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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作者:九斛珠
  她状若无意地跟进来,从伙计处探得玉嬛上了楼,便紧随上去。
  谁知刚上来就听见玉嬛的声音,循声往里一瞧,便见永王紧贴玉嬛站着,目光落在她脸颊,专注而认真。两人不过咫尺距离,永王端贵如旧,却不似平常以王爷之尊盛气凌人,却是神情和善,言语温柔。
  那样过分亲近的姿态令沈柔华心里砰砰直跳,怕人发觉,赶紧躲进对侧雅间。
  而今既被永王察觉,藏是藏不住的,只能现身出来,端庄施礼。
  
 
第29章 第29章
  永王颇意外地打量着沈柔华。
  这张脸他认识, 在魏州地界,除了玉嬛和他的小姨子梁姝,永王能认出的贵女,便只有沈柔华——她的兄长取了淮阳长公主的女儿,就住在长公主府上, 沈柔华数次进京拜访长公主,永王曾见过。
  且她父亲沈恭是梁元辅的副手, 永王驾临魏州,也见过沈柔华一次。
  此刻四目相对, 沈柔华面上波纹不起,只款款施礼道:“拜见永王殿下。”
  “是你?”永王眉头微紧,目含审视。
  沈柔华端然含笑, “不知道殿下驾临此处,方才若有失礼,还请殿下见谅。”见永王眼带狐疑,索性大方承认, “臣女原是来岛上散心,约了人在此会面喝茶, 就在对侧雅间,北临湖光,又有一株海棠掩着,景致极好。方才上楼听见殿下的声音, 怕会搅扰, 便赶紧进去, 若令殿下误会,是臣女的不是。”
  说罢,又屈膝行礼,发间金钗微晃,粲然夺目。
  永王“哦”了声,见她不似心虚说谎的模样,便没深究,仍回宴席。
  沈柔华则回雅间,叫人搬了屏风拦住门外视线,而后沏壶新茶,临窗慢饮。
  原本跟玉嬛碰面的念头打消,她手指攥着茶杯,脑海里全是方才匆匆瞥见的那一幕,深想其中含义,更觉心跳急促。
  她在家中时,也常听沈夫人提起,说如今京中夺嫡,太子虽有东宫之位,身后却是位同虚设的皇后,辅佐他的朝臣也多是寒门之子靠科举出身的,没多大能耐。而永王天资聪慧,借着小魏贵妃的夸赞,极得圣眷隆恩,舅舅在朝中为相,还有世家助力,登基是迟早的事。
  这般一位在渊潜龙,自是万千眼睛盯着,许多世家想把女儿送进去,即便如今只是侧妃甚至滕妾,将来入主皇宫,便能立时飞黄腾达。
  ——譬如雄踞一方的梁家,将嫡长女儿梁玉琼嫁为永王侧妃,便是为博荣华。
  更别说永王生来俊秀温雅,倾慕者无数,哪怕公侯府中的闺秀,也未必会入眼。
  谁知道,他竟会对谢玉嬛露出那般温和亲近的姿态?
  沈柔华捂着心口,忍不住又灌了口茶,缓解喉咙的干燥。
  永王应是看上谢玉嬛了吧?否则,怎会在这里偷偷召见?
  倒是没想到,那谢玉嬛平日里瞧着兔子般乖巧温驯,背地里不止跟梁靖纠缠不清,竟还勾搭上了永王。这些男人的眼光也真是古怪,魏州城这样多的名门毓秀,谢玉嬛纵容貌出挑,却不过是个外室女,怎就勾得人前仆后继?
  梁靖鬼迷心窍就罢了,毕竟军中没什么女子,被暂时勾着也不算什么。
  永王却是见惯宫廷妃嫔丽色,京城里那么些公侯权贵之女,他本该目光极挑剔才是。
  如今竟被谢玉嬛勾动温柔,可见那姑娘绝非善类!
  沈柔华心中愤愤不平,一条锦帕险些揉碎,瞧见外面冯氏和玉嬛在仆从环绕下登船而去,忽而冷笑起来。
  既是如此,便须顺水推舟。
  帮着永王将谢玉嬛吃到嘴里,梁靖还能奈何?届时她仍能嫁入梁家,在这魏州地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安享富贵尊荣。
  那谢玉嬛纵进了王府,不止有正妃压着,两位侧妃也都是世家嫡女,她未必能得意。
  这般想着,刚才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稍微顺了点,剩下的便是相机行事,在永王摆驾回京之前,帮他一把了。
  沈柔华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傍晚时听说玉嬛母女回城,便也驱车回府。
  谁知回府后还没睡个安稳觉,隔日晌午,便迎来一道晴天霹雳。
  ……
  当日梁靖跟老侯爷说定后,老侯爷便将梁元绍叫到了跟前。
  自十余年前韩太师的案子上父子分歧,这些年两人间便总有隔阂。当时梁侯爷本欲帮帮太师,梁元辅兄弟却怕家族受累,暗地里跟萧家串通,置父辈情谊于不顾。侯爷得知此事,气得大病一场,然木已成舟,他毕竟扛着府中百余条性命,已无力挽回。
  那之后侯爷病弱,迅速衰暮,懒得再问争斗的事,侯府事务也都交到了梁元辅手里。
  梁元辅身任都督之职,野心驱使下谋权谋利,很快忘了旧事。
  相较之下,梁元绍还有那么点良心,见父亲病弱消沉,心里存了点歉意。
  这歉意藏了十余年,老侯爷始终不提,他便无从吐露。
  父子俩虽同在一座府邸,却隔着道纱屏般,甚少促膝深谈。
  这回老侯爷便是拿旧日的事当话茬,说梁靖对那沈柔华无意,中意的是谢家女儿。梁元绍从前趋利避害是为侯府着想,事隔多年,他也不计较。但这是关乎梁靖终身的大事,沈柔华和谢玉嬛之间,也不是关乎生死兴衰的选择,梁元绍不该为那点蝇头微利,断送梁靖的婚事。
  梁元绍固然贪恋沈家的助力,到底是父亲亲自开口,听了进去。
  就只是薛氏不肯死心,觉得沈柔华端方温柔,是魏州有名的美人,与她向来亲近,且沈家虽能添助力,也须仰赖梁家,沈柔华必会周全行事。玉嬛却是跟老夫人投缘一点,且有淮南谢家撑着腰,她这婆母未必能压制。
  夫妻俩商量了两回,薛氏始终不肯死心,还是老侯爷催逼,梁元绍才下定决心。
  而后备了份厚礼,亲自登沈家大门,说侯爷已为梁靖择定婚事,他深为遗憾。
  沈恭毕竟是都督府长史,早先虽觉此事十拿九稳,见梁靖久久不肯登门,心里也有了数。听梁元绍亲口回绝,固然气恼,却也没敢发作,只在和气地送走梁元绍后,气得摔了个杯子——
  但也仅此而已,沈家虽有皇亲,在魏州毕竟须仰赖梁家,这委屈只能受着。
  消息递进后院,沈柔华听见时,就没沈恭那么看得开了。
  她今日得空,因想着秦春罗是个不错的棋子,特地请过来赏花品茶,探探口风。听外间仆妇说梁元绍携厚礼登门时,便有些心神不宁,直至心腹丫鬟过来递信,才明白梁元绍的来意,一颗心登时坠入冰窖。
  茶室里香气氤氲,沈柔华临窗坐着,手里的冰绡帕子扯得死紧。
  秦春罗坐在对面,见那丫鬟耳语后沈柔华变色,便好奇道:“怎么了沈姐姐?”
  沈柔华充耳不闻,只是摆手叫丫鬟出去。
  窗外满目翠色,舌根残留茶的涩味,连那回甘都似是苦的。
  她盯着窗外,十根手指越收越紧,素来端方温婉的脸颊也笼了怒气,牙关咬得腮帮都微微颤抖。
  秦春罗从没见她这样,又小声道:“沈姐姐?”
  “你说……那谢玉嬛是不是个狐媚子。”
  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言辞,沈柔华面上罩着寒意,两颊却又泛起诡异的红。
  长这么大,她在同龄的姑娘里向来出挑,这回跟梁靖的亲事,在她看来也是十拿九稳的。沈夫人跟薛氏往来热络,她也常做客梁家,姐妹们私下玩笑起来,甚至会拿梁家打趣她——俨然是将她视作梁家的准儿媳。
  可谁知,梁靖会来这么一手?
  若消息传出去,旁人必会说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痴心妄想。
  往后再出门赴宴,她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沈柔华越想越恨,手指撕扯着帕子,猛听裂帛轻响,那冰绡帕竟被凭空撕裂。
  她满腔的怒气也仿佛撕开了口子,猛然站起身,啪的一声拍在案上,震得掌心发麻。怒气发泄罢,才想起对面坐着客人,收回目光,便见秦春罗缩在圈椅里,正满脸愕然地抬头看她。
  沈柔华自觉失态,回过神时,稍敛恨意。
  “谢玉嬛她……”秦春罗揪到要害,试探道:“她得罪姐姐了?”
  “欺人太甚!”沈柔华说得含糊。
  秦春罗冷笑道:“那一家子本来就不是好人。枉费从前姐姐待她那样好,如今也是白眼狼起来了!”见沈柔华似有同感,又火上浇油,“咱们魏州城里,谁不尊着姐姐,就只她猖狂,亲自下请帖都不给面子。”
  刻意的挑拨离间,语气里那点怨恨藏不住。
  沈柔华垂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颔首道:“是啊,她真是可恶得很。”
  “我也这样觉得!”
  “是吗?”沈柔华唇边挑起冷笑,坐回椅中,“说来听听。”
  ……
  梁元绍去沈家的事并未张扬,但武安侯府内,祖孙三代的分歧暂时消弭。
  先前秦骁的案子递上去,刑部暂时压着,等过几日永王回京,必会借此掀些风浪。
  梁靖已将永王和秦骁往来的底细摸清,届时也需回京,帮着东宫借机反击,便想着离开之前,将此事定下来——至少不能让玉嬛许给别家。
  这日清早,由梁老夫人出面,请玉嬛母女一道去城外进香。
  梁靖自然是以照顾祖母为由随行。
  祖孙俩临出门时,恰好梁章被梁元绍赶着去书院,一脸的闷闷不乐,听说老夫人是要去城外进香,当即以为爹娘求福为由,死皮赖脸地跟上来,打算先去城外浪半日,后晌再去书院。
  
 
第30章 第30章
  进香去的不是梁家寻常供奉香油的寺庙, 而是北郊的静安寺。
  静安寺不大, 坐落在山脚下, 田产地亩不及别处, 加之离城颇远, 香火冷清,修建得自然也不及别处巍峨肃穆、华美辉煌。
  两府的马车在城门口会和,一前一后赶过来, 到寺门前停稳。
  兄弟俩扶着梁老夫人下了马车,梁家便几步走向谢家车马, 见冯氏和玉嬛已在仆妇的搀扶下出来, 便朝冯氏行礼。
  后面梁章瞧见玉嬛, 一双眼睛立马瞪圆。
  谢鸿孤身在魏州为官, 毕竟势单力薄,马车也没跟武安侯府似的印徽记。他在城门口瞧见时也没太留意, 只当是老夫人常往来的人家,如今见了玉嬛,便忍不住搀住祖母胳膊, “咱们今日是跟谢家一道来进香?”
  “是啊。”梁老夫人瞧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件要紧事情来——
  迎娶玉嬛的事都是侯爷安排, 梁元绍夫妇虽已知情,梁章这阵子都被关在书院苦读, 就只昨晚回府睡了一觉, 半点都不知道府里打算给梁靖娶玉嬛的事。偏巧这孩子又……
  她来不及提醒, 冯氏便已带着玉嬛走了过来。
  “老夫人一向可好?”冯氏仍是温婉和气的姿态。
  梁老夫人颔首笑道:“都好。这静安寺虽没多大名气, 里头却也有高僧,只是路上颠簸些,车马劳顿累得很,夫人受得住吧?也是辛苦你们了,跟我老婆子来这么大老远的地方。”
  “老夫人说哪里的话,您是长辈都不辛苦。这地儿清幽,倒是跟别处不同。”
  说话间,扶着梁老夫人,便往山门走。
  玉嬛落后半步,跟在梁老夫人贴身的仆妇后面,没等梁靖开口,梁章就先凑了过来。
  “哎,怎么是你们?”梁章婚事被拒,却也不气馁,侧头觑她,“早知道是你们,我就带你先去个地方。上回见着的铜鼎说是古物,底下还刻着字呢,你见了保准喜欢。”
  玉嬛就算有心避嫌,也被他说的东西勾住了,“在哪里?”
  “师古斋,在宏恩寺后面的巷子里,别看门面寒酸,好东西不少呢。”
  “是么。”玉嬛小声嘀咕,“你何时也有这雅趣了?”
  据她所知,梁章这人贪玩,看到书卷就头疼,对碑文石刻更是没半点兴趣,闲暇时逛骑马射猎、吃喝玩乐,逛些金银摆设的铺子她信,进书肆古物店这种事,总觉得不像。
  梁章摸了摸鼻子,“我也好学上进么。”
  ——先前婚事被拒,他苦闷之下跟沈令君喝酒,着实被沈令君数落了一顿,说他往日故意欺负姑娘家,难怪没人肯嫁。梁章痛定思痛,虽被严父困在书院里,也不敢到谢家打搅玉嬛,闲暇时却常翻墙溜出书院,寻摸些玉嬛可能喜欢的东西,若有机会献宝,没准能叫人回心转意呢?
  这样想着,梁章蠢蠢欲动,还想多说几样他见着的好东西,忽觉后颈一紧。
  背后衣领被人揪着,险些勒到他脖子,梁章转头,目光对上梁靖压着的唇角。
  呵斥抱怨的话咽回肚子里,他缩了缩脖子,不满道:“二哥,你做什么!”
  “衣领脏了。”梁靖随口应付。
  梁章“哦”了声,随手在领口抖了抖,便想回头接着献宝。
  谁知梁靖仍揪着他领子不肯放手,梁章愈发不满,回头瞪他。
  梁靖抬了抬下颌,“这儿路滑,去搀着祖母。”
  路滑吗?梁章低头,近些天没下雨,这路拿青石板铺得平整,干爽着呢。且老夫人左边是仆妇,右边是冯氏,哪有他插手的地方?二哥这明显是拿他消遣寻开心!
  他攥起拳头,挑衅似的扬眉。
  梁靖不以为意,仍气定神闲地揪着他后领,一副有本事来跟我打的表情。
  兄弟俩眉来眼去地交锋,旁边玉嬛起初信以为真,听见梁靖那句睁眼说瞎话的“路滑”才忽然反应过来,心里暗笑了下,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作势跟石榴说话。
  那边梁章扬了扬拳逼退二哥,回过头就见旁边早已空荡。
  他总不能去搅扰人家主仆说话,只好泄气地跑到前面,替仆妇搀着老夫人。
  梁靖唇角微动,落后半步,陪在玉嬛身侧。
  侧头瞧过去,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少女撇了撇嘴,神情揶揄。
  ……
  进了静安寺,先往大雄宝殿进香毕,梁老夫人便叫兄弟俩在外等着,却带冯氏和玉嬛穿过偏殿,到了寺里供奉福位的地方。经幡长垂,门窗昏暗,里头却有一排排长明灯烛燃烧,幽静而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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