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应道:“是。”
玉微把手中的白子落下,又捻了一枚黑子后才转眸对站在她身后的厌倾道:“去把哀家告诉你的话转述给苍烨。”
厌倾迟疑片刻,看见玉微眼中没有半分玩笑的痕迹,这才颔首退出了寝殿。
……
宫门从里面被打开,苍烨立刻便要抬步走进清华宫。
厌倾见苍烨仅着一袭明黄色寝衣,眼中浮现一丝惊愕,但旋即便想起了玉微的吩咐,立刻绕到苍烨身前,大着胆子拦住了他。
苍烨蹙眉看向拦住自己的宫女,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厌倾被苍烨锐利嗜血的目光看得心间发颤,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面前,想起玉微的话,她顿时镇定了下来,仰首道:“太后娘娘说,她死之前想得一些清净日子,还请陛下不要再来清华宫了。”
苍烨拧紧眉心,看着近在咫尺的清心殿,绕过厌倾便要继续走向前,身后却是传来了厌倾警告的声音:“陛下若是一定要硬闯,便怪不得娘娘狠心了。”
他的步伐没有半分停顿,继续往前行,然而近在咫尺的清华宫却忽然变得遥远,似在天边,眼前是一片断崖。
苍烨心间一惊,阵法。
他后退回清华宫门前,早已经没了厌倾的身影,他还欲再闯,玉微忽远忽近的声音却是传来:“苍淮,在念颜殿时我便说过我们不必再见,你如今来清华宫是想治我的罪吗?澹台鸾颜之于你,便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们之间相濡以沫的十年,在她面前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我的时日不多了,只想最后再平静一段时日,十年换最后几个月的平静,如何?”
玉微的声音飘渺清冷,似乎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半分质问,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便像是她决绝离开那日,再不回头。
苍烨捏紧了手心,身体僵直,心中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本是想来质问责罚玉微,此刻却是愣怔一般站在原地,他甚至分不清心中的怅然是为何,又是为谁。
他蓦然想起她身上的曼陀毒,四肢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只能扶住身旁的门扉而立,晕眩感一阵又一阵地袭向他的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的主剧情明天就完结了,
然后就是和主世界紧密相关的支线剧情。
最后就是进入最终的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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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太后国色(终)
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甘泉宫的,更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到甘泉宫的,只记得他去清华宫找过她,只记得她的一句:我的时日不多了。
苍烨站在窗棂前,梅雨时节初至,北方多数时候都不会如南方一般细雨连绵,今年的京城却尤其怪异,阴雨纷纷了一连好几日,连树下都积了水。
雨从树叶尖垂落,滴落进紧实的泥土中,绯红的花垂直落下,落入雨砸落后的泥水中,染脏了干净的花瓣。
苍侍立在苍烨身后,低声提醒道:“陛下,该早朝了。”
“嗯。”苍烨转过身,正准备搁下手中捏着的玉簪,却是听见了内侍慌慌张张的声音。
苍侍得到苍烨的眼神示意后便转出殿外,领了那求见的内侍进来。
内侍甫一看见苍烨,便腿软地跪了下去,叩首颤声道:“太后娘娘……”
忽然听见玉微,苍烨急忙转过身,看见内侍脸上的慌乱,心中早就盘旋着的不安在顷刻之间被无限扩大,达到顶峰,撕扯成一个填补不满的无底深渊。
他从清华宫回来后便一直隐隐地不安着,却一直没再去过清华宫,他怕看不见她,也是怕看见她会忍不住地想要责罚她,她亲手摧毁了他唯一的信念。
他一直躲避着,不知道躲避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要躲着她,远离她。
苍烨的目光凌厉地撕扯向跪在地上的内侍:“太后怎么了?”
“太后娘娘……”内侍被苍烨嗜血的目光一扫,顿时浑身发抖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完整,面色也苍白得没有一分血色。
苍烨蹲下身,紧紧攫住内侍的手臂,指尖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咬紧了牙根质问道:“到底怎么了?”
内侍强忍着手臂的剧痛,磕磕巴巴地吐出了一个字:“薨……薨……”
苍烨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体止不住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直接跌倒,在苍侍掺扶的力道下才没直接倒在地上。
他挥开苍侍的手,再次靠近内侍,双手紧紧拽住了内侍的衣襟,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如盯死人一般紧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内侍被苍烨眼里充血一般的血腥惊到,整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下一刻竟是直接晕死了过去。
苍烨丢开手里的内侍,直接疾步掠出了寝殿,苍侍也紧随在他身后,却是不敢提醒苍烨即将早朝。
连绵的细雨迎面扑在苍烨脸上,却是没能让他清醒,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玉微的一颦一笑,从最开始的温婉端庄,到最近的清冷疏离,一寸寸,一点点,无一遗漏。
清华宫分明离甘泉宫不远,苍烨却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也走不到,然而等他真正走进清华宫时,迎接他的再不是那日的断崖,而是一片或高或低的啜泣。
苍烨方才急切的步伐在这一刻缓慢了下来,甚至不敢再靠近一步,冰凉的雨浸湿了他的龙袍,浸湿的锦缎像是塞进了他的呼吸间,呼出是湿润,呼入是冰凉,凉透心扉的冰冷。
紧随在苍烨身后的苍侍见苍烨停在了清华宫宫门前,身体在雨中摇摇欲坠,赶紧上前扶住了他:“陛下。”
苍烨抓紧了苍侍的手臂,依靠在他的力道站稳,嘶哑着嗓音唤道:“苍侍。”
“奴才在。”苍侍应道。
苍烨转过猩红一片的眼眸,看向苍侍,声音里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慌乱:“她死了?”
苍侍的目光掠过清心殿跪拜了一地的侍从,又看向面前似乎回到念颜殿被毁那日魔怔般的苍烨,向来不在苍烨面前说谎的苍侍却是迟疑了。
然而苍侍的迟疑却无异于是另一种无声的肯定,苍烨止不住地后退了两步,入目的依旧是俯身跪拜在地的侍从们,耳畔的啜泣声却似乎消散得彻底。
这一切分明是他多久之前便期待至极的,她干干净净地去了,为何事到如今他却是迟疑了,甚至望而却步了,心中突然空的那个洞似乎永远也无法填充完整,只能在呼进的冰凉湿气中越发膨胀。
良久,久到苍烨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才抬步,缓缓挪动身体,却是在刚抬起步伐时便腿软地要跌倒。苍侍即时地扶住了他。
苍烨挥开苍侍的手,像是突然清醒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清心殿,挥开了正要来行礼的宫女内侍,不顾厌倾和烟月的阻拦,径直往内殿靠近。
宽大的床榻上躺着面色苍白如纸的玉微,她的眉眼微舒,似乎走得很是安详。她躺在宽大的床榻上半分存在感也无,便像是那日她躺在龙榻上一般,彻底褪去了那一身伤人的刺和寒冷,安静而又温婉。
苍烨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床榻,抬起有些颤抖的手触上了玉微的脸庞。
温热的。
苍烨似喜非喜地笑了起来,还是温热的,她也许只是睡着了,睡够了就会醒过来。
他兴喜地抱起玉微,却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鼻息,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颤抖着唇角轻触在她脸侧,喃喃低语:“你便真的毫不留恋吗?”
回应他的是玉微身体的温度渐渐冷去,苍烨眼中的慌乱更甚,他搂紧了怀里的人,想要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她,却是无济于事,怀里的身体依旧在一寸寸冰冷下去,她再也不会睁眼看他,哪怕是恨。
苍烨理不清为何会彻底乱了心智,明明她对他的伪装都显得敷衍,他多用些时日就能琢磨透,可他却突然不愿意再去深究,他灰暗的世界仿佛在一寸寸褪色为深黑。
他低低地道:“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朕吗?连离去都不愿意告诉朕。”
可惜怀里的人再也无法回答他,连嘲讽都不愿。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却是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在看见她没了气息地躺在床榻上时彻底慌乱。
他双手紧勒着怀中人的腰身,下颚轻轻抵在她的发丝上,娓娓地低喃,目光完全放空,毫无焦距。
他以为至少可以这样一直拥着她,哪怕无法填补心中的漏洞,但至少可以让它不再无限扩大,脸上骤然的剧痛却是令他蹙起了眉,下一刻,怀中骤然一空。
苍烨陡然凌厉了双眸,入目的却是姬临打横抱着玉微的模样。姬临眼中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望,他捏紧的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时褚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玉微,触到她冰凉的身体时,手臂却是止不住地发颤,他只是昏睡了几日,竟成了这样。
他半月之前见她那一面竟成了最后一面。
苍烨睹在心里的酸胀在看见时褚吻上玉微的额头时彻底发酵到顶点,他捏紧了双拳,嘶哑着嗓音道:“把她还给朕。”
时褚抬眸看向苍烨,眼中是靡艳的猩红与狠戾。
那是姬临与他决裂那日也未曾有过的杀意,苍烨心间缩得更紧,却是固执地重复道:“把她还给朕。”
时褚后退一步,避开了苍烨伸过来的手,垂眸凝视向玉微的目光温柔而又专注:“应该是你把她还给我。”
他倏然抬眸,目光里染上嗜血的杀意,他眼尾的曼珠沙华在那浓稠得化不开的杀意中似要燃烧起来一般,妖异而又魔魅:“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我命定的妻子,你更知道我的批命,三十三。”
姬临年幼中.毒,命中有一劫,娶妻蝶者,三十三之前娶肩后有蝴蝶胎记的女子为妻,与之孕有一子,以子嗣之血入药,方可解毒。
虽只是批命,但却是大晏国师亲自批下,国师更是给了姬临一株曼珠沙华。及至曼珠沙华开败,若还是未曾以子嗣之血入药,便是死期。
苍淮和姬临是挚友,国师的批命苍淮也知道,甚至承诺过姬临,一定要为他找那名女子。
姬临感恩于苍淮的帮助,但他并不是畏惧生死之人,甚至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暴毙,所以安排好了所有身后事。
但后来苍淮明知道玉微是姬临命定的妻子却执意娶了她,甚至隐瞒着姬临,若不是姬临无意之中发现,也许他会一生都被蒙在鼓里。
姬临没开口的,他来讨回。姬临不在乎玉微,他在乎。
苍烨被时褚凌厉寒冷的目光逼得后退一步,目光中的固执片片剥落。
时褚更逼近苍烨一步,语气里是道不尽的嘲讽:“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她,只为了她那一张与澹台鸾颜相似的容颜。”
他低低地道:“可你娶了她又不好好待她,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把她当作澹台鸾颜的影子,她却是一腔真情交付,为你了着魔,为你舍弃了所有,背叛了一切,甘心为你被囚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她动了心动了情,失了理智,你却是自始自终都只是清醒地看着她沉沦,她独自走完了你们所有的距离,你却是一步步后退。”
“你有什么好?冷漠,自私,无情,甚至不肯爱她,你不过是恰好比我早遇到了她。”
轻如浮尘的话飘进苍烨耳中,却是犹如千金重一般,他紧紧地抓住床幔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不再后退,浑身却是犹如跌入冰窖之中,手脚冰冷得僵直。
时褚看着似徘徊在崩溃边缘的苍烨,护好怀里的玉微,突然运起内力,掌风凌厉地劈向苍烨。
感受到危险,苍烨几乎是本能地反手劈了过去,时褚却是陡然收了掌风,被内力反噬,又对苍烨劈过来的掌风不闪不躲,他的唇角立时溢出了血迹,血滴落在他正红色的鲛纱上,正红转为深红。
苍烨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时褚,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躲,甚至还撤回了力道,他迟疑地挪步想要靠近撑手扶在圆柱上,似乎已经重伤的时褚,下一刻却被劲道的掌风扫开。
姬羲缓慢地睁开了眼,鼻息间是熟悉的浅香,然而怀里那具娇软的身体却是再也没有了温度,完全靠他支撑着站在地面上。
他扶着玉微身体的手略微收紧了一分,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他垂眸看向怀里苍白着脸色的人。
苍烨被姬羲拂开,定住身形后方才抬眸看向姬羲,眼中的画面却是让他愣怔在了原地。
姬羲的青丝从发梢一寸寸染上霜雪,斑白了鬓发,如雪的三千发丝交缠在他血红色的衣袍上,似雪中染血,罪孽而又妖冶。
姬羲紧抱着怀里的玉微,几乎要把她融进骨血之中,过往的记忆疯狂地涌入脑海,她或嗔或笑,或喜或悲,或哀或乐的面容。
为什么又是错过。
为什么他现在才记起。
他眼角垂落一滴泪,滑落在玉微的衣衫上,血一般的鲜红色。
苍烨看着一瞬间白发的姬羲,几乎是愣愣地问:“为什么不躲开。”
姬羲的目光舍不得从怀中人身上挪开,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衣衫上的那滴泪,他怕脏了她的衣衫:“我要带走她,承受你一掌算是我带走她对你的偿还。”
他打横抱起怀中人,径直朝寝殿外走,他想带她彻底离开皇宫,他们两世都相识于皇宫之中,两世却都不得善终,上一世是他,这一世却是她。
他想他们下一世能圆满。
苍烨见姬羲要带走玉微,立刻拦住他,却被姬羲抬眸时他眼中的神色惊到,倘若方才的姬羲眼中还只是心如死灰的绝望,现在他的眼中却是荒芜到没有生命,仿佛早已经随玉微死去的虚无。
姬羲不再看苍烨,语气里是了无生气的空洞:“她已经死了,请你把她还给我。”
苍烨挡在姬羲面前的脚步不自觉地让开了半分:“你爱她?”
姬羲垂眸看向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似乎只是睡着了的玉微,眷念地道:“是,我爱她。”
苍烨下意识地问道:“有多爱?”
姬临便是和玉微有所交通,也仅是在他以苍淮的身份死去之后,如何会爱到一瞬间白发。
姬羲的唇眷念地印在玉微冰凉的唇角,须臾后抬眸看向苍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追随着她,她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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