?”礼部尚书李大人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些讨好。
新帝后将门出身,早就预示着这“大楚”即将迎来重武轻文的时代。他们这些文臣不管做的多好,到最后可能还是要夹紧尾巴矮那些粗鲁无比的武将一头,现在能讨好自然是要讨好着的。
段弘杨是个暴脾气,没等自己老爹发话就率先站出来骂道:“劝?有什么好劝的,你们现在是要我们去找陛下,然后让他不要守着我们叶哥,跑来跟你们这群酸儒大眼瞪小眼?”
听听!叶哥?这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称呼!
这些文官没有和叶挽共战生死的经验,自然是体会不到段弘杨他们那种所谓的感情是个什么感情,只觉得太没规矩!虽说叶后原先就作为叶将军得到了长赢帝陛下的认可,可是现在不管怎么说她都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妇人啊!这位小段将军还一口一个叶哥的喊着,实在是……没规矩,太没规矩了!
“小段将军,你这怎么说话的?我们有何处的罪过你,你要说我们是酸儒?”那先前开口的文官瞪着段弘杨,口中念念有词,“大家同是在朝为官,都是为陛下办事,有道是……”
“停停停,别在这儿瞎给我拽什么鸡言狗语的,老子不爱听。”段弘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在那些莫名其妙中枪的“鸡狗”鄙夷生气的眼神当中,却听甄玉缓缓道:“那依着孙大人的意思,陛下如果今日当真是要守着叶后娘娘生产,没有完成登基大典的仪式,你等就敢放着胆子视陛下为无物,不承认他是我们大楚开国的孝凉帝陛下了么?”甄玉虽是武将,偏偏长得细皮嫩肉,眉眼温润。在这样的关头一开口,就有一种慢条斯理的阴阳怪气之感。
他大大方方的问你们,是不是陛下因为突发事件没有完成登基大典的仪式,你们就敢不尊他为帝?你们摸摸自己的脖子仔细想想,有这个胆子么?
甄玉睨了众人一眼,好整以暇的抄起手。
段弘杨突然就发现,怎么他玉哥好像浑身的气势都特别足来着,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有参与他们混说胡话的姚尚书嘿嘿一笑,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这些呆毛以为那些武官大人只知道打仗,一个个粗鲁野蛮嘴笨得很,所以一直轻视他们以为他们动摇不了多少文官的根基。现在好了,瞎说胡话,撞枪口上了吧?长赢帝孝凉帝哪个不算是武将,若是因为他们身形壮硕就以为他们头脑简单,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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