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红彬没办法,张了张嘴,跟程黎平的父母打了声招呼,便看着程黎平收拾东西。收拾完了,程红彬开着摩托车,把程黎平送到了工地上。
黎城确实不大,但挨着几座发达的城市,经济发展很快。随之而来的,是飞速发展的房地产业。程黎平记得几年前自己离开黎城的时候,房价才一千六,现在竟然涨到了八千多。遗憾的是,普通百姓的收入并没有高到哪里去,所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就这样成了苦逼的房奴。
老程叔的工地不大,只有二十多个工人。墙壁垒了不到一米高,好像动工还没多久。老程叔没在工地上,说是去处理跟房产商的纠纷问题了,安排工头招呼程黎平。程红彬交代了几句,骑着摩托车回酒吧了。
程黎平没搬过砖,也从来没在工地上混过,但仗着年轻力壮,一板一眼的干了整整一天,才去吃了点东西。吃过饭,跟工友们闲聊,说到房价问题,一个年老的工友说:“老百姓活着真难啊,一个月挣几千块,不吃不喝,还买不起一平房子。像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都是血汗钱,还经常拿不到手。”
程黎平皱眉道:“老程叔还拖欠你们的工资啊?”
工友道:“程老板是个讲究人,但架不住黑心房产商啊,人家不给他钱,他拿什么给咱们结账啊。”
程黎平有些无奈,像这种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新闻,他并不是没看过,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老家这么个地方,也有这样的事。听工友的意思,似乎老程叔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几个工友抽着廉价的喜鹊牌香烟,围坐在一起打纸牌。一个满脸麻子的工友抬起头说:“现在没几个年轻人在工地上熬了,都去放高利贷,弄互联网,搞洗浴中心啥的,你是程老板的邻居,咋干这个来了?”
程黎平抽了口烟,只觉得喜鹊牌香烟劲道十足,虽然呛了点,但味道浓厚,确实适合干苦力的。“没啥技术,”程黎平笑着说,“在南方待了几年,那些东西见惯了,不想混进去。”
那工友挑了挑大拇指,道:“是个汉子,干那些事,黑白两道都得认识,要不然啊,也很难干下去。这世道,都不容易。”
程黎平想起来昨天在万通市场看到的那一幕,追问道:“咱这里放高利贷的多吗?在万通市场那边放贷的,是哪伙人啊?”
麻子道:“不多,都被垄断了,就两家。以前还挺多的,都被打服了。我也是听程老板说的,家是乡下的,了解的不清楚。”
一个三十多岁的马脸汉子插嘴道:“这个我知道一点,混在万通市场的那群人,都是跟王家兄弟混的。王家三兄弟,老大是公安局的领导,老二在城里开了几家大公司,身家好几个亿呢。老三最没出息,跟着老二混饭吃的。”
程黎平点点头,回想起那个痞子的话,可以确认那个痞子就是王家的老三。在小地方,类似于王家这种群体,有权有势还有钱,简直就是土皇帝,怪不得那一家子被欺负成那样,也没人敢报警。程黎平突然想起来那个少妇,他来了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道会不会给她惹来更大的麻烦。
在工地上闷头干了几天,老程叔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比程黎平的父亲还要苍老,这让程黎平有些惊讶,虽然按照年纪来说,老程叔还要大上几岁,但家境一直都很好,属于养尊处优的一类,没想到他竟然衰老的这么快。看来,承包工地这种活儿,透支了他太多精力。
老程叔没有跟程黎平打招呼,一头钻进了办公室,吃过午饭才露面。他把工友们集中起来,摇着头说:“下午休息,都算一下自己有多少工,去会计那里领工钱吧。”
程黎平目瞪口呆,自己才干了一周的活儿,这就要打道回府了?看着老程叔满眼的血丝,他又不忍心多问,只能乖乖的去会计那里结算工钱。
干了七天,一天一百五,领了一千零五十块钱。
程黎平拎着自己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说。已经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难道要告诉他们,自己刚找到工作又失业了吗?
程黎平苦笑着摇摇头,乘坐公交车回到万通市场。爸妈在那里摆摊子,趁着这个时间,去帮帮他们的忙。路过那个针纺厂,只见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打坏的桌椅碎布。程黎平吓了一跳,急忙问周围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旁边的炒货店老板一脸愤慨,道:“得罪放高利贷的黑社会了,唉,现在弄得家破人亡。”
程黎平问道:“那大姐呢?”
炒货店老板说:“死了,上吊死了。几个小工,打的断胳膊断腿,都在医院住着呢。”
一股怒火从程黎平的心里升了起来,不管他怎样劝解自己,都无法抑制下来。这家人跟他非亲非故,自己势单力薄,跟王家三兄弟作对,无异于蚍蜉撼树。可是,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继续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吗?他静静地看着废墟一般的针纺厂,转身走了。
第3章 收拾王老三
万通市场最里面的角落里,爸妈守着一个大约只有十平米的摊位,生意不好,所以老两口都很闲,静静的坐在那里聊天。看见程黎平走过来,老两口不约而同的站起来,问道:“怎么回来了,出啥事了?”
程黎平放下行李,笑道:“市里检查,工地暂时停工。”
老两口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信的表情,但谁也没多说什么,让程黎平松了一口气。“正好,我下午去医院体检,”老爸低声说,“下午你就帮你妈一把,看看摊子吧。”
程黎平点点头,问:“身体不舒服吗?”
老爸摇头道:“老毛病,胃病,例行体检。”
程黎平心头一酸,想说点什么,又自己觉得矫情,说不出口。 坐下来后,跟父母聊一些生意上的事。按老爸的话说,谷贱伤农,这几年什么都涨,就是粮价不涨。农民种粮一辈子,到头来连一套城市里的房子都买不起。眼看着这一辈年轻人结婚成家,娶亲的彩礼也跟着涨起来,所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去外地打工。身为产粮大县的黎城,竟然还要去东北买米买面,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个小摊位的收入并不高,一年到头,也就是十多万。扣除摊位费和采购成本,净利润大概只有两三万块钱。日子虽然过的清淡,但老两口心态却很不错,富贵也好,清贫也罢,人活一辈子,自问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老一辈人的想法通常都比较简单,程黎平吸了一口气,没有跟爸妈争论。其实他心里有谱,再过半年,万通市场和程家村要拆迁,到时候一切安宁都将被打破。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把利益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利益,可以杀人放火,可以无恶不作,就像王家三兄弟一样。
吃过午饭,老爸一个人去医院了。老妈絮絮叨叨的说起村里长短,谁家长辈查出来恶性肿瘤了,谁家女儿在外地打工跟人私奔了,谁家公爹为老不尊跟儿媳妇混到一块了等等。末了,话锋一转,老妈竟然叹了一口气,说:“我和你爸没什么本事,下半年村子拆迁,咱家也不要补偿款,只要一套房子给你做婚房就行了。”
程黎平苦笑道:“拆迁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老妈摇头道:“对咱家来说,算是好事了。要不然,靠咱们自己买房子,一个首付就把家底子掏空了。”
程黎平内心有些自责,但随即轻松的笑了笑,说:“你们安心做小生意吧,我会用心的。”他不习惯于说那些豪言壮语,不管多么激情澎湃,说出口时依然含蓄内敛。
临近傍晚,老妈收了摊子,程黎平借口有点别的事,没有直接回家。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打电话给程红彬,问他知不知道王家老三的行踪。程红彬嘿嘿一笑,说道:“平哥,你可算问对人了。王老三现在正在我们店里呢。”
程黎平“嗯”了一声,淡淡的说:“好,我这就过去。”
程红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道:“平哥,你问王老三干什么,可不要动他,这家伙有背景的,我们惹不起。”
程黎平打了个哈哈,笑道:“今天休息,我是去看看你,刚回到家,哪能惹这样的人,你放心好了。”
显然,程红彬不放心,也根本没相信程黎平的话,继续自顾自的说:“平哥,我从小就跟着你玩,你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做兄弟的只有一句话,别在酒吧里闹,到处都是监控。”
程黎平答应了,问明了路线,跳上了公交车。程红彬所在的酒吧位于市区西边的繁华地带,名字也高端大气上档次,叫做加州豪轩。酒吧门外,几排车子把停车场堵的水泄不通。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壮汉站在门口,似是迎宾,实则是看场子的。
程黎平没有进去,他知道,这家酒吧对女士是免费的,但对男士,进门就是两百块的入场费,他可没有这个闲钱去糟蹋。避开摄像头,在拐角处静静等着。从酒吧里不时出来一群醉醺醺的青年男女,一边说着不伦不类的荤话,一边哈哈大笑。
程黎平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直到十一点钟,程红彬才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王八出门了。”
程黎平站在景观树后面,从枝叶缝里看到王家老三左拥右抱众星捧月般走了出来。几个小弟跟在他身旁,喝的同样东倒西歪。几个人歪歪扭扭的走向停车场,分别上了一辆宝马z4和丰田凯美瑞。程黎平走到公用电话亭,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说加州豪轩酒吧有人醉驾,车牌号xxxxxx。
他知道王老三的大哥是公安局的领导,警方未必会把王老三酒驾当一回事,但给王家兄弟使点绊子,又不费什么本钱,程黎平还是很乐意做的。眼看王老三已经驾车拐上主干道,程黎平挥手叫了辆出租车,吩咐司机跟了上去。
出租车师傅年纪不大,看样子只有三十出头,瞥了程黎平一眼,道:“纪委的吧?”
程黎平一怔,没有接口。
出租车师傅继续说:“盯王老三呢吧?你不是第一个了。”
程黎平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搞不好,纪委也盯上王家兄弟了。而且,看起来,并不是黎城本地纪委,而是上一级的领导。想到这里,程黎平高深莫测的微笑道:“辛苦你了,公务在身, 不能多说。”
出租车师傅点点头,道:“我懂,我懂,保密嘛。不是我说你们,早就该动手了,王家兄弟是黎城一霸,祸害了那么多人,就因为他大哥罩着,谁也拿他们没辙。”
程黎平含糊其辞的道:“依法办事,要走流程的,不能说办就办。”
出租车师傅理解的应了一声,喋喋不休的说起王家兄弟做下的恶事。从主干道驶上辅道,再从辅道转往临江的一条小道,王老三的宝马z4被这里的交警拦了下来。
“他妈的,拦我的车,知道我是谁吗?”王老三怒气冲冲的下了车,冲着交警吼道。
交警陪着笑脸,道:“哟,三少啊,这不是例行检查嘛,不知道是你大驾光临。”
王老三“呸”了一声,道:“不知道是我,看不见我的车吗?黎城哪个交警不认识我的车,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交警脸涨的通红,却不敢说什么硬气的话,低着头一声不吭。王老三骂够了,一屁股坐进驾驶室,继续开车向前走。程黎平又跟了大概十多分钟,见王老三把车子停在前方公园边,便下了车,付了车费让出租车师傅回去。
这个公园很小,但风景很不错,程黎平避开摄像头,从围栏上方翻了进去。刚走到里面,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女人特殊的叫声。程黎平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王老三这个家伙竟然带着那两个女人来这里打野战。
这样也好,程黎平心里暗笑,王老三办那事,那几个跟班肯定不在旁边。倒不是怕他们,不过,少了他们,自己动手就方便多了。程黎平抓了把泥土,均匀抹在脸上。没过几分钟,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王老三一声闷喘,败下阵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叫道:“三哥,你好厉害啊,都把人家弄疼了。”
王老三嘿嘿笑道:“这回知道三爷的厉害了吧?”
另一个女人接口道:“三哥金枪不倒,我们早就知道了。对了,三哥呀,我们的手机坏了,想换苹果7,可不可以嘛?”
程黎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几年他都在南方,见了太多嗲声嗲气的女人,但在黎城这么个小地方,居然也有这样肉麻当有趣的女人,真让人始料未及。王老三在女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上礼拜刚换的苹果6,今天又要苹果7,你以为老子是开苹果园的啊。”
程黎平懒得听他们打情骂俏,快步走上前,一把提起王老三,先是两个大耳巴子甩脸上,然后才冷笑道:“王老三,知道我是谁吗?”
王老三被打懵了,两个女人也愣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尖声大叫。程黎平原想甩手给她们一个巴掌,但想想不能对女人下手,便停了下来,道:“再出声我就杀了你,马上滚。”
两个女人如蒙大赦,也不顾没穿内裤,把超短裙往下一捋,连滚带爬的跑向公园另一边。王老三的几个跟班听到了尖叫声,还以为王老三玩的过火,竟然没起疑心,远远的守在公园门口,一个也没过来。
程黎平一拳卸掉王老三的下巴,让他不能呼救,才提着他,绕到公园的阴暗处。王老三满肚子都是后悔,原想来这里寻寻刺激,没想到被人盯了梢,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程黎平重重的把王老三丢在地上,道:“我再问你一遍,王老三,认识我是谁吗?”
王老三知道自己平素作恶多端,仇家不少, 但这个人虽泥土拂面,却器宇轩昂,一股冷峻之气,确实没见过,便摇了摇头。程黎平嘿嘿一笑,道:“不认识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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