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便带了一点自豪地说:“那你是没有来过我们杭城了,我们江南美人可多了去了。”
一旁人笑着道:“那这可不是你们江南美人吧?”
年轻男子听他们说俏皮话,却是急得满头大汗,他开口殷切地询问那个杭城织布厂来的车夫道:“你说画中的人在你们那里?”
车夫对他这么大的反应有点不解,不过还是如实说道:“的确是在我们哪里啊,叫莲娜,你认识?”
车夫重新说了一遍莲娜的名字,年轻男子这才听清楚。因为车夫说的是宋国话,宋国人说异域的名字是不能完全标准的,现在听清楚了,年轻男子才干肯定他说的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莲娜。
不,也不算是他要找的,毕竟他几年前就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莲娜了。却没有想到莲娜现在已经到了宋国,现在还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重逢”了。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莲娜在哪儿,他是必然要跟过去找的。
年轻男子当下就对车夫道:“请问你们什么时候返程,我能跟你们的车队去杭城吗?”
车夫有些奇怪:“怎么了,难道你真认识莲娜啊?”
年轻男人点点头道:“莲娜是我的妻子。”
车夫吃了一惊,再看面前的年轻男子不由就多了几分认真。他想了想说:“可以当然是可以的。”
反正回去的路上人多,多一个人也不差什么。
年轻男子当下就说了感谢,而后立刻转头跑开,不过隔了一会儿就折返回来告诉车夫道:“我的名字叫做卡尔。”
卡尔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原本和莲娜有婚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早在五年前就应该和莲娜完婚了。然而他出外参军,等他回到自己的国家时却发现家乡早就遭遇灾祸,死的死伤的伤,莲娜也早就不知去向了。
为此卡尔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一直到后面有传言说边关开始通商,卡尔蔡过来做生意。这么几年也是跟着人一点点做大了生意,渐渐闯出了一点名堂。
这会儿他要离开去杭城,肯定是要有一段时间的耽搁的,不过现在也不能管这些了,再见到莲娜,卡尔心里又只有莲娜一个人了。
他将杭城那边带过来的二十张图都看了个遍,将莲娜的音容笑貌都记在了脑海中。第二天就跟着第一批返程的车队往回赶。
而杭城这边的莲娜还完全不知道这些,她在织布厂里同女工们说说笑笑,觉得这五年来日子头一回过得这么轻松愉快。
她不用讨好别人,也不用给别人献媚,脸上更不用施加那些她本来就不喜欢的妆容。每天要做的不过是和人说说她们那边的着装风格,然后抽空坐马车去杭城教小姐她们的家乡话。
莲娜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了,别的不说,语言天赋是很好的。又在教导林若青的过程之中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用处,因此对这件事情格外认真。
女工们则也很喜欢莲娜。原来这看着长得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而这些事情,总体来说都算是民间琐事。
一年眼看着又要走到尽头,忙碌的地方可不仅仅只有民间,官方那边是更加忙碌的。
各地官员将自己所管辖的地区一年以来的各种情况都汇总起来呈交上去,全都赶在了十二月到了京城里头。
皇帝每天要花比以前加倍的时间来看奏折,经常是要忙到半夜里,早上又得早早起来批阅奏折,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不过好在从下面官员呈交上来的折子看,宋国上下这一年里的情况是比去年又好了很多的了,诸如说其中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就是杭城了。
杭城一向是纳税很多的地方,毕竟江南地界的富庶那是没的说的。可是这两年以来,特别是去年一年,杭城的纳税又明显多了很多,相较于以往几乎是多了两成,这就很引人注意了。
杭城的前任知府之所以升的那么快,不仅仅是因为人家的老丈人在京城中能说上话,还因为杭城那边这两年的政绩也的确好看,升官也让人没的说。
皇帝着重看了看,发现这纳税大户基本上就是那些,不过这两年新增了一家。陈家的少夫人名下的粉黛和织布厂,特别是织布厂,在今年以来纳税可十分有看头了。
只不过从奏折上来看,皇帝还没有发现这里的区别,毕竟下面的官员将之与陈家的生意混在一起说了。反正在下面的人看来,陈彦媳妇做的和陈彦做的有什么区别,女子依附于丈夫么。
如果不是皇帝晓得粉黛并不是陈家操刀的产业,恐怕也就这么给混过去了。不过正好皇帝知道,且对林若青还有印象,这便有些好奇起来了。
之前他就觉得林若青是个能人,现在更加觉得她不错。只可惜一时之间没有什么能够了解她的办法,皇帝想来想去还是让人去找了前任杭城知府过来问话。
前任杭城知府晓得的东西却也不多,毕竟他走的时候织布厂都还没有做这么大呢。
还是皇帝身边的重宠妃,知府夫人的妹妹给皇帝道;“家姐和那林氏倒是有些交情,兴许知道一些的。”
皇帝对此正感兴趣,自然想要知道,只不过自己也不好去和女人问这些,便让宠妃去见见自己姐姐,顺便说说这事儿。
宠妃便赶在过年前还有了一趟省亲的机会。
不过这省亲的目的性明确,宠妃一开口就是要见她姐姐。
知府夫人见了她也高兴,不过却不晓得这突然要见自己是什么事情。
宠妃笑着说:“陛下看了今年杭城那边的账目,觉得林氏那边好,想知道她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姐姐你晓得不晓得?”
知府夫人一听是这个,心里就舒坦了,这个她自然是晓得的。
“那林氏,说起来祖辈也是京城人,不过上头的辈分说起来我也有些掰扯不清楚,只是她母亲,当年可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若不是嫁到了杭城,兴许要要来京的。
不过这不是要紧的。那林氏啊,今年过了年也才二十出头罢了,她嫁进陈家以后,先是开了粉黛,稍稍做出一些名堂以后,又创了黛色,说起来是一个铺子,可其实是两个,跟着听说是与她的丈夫一起去边关走了一趟,而后便回到杭城建立了织布厂,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儿。
不是生意上的事儿也多呢,林氏还在杭城外头办了一个庵堂,专门收容教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娃和弃婴,我回来京城以后还有所耳闻,听说不仅给人吃饱穿暖,还让人读书。
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奇的想来你应该也晓得,林氏那边不仅仅用男工少,织布厂和粉黛黛色里头用的都是女工多,以前吧,咱们这都讲究一个女子主内。
女子抛头露面都是要被笑话的,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出去抛头露面那都是乡下地方的女子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可现在看见这样,也觉得是自己有些迂腐了。
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那林氏实实在在是个妙人儿,你相处过便会晓得了,要说我能够做成这么多事情的,气概岂又会比不过男儿?”
这些话宠妃回到宫里以后,一五一十都和皇帝说了。
宠妃善于察言观色,从皇帝第一次提及林若青时候的态度就已经笑得皇帝对林氏这样的人并不反感不说,还心存赞赏,因此更加知道回来以后这话要往哪个角度说了。
“听家姐说完,我都觉得那林氏是个十足的妙人儿了,要是什么时候能够见上一面是最好的了。”
皇帝听了宠妃前面的叙述,也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宋国现在经济繁荣,蒸蒸日上,可是也并非没有现实问题存在的。宋国幅员适中,但人口却与幅员无法匹配。这是前十几年里打仗太多造成的后遗症,即便是经济跟上了,人口也一下难以跟上。
林氏那边的例子却告诉皇帝,当权者完全可以不把目光仅仅局限于男性劳动力上,女子为何不能用?
新帝的思想一直是十分开放的,要不然也不会一上任就开放通商,且放宽了对商业的诸多限制。即便是这些政策一开始都在朝廷之中引起了大臣们的热烈讨论,不过最后实际成果摆在众人眼前,这事儿的确是有成果也有效果的。
宋国的经济在几年之内就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就是最好的证据,一下就将一开始反对派的嘴巴给堵了上去。
因此皇帝立刻也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在第二天的早朝上面和众位臣子提了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说开放商业只是一个经年累月的歧视问题,慢慢可以扭转过来,也不伤及家庭根本。可这让女子也能出门做工,甚至鼓励女子出门做工的事情,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了。
女子天生要柔顺,女子天生要服从,女子是应该维护着家庭,维护着丈夫,并且以之为天的。若是鼓励了女子出门做工,那不就是将这个概念给完全推翻了?
那宋国的立国之本在哪里?
这一回只有少数臣子认同了皇帝的观点,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提议太过于冒险激进,不妥当。
谁都不能想象自己后宅里的夫人有一天能走出去有自己的事业。
那不是反了天了是什么?
一些思想迂腐的臣子不仅口头上激烈反对了,甚至心里也有诸多不满。
对这个结果,皇帝早就有所预料,因此也不觉得奇怪,更没有生气。他本来也没打算一下就将这个政策推行开来,甚至他都没有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推行的政策。
皇帝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思路,而官员们的巨大反应倒是让皇帝觉得啼笑皆非了。
他也是读圣贤书过来的,只不过读书的时候从来不读死了,总是保留着自己的见解,只不过事实是皇帝难得能够这么开明,但是治理国家的确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罢了。
皇帝干脆就在过年前将这个问题暂时给搁置了下去,准备好好过个年。但是私底下他并没有将这个问题给忘到一边,而是另外又派了人去杭城那边调查,准备将这女子出去做工到底有没有危害的事情给问清楚了。
皇帝派出去的人动作再快,赶到杭城那都是要过年以后的事儿了,这就放到一边后面再说。
至于杭城那边,年关将至,事情也多。
林若青这阵子也忙着看账本,一直看到了二十九才算将将看完。陈彦那边的生意更多更杂,和她比起来只会更加忙碌,只不过在二十九这天早上却也抽出空来将林若青带出了家门去。
夫妻两人坐在马车上面,林若青的膝上盖着摊子,面上好奇地问陈彦:“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陈彦脸上带着笑,又有些神秘地道:“到了地方你就晓得了。”
马车兜兜转转,行了有小半日才停下来,这去的方向和平时去别院的路是完全相反的一条路,林若青也从来没有去过。
杭城今年特别冷,前两日也下了雪,此时山林之间却还有绿意,绿意和白雪交杂在一起,北国风光与江南景致融合在一起,有些别样的趣味。
马车一停,陈彦便跳了下去,他打开车门完全打开,然后伸手去抱林若青。
等林若青被他抱到地下才看清楚面前的是什么,只见他们面前是一个农家小院式的篱笆栅栏,里头又有一小片林子,林子里头藏着一座小院子。
陈彦笑着说:“同你在边关的时候,你说若是能像寻常夫妻那样生活便好,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心意。”
第90章
边关那一趟已经是近两年前的事儿了,林若青顺着陈彦的话一回想, 自己那时的确是说过夫妻二人闲散日子之类的话的, 她却没想到陈彦记在了心上。
林若青脸上露出笑容来, 跟着陈彦一块儿往里走。
这院子从外面看, 极为普通,如果不是一眼看上去占地大,从建筑风格来说还真有几分简单的农家小院的意思。不过等林若青走到里头才发现,这哪儿是什么简单的农家小院,这可一点都不简单。
外面那些仿制农家装饰的,应该只不过是为了装装样子罢了。
因为一迈步进入院门之中,入目的便是台阶, 走上台阶再推门, 里头还别有洞天。
院子和家里没法比, 这顶多就是一个乐安院那么大罢了。可是要知道,乐安院比起一般农家来说,那也是要撑死了的大小。寻常乡间地主家恐怕也就两个乐安院那么大了。
林若青与陈彦一块儿往里走,便发现院子里面还站着几个仆从, 都是紧紧低着头。仆从们看着面生, 想来应该是这个院子里的,并不是家里带过来的。
院子大小暂且不提,就说往里走,屋里头的家具看着倒是很简单,可是那材料与做工,林若青都不用上手摸, 闻着味道就知道是多么贵重的材料,只偏偏这材料还要被木匠可以雕琢成最朴实无华的样子。
林若青至此已经是忍着笑意,没想到再往里走,有一道布帘子遮着的地方,她随手将布帘子抬起来一看,就发现布帘子后面藏着的是一个和他们家里头几乎一样大的净房,里头那池子周围还镶嵌着不少圆润可爱的鹅卵石,光是挑选看来就是让人费了一番心思的。
林若青的笑终于是忍不住了,她转头看向陈彦道:“爷觉得这是外头普通夫妻过的日子吗?”
外头的普通夫妻忙活一辈子兴许都不一定能攒下买他们这屋里一张床的钱。
陈彦也知道林若青在笑什么,他想了想也难免跟着失笑。
“这实在没有办法的。”陈彦解释道,“原本我想照着关外那样来建一个小院子,可是关外那样的又实在简陋,我倒是没有什么,可是换成你,我便总觉得缺漏很多了。”
他的青青一向养得那么娇,家里什么都有,陈彦放心。可是一到外面,陈彦就觉得这里不够那里不够了,总归是没有家里的那么贴心。
而这小院子是他一手设计并且督工建造的,一开始的确规划的简单,现在许多东西都是后面他觉得不够加上的。这两年因为开了边关那头的生意路线,他也实在是比以前还忙,要不然也不用拖了两年才将这小院子完工。
林若青听完陈彦的解释,假意收起脸上的笑容道:“你的话说得好像我很难伺候一般,以前在关外的时候我不是也过过来了?”
陈彦一听她说“你”,心里头不知怎么觉得高兴起来。
林若青总是称呼陈彦“爷”的,这里头倒是不涉及什么尊敬敬畏的,纯粹是一个拉开距离的工具罢了。
陈彦想起有那么几次,他的青青干脆连你都不用,直接称呼他为“陈彦”,那时候才真让陈彦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感来。
陈彦低笑道:“青青怎么会难伺候,青青好伺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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