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一噎,普天之下,敢这么打趣自家主子的除了豫王估计就只有眼前这个小子了。他无奈地看了眼甄玉:“甄公子,你什么时候也被叶挽带坏了,变得唯恐天下不乱的?”
“呃……我,担心叶校尉,所以……跟过来看看……”甄玉尴尬地挠了挠鼻子。他会说他是担心叶挽看将军好戏被将军揍么?毕竟以他和段弘杨两个人小时候被褚洄揍了那么多次的经验看来,褚洄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褚洄终于转过身,背后滢滢月光的反射下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赤羽道:“下去。”
赤羽脖子一凉,立刻会意地拉了一把甄玉,两人对视一眼同情地看了看叶挽:将军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啊!虽然很同情,但是保住自己比较要紧。然后两人很没良心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士兵们都在山坡下面的篝火堆旁休息,山坡上顿时安静的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偶尔“叽叽”的虫鸣声。
月光泛着冷白,柔柔地洒在叶挽眼前,完全看不清站在背光处的褚洄的表情,只觉得有一双凌厉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扫视。
自从那晚之后叶挽一直没有和褚洄独处过,一时间只觉得气氛僵硬又尴尬,她摸摸鼻子清咳道:“那个……卑职也先退下了。”她扭头欲溜。
“站住,”褚洄冷道,转身面对远处的燕京城,侧首道,“过来。”
叶挽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她提步走上坡顶,却惊奇地发现此处能将底下的燕京城尽收眼底,入眼一座远处四四方方、横平竖直的古城,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燕京城高数丈,却能在这里看到城内一片繁华之象。饶是已经夜里,城中仍然亮着万家灯火,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看到了吗,这就是燕京。”褚洄轻声道,声音清冷又充满了无奈。
“在边关将士血战沙场的时候,燕京城中歌舞升平;边关将士马革裹尸的时候,燕京城中醉生梦死;边关士兵血流成河的时候,燕京城中灯红酒绿。”
“这就是从数十年前起威远将军楚穹苍拼了命地想要去保护的国土。”
跟在山洞中看到北汉人虐待大燕人逼他们打兵造甲一样,虽然褚洄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叶挽就是能敏感地发觉他越是靠近燕京情绪就越不稳定,像是心中隐含着什么血海深仇一般。他或许与燕京之间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联系。
他到底还是对他们几天之前讨论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是因为他们在说威远将军,而是就是针对那位大楚战神。
“你……认识那位楚将军吗?”叶挽看着他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轻触了一下。
褚洄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一缩,摇头:“没见过,只是义父十岁起就跟在楚将军身后了,在楚家军中足足呆了五年。他对楚将军印象深刻。”他顿了顿,“你觉得楚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叶挽一愣,从前些日子段弘杨形容的事情来看……她想了想道,“硬要说什么看法的话,我觉得这位战神太愚忠了些。”
“哦?”褚洄扬眉。世间对楚穹苍褒贬不一,相信他叛国的人把他贬到了骨子里,不相信他叛国的人又对战神至高无上的推崇,很少有人冒出这么个评价。
“他威名赫赫一辈子,却因为被人诬陷一死以证清白,不仅是想用自己的死保全女儿保全楚家军,更多的只是从小受的教育告诉他要忠君爱国,不得违背大燕皇室吧。如果是我,说我叛,那我就逆给他们看,不是说我勾结西秦么?那就勾结西秦给朝廷看看呀。”
“史书记载我谋权叛国又如何,胜者为王败者寇,到时候我当了皇帝,想让御史言官怎么写他们就得怎么写,硬要揭露我的恶行我就把他们统统砍了。”叶挽说的随意又任性,看着燕京的眸子里是止不住的嚣张和狂妄。
似乎在她眼里天地没有任何规矩可言。
褚洄有些怔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胆大妄为的在自己跟前说自己要当皇帝,然后把不听话的人全砍了,不由失笑。
“真是胆大包天。”他勾起嘴角。
“我说的是事实,不过我对一辈子在高位上辛苦奋斗,担惊受怕,左怕这个议论自己不好,右那个说自己做得不对的没什么兴趣。砍完人我估计就得带着手下全部躲起来,找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悠悠哉哉招猫逗狗。”叶挽撇撇嘴放松了心情,总的褚洄也不会现在把大逆不道的自己拉出去砍了,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褚洄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起来:“哦?谁也找不到你?”
“嗯。”叶挽点点头。
“我也找不到?”
“……”叶挽一滞,这不是废话么?如果褚洄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了,那她隐居还有什么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将赤羽留下的篮子提到跟前来,里面放着两个白玉的瓷碗。这叶云霏还真是大方,直接用这么贵重的玉碗来装茶点。
她打开盖子,里面的银耳枸杞茶已经有些凉了。她取出一碗递给褚洄:“吃么?叶小姐显然是对你有意,我想她也没那个胆子在里面下毒。”
“你吃吧。”褚洄神情莫名,幽幽地看着叶挽。
正好叶挽也有些饿了,喝了一口眨眨眼道:“嗯,还不错,不甜不淡,你真的不吃么?”
她傻傻地仰着脑袋端着汤碗问褚洄的表情与平日狡黠聪明的样子大不一样,那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竟然格外的柔和。虽然衣衫发髻因为赶路的风尘有些结在了一起,显得那张白皙的脸蛋有些灰头土脸,但是丝毫不影响那看着自己的眼中闪着疑惑的动人光芒。
褚洄盯着叶挽那张喝了银耳茶在月光下泛着晶莹水光的嘴唇,和唇边沾染到的黏黏的茶汤汁水,突然一低头张嘴从那嘴角处舔过。
叶挽只觉得大脑哄的一下炸开了,整个人像当机了一样怔愣在原地。
只一瞬褚洄就拉开了和叶挽的距离,他轻巧地舔过薄唇,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缓缓道:“不好,难吃,太甜了。”
叶挽强忍着把手里汤碗砸掉的冲动,连退了几步喃喃道:“吃、吃相太难看了,越来越难看了。”然后使劲地拿自己袖子把嘴边不知是银耳茶还是褚洄口水的水渍抹掉,耳根渐渐泛起了一丝红晕。
她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吃饱了没事做要喝什么银耳枸杞茶啊!为什么要跟着叶云霏来这儿看热闹?
褚洄阴测地看着她像是被狗舔了一口一样死命地擦着嘴角,连带着嘴唇一起被大力擦的红肿,冷笑道:“再擦明日军中就要流传出你我断袖同袍的传言了。”
叶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自己肯定不是断袖她知道,但是褚洄是不是断袖她就很难保证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没得逞,这一次居然……难道真的自己扮男人扮的太受太暧昧了,才让褚洄产生这种错觉?要不揍他一顿试试?
看着她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精光,褚洄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一般,冷道:“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叶挽气极,将碗放回篮子里扭头就往山下跑。她怕她在呆在这儿真的会忍不住把褚洄打一顿。
看着她气冲冲离去的瘦削背影,山坡上的墨衣男子好心情地发出了一阵轻笑声。
☆、第68章 入京,将军府
大燕自燕太祖马上征战时起,定都武平,改号燕京,如今已历经百年。
燕京作为百年古都,自是底蕴深厚,源远流长,玉楼金阙。京城分内外城、皇城三重,将萧皇室守的滴水不漏,皇城固若金汤。
京城外守卫数千,见官道外有千人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早得知是镇守边关数十载的嘲风将军回京述职,夹道欢迎。
褚洄此行带两千余精兵,并非战胜凯旋,仍受到了无数燕京守卫和百姓的欢迎膜拜。一时间外城门处水泄不通。
有阶位的将领只有叶挽一人,其余士兵皆以赤羽为首。叶挽骑跨在灰马之上,看着正道两旁拥挤围观的百姓,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看见大燕栋梁的嘲风将军的喜悦,还有不少平民百姓家的少女扔出鲜花绢帕以示爱慕之情。她不由问道:“大将军每次回京都如此……盛况空前的吗?”
平京门直通内城的南北大道此时已经堵满了人,除了安守本分地站在士兵围拢的圈外,其余旁边的茶楼酒肆、店铺的台阶上都站着不少占据高处凑热闹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除却外城的普通百姓外,也不乏正好在附近的权贵。得知嘲风将军归京之事纷纷前来围观欢迎。
赤羽看着同样接到了不少轻飘飘砸过来的鲜花的叶挽,笑道:“是啊,还以为今日正午天热,人不会多的,没想到……”他们特地选了中午的时辰进城,附近却还是堵的人满为患。
“褚将军!褚将军!您回燕京啦!”
“真是年轻有为啊,听说褚将军还未满三十,也不知娶妻没有?真想把闺女嫁给他。”
“不知道褚将军这次回京会待多久?”
“听说是回京述职的,也许没多久吧。哎!一想到跟褚将军同样生活在燕京里就觉得心潮澎湃呢,要不我也去参个军试试?”
“得了吧你,都四十多了,老头子一个,去战场上打酱油么?”
叶挽暗衬,褚洄只是镇西军三大主将中的其中一员,在百姓中已经有如此高的声望,更别提陇西其他两位都年过四旬的真正老将甄玉的父亲甄将军和袁弘袁老将军了,难怪朝廷对豫王和镇西军有此忌惮,换成是她只怕也会日夜寝食难安。
正想着,前方正对着他们一行人,晃晃悠悠地来了一顶轿子和不少严肃齐整的守卫。那轿子在大军前停下,撩开锦绣门帘,从中走出一位面貌英俊,与豫王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他肃容威严地从轿中走出,那八字胡下微微弯起,挂上一抹笑容:“好久不见了,嘲风将军!皇上特命本王在此迎接将军,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褚洄看见来人,翻身下马朝来人揖手,语气冷淡:“多谢齐王。”
身后的叶挽和赤羽几人和下马,单膝跪地朝这个八字胡男人行礼道:“叩见齐王殿下。”齐王是超一品皇室亲王,身为正一品将军的褚洄不用向他下跪,他们却不得不跪。同样齐刷刷下跪的还有附近凑热闹的百姓们。
萧天慕朗笑着做了个“请起”的手势,道:“都平身吧,本王也只是来接大将军的,诸位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说罢扭头对褚洄笑道,“洄儿,哦……本王这么叫你不唐突吧?你既是豫王兄的义子,喊本王一声王叔也是使得的,用不着见外。怎的这些年都不好意思改口呢?哈哈,怎么样,一路上劳不劳累?”
他宽宏大气和蔼可亲的模样似乎对前些日子设计让镇西军跟朝廷闹了个没脸、再轻轻松松的把褚洄骗回来的事情毫无所知。叶挽站起身恭顺地低着头站在褚洄身后,只觉得这萧王室的人脸皮厚度都堪比燕京的城墙,厚颜无耻。
仿佛知道褚洄会出声拒绝一般,萧天慕不等他拒绝复又开口道:“看看你,六年不见又长大不少,如此青年才俊的模样,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燕京姑娘大家闺秀呢?”他自顾自的哈哈着,眼神瞥了瞥马上沾到的花瓣,完全不觉得褚洄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气氛冷场了。“哎,咱们怎么在这儿就说起话来了,走走,先将人安顿下来,王叔带你入宫见驾。”他热络地拍了拍褚洄的肩膀就要带着他往自己轿子上走,俨然一副很好说话的慈祥长辈的模样。
褚洄错身避开他的手,萧天慕毫不尴尬地收回了手,笑吟吟地看着褚洄。
“赤羽随我入宫,叶挽,将他们带去内城将军府安置,有什么事情你全权负责。”褚洄回头冷声将事情安排好,然后全然不顾萧天慕还站在一边等着他上自己轿子的模样,将自己战马的缰绳递给叶挽。转头对萧天慕道:“还请齐王先行,我随后就到。”
萧天慕料到褚洄没那么好说话会跟自己同坐一顶轿子,也不坚持,点头后便进了自己轿子。
百姓们纷纷向齐王磕头之后恋恋不舍地朝大军方向挥了挥手,也渐渐散去。
叶挽牵着灰毛和褚洄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照夜,若有所觉地朝一边最高的茶楼楼上看去。
她从进城开始就察觉到有个目光在暗中灼灼地注视着他们,果然在那八角茶楼的最高处一间窗口处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脸戴轻纱的妙龄女子。距离的远也看不清相貌,但是照那婀娜的身段和优雅的气质来看,必定是个美人。
“那是谁?”叶挽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示意褚洄和赤羽看去。
赤羽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褚洄毫无反应,抱歉地朝叶挽一笑:“叶校尉,将军府在内城合明街上,你随意问一下百姓就能找到。我陪主子进宫去,将军府久无人居,只有几个杂役在,府内事务就麻烦你了。”
叶挽点点头,看着褚洄和赤羽两人在说完话后就瞬间消失在了自己面前。她无奈地摸了摸下巴,难怪要齐王先行呢,敢情他们准备用轻功跑过去啊。
她再朝那远处的角楼看去,窗口已经没有了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
叶挽婉谢了一些热情的百姓送来的蔬果食物,带着一本正经的两千士兵们朝内城走去。
虽然其中不少都是从没出过陇西,更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古都的士兵们,仍然每个人都一脸肃容目不斜视,路经多处听到不少百姓的议论之声也保持着良好整齐的军纪,队列丝毫不乱,除了踢踏的马蹄声外毫无半点人声。就连对周围事物都非常感兴趣的段弘杨和周建几人,也知道此时不能给镇西军丢脸,绷着小脸严肃非常。
跟云州城类似,内城皆是达官贵人的居住场所和高端名贵的店铺,进了内城收到的百姓投来的目光就收敛了许多。甄玉小时候跟着自家老爹来过燕京,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一下子就找到了合明街、一条聚集着身份高贵的官员府邸的静谧大街。
这条街上多是朱漆玉阶的大门,相比之下挂着“嘲风将军府”的牌匾就显得有些普通了,加之上头掩盖的厚厚一层灰尘,对比了隔壁雕梁画栋的金灿灿牌匾更是显得十分落魄黯淡。
不像其他府门外有不少严阵以待的守卫,这座将军府门口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红漆有些剥落的大门紧闭,门环有些发锈。
褚洄这还真是不讲究,虽然常年待在陇西边境,好歹这也是御赐的将军府,又是在寸土寸金的燕京城,这么随便就抛到了脑后不管不顾。叶挽无奈地上前碰了碰门环,在朱漆的大门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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