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思各异,最终神色归于平静,天家事不可妄言。
听了这几道旨意之后,阿沅这才明白自家阿父为何调职,感情是皇帝为了自己儿子腾位置。清、越、岭南三州太守都换了新任,保证他们衷心辅佐几位亲王统领封地。
虽然程让稍微透露了一点陛下的意思,但这场战争却不是一下能打起来的。因此明面上程将军只是作为边将,将会跟着新封的晋王去驻守岭南州,跟以前他在清州时的职务差不多。
在去往岭南之前,程家和林家定下了程让和阿沅的婚期。虽说他们俩定亲也将近一年了,可现在谈婚期却还是有些早。阿沅才十四,女子至少十五及笄之后方可出嫁。
可程让心焦,总觉得迟则生变。他心里明白因兄嫂的遭遇,徐氏对他一直不太满意,甚至于退婚的念头都起了三五次。阿沅以为他不知晓,可他却一直看在眼里。
他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改变徐氏的印象,但,前路渺茫,毫无头绪。随军征战是他能达目标的最快途径,却也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是阴阳相隔。
他需要保障,即使惹了未来丈母娘的厌恶也在所不惜。
婚期定在明年十一月,今年年初到次年年末,还有不到两年时间。程让满意了,两年说长不长,他等得起,最重要的是,徐氏也能接受。
阿沅心情颇复杂,婚期就这么定了?然而程让却要在他们定下婚期以后去上战场,听着就像是以悲剧结尾的小说开头。
目前,小说还未开篇。
少年半愧疚半心虚地蹲在地上——拔草,阿沅想在院子里种一些草药,原来的花圃便被清理了出来。
“阿沅你看这样行吗?”他拔完草又拿小锄头翻松了土壤,再挖几个坑就可以把药草栽下去了。
阿沅踱步过去,像老学究一样背着手围着花圃转了转,点点头道:“还行吧,你再去打点水来。”
“好嘞——”少年像一阵风一样掠出院门,没一会儿,提着桶水回来,“这些够不够?”
期间林潮经过,进来看了一眼,心里啧啧出声,他妹妹真的很会支使人干活。上次明明是她要埋酒,结果活儿都是他干的;这次也是她要种草药,结果活儿全是阿让干的。
他摇摇头,叫住程让道:“阿让你歇一歇,剩下的让花匠去干……”
程让闻言迟疑地看向阿沅,小姑娘对他笑了笑,眼睛眯起来,看不清眼色。他有点犹豫,阿沅的笑是真心的还是在威胁他?
毕竟她上次也是这么笑着说四公主赏赐给她一尊宝瓶的,明明很生气,却笑得渗人。
迟疑间阿沅道:“阿兄你稍坐会儿,我去膳房端点点心来。”
等她走后,林潮看程让一双眼睛还吊在自家妹妹的背影上,不由无语:“阿沅一会就回来了。”
想了想,因那几丝被支使干活的同病相怜感,他又道:“你别老惯着她。”小心惯得她以后爬你头上去。
程让先是轻笑,转而神色又正经了几分,“渡远兄可是有事?”
林潮咳了声,没想到自己心事已经被少年看出来了,只好厚着脸皮问:“我听说你要跟着程伯父去岭南?”
“是有这个打算。”
“那能不能带上我?”
两相沉默,面对着跟阿沅有一丢丢相似的脸,程让到底没狠下心来,“这可能要问问我阿父。”
“多谢。”林潮勾住他肩膀,哥俩好一样,“就算跟着行军也行,我保证不拖后腿!”
程让皱眉,心里想不明白一个文士为何要跟着行伍走?他索性问道:“为何如此?”
林潮长叹一声,半真半假道:“从前总拘泥于官署,每日在阿父手下做事,累得慌。如今阿父迁了新职,我正好去各地走走。穆国山水奇绝,若不能一饱眼福,总觉得是生平憾事。”
可也不用一下子从京城跑到岭南去吧?岭南州属于边陲之地,交通不便,地广人稀,自然风光确实奇峭,可就是人迹罕至。
程让在脑袋里开始翻这些日子看过的岭南地理志,想了会儿,提醒他道:“岭南天气潮热,山野之地还有瘴气横行。渡远兄若是想游赏山水,倒不如挑个适宜之地。”
林潮也想过这问题,最后还是打算忍了,“实不相瞒,我对八郡慕名已久,可惜那是姜国属地,不好越境,只能去离八郡最近的岭南看看了。”
程让还没发表疑问,一道轻盈女声插话道:“阿兄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志向?我可要去和阿父好好聊聊。”
两人回头就看见端着糕点笑盈盈的姑娘,旁边的侍女察觉到这古怪的气氛都不敢说话。
阿沅将糕点放在院里石桌上,又让人上了壶新沏的茶,“阿兄怎么不说了?是不能让阿沅听见么?”
林潮赔笑道:“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我也就是想想,阿沅你可别多话。”又东扯西扯说了两句,他赶紧遁走,留程让在后头面对隐怒的妹妹。
程让:……这未来大舅兄就是来坑他的吧?
“阿沅……”
“我阿兄跟你说什么了?”
程让权衡了一下,阿沅显然更重要,他毫不犹豫地把刚刚说的全复述了一遍。阿沅听了冷哼两声,随口道:“他有本事自己去啊,缠着你问算什么。”
不久,阿沅就听说她大哥去向晋王自荐,然后成了晋王府的僚属,不日就将随晋王前往岭南州的封地。
果真是有本事,阿沅捏碎了一整块糕点。
林潮这事一出来,林家气氛直接降至冰点,最明显的对比是程让在林家的地位显着提升,以至于可以自由出入,仿佛已经是林家人了。
阿沅消沉了几日,寻了个好日子跟着阿娘去城外有名的南华寺求平安符。程让此行若真为了八郡而去,受伤就是在所难免,她可不想自己隔三差五就吐血。她越想越忧心忡忡,程让是血厚,她可不是啊。
求了平安之后,徐氏又去给自己儿子求姻缘了,阿沅就坐在一旁坐着等。
“施主与我佛有缘。”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一惊,回过头去——是千门寺的那个说她“福泽绵厚,逢凶化吉”的老和尚。
阿沅瞳孔微缩,惊疑不定,她平生只进过寺院两次,竟碰上同一个老和尚。她站起身来,回了个合十礼,“大师有礼。”
“贫僧法号静心。”老和尚微微一笑,“千门寺一别,施主气色渐好,看来是别有机缘。”
阿沅:……听不懂。
“不过施主命里有劫,该好好化解才是。”老和尚语气悲悯,眼神却是平静无波,如一汪深潭枯水。
阿沅颇为淡定,命里的劫数太多,也不知道静心大师说的这个能不能排上号?
她没说话,静心大师又是一笑,“施主定力不似凡人,施主静观其变,自可逢凶化吉。”
“多谢大师指点。”她略低头,尽管心中一片茫然,大师到底指点了什么?看着不动么?
不过她很快就知晓了,程让骑马摔断了腿。
她可不就是躺床上不能动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六一欸~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作者君明天要出去过节!
第35章
意起私探病,劫数始静心。
阿沅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次程让伤势对她影响尤为剧烈,生生让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好楼梯低矮,没像程让那样摔断腿,但腿上起了好大一块肿胀淤青。
在床上躺了三日后,她无视阿娘的叮嘱,威胁女护卫带她出了门。女护卫跟在她身后近半年,第一次有了存在感,心里五味杂陈,早知她家姑娘手段多,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姑娘您要抱还是要背?”她低头看着这个才及她肩膀的小姑娘,忍不住放柔了声音。
阿沅原先并不知道自己除了明面上的护卫,暗地里还有个女护卫时时跟着,这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女护卫情急之下为她挡了一挡,这才现了真身。
她向来秉承着人尽其用的原则,觉得女护卫只是暗地里跟着保护她,实在太屈才了。因此权衡之后,让她暂时当一下自己的拐杖。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她甜甜地笑,阿姊从前说只要她一笑,就能让人心底发软。她寻思着这美人计应该不分男女,毕竟她上次就屈从于大公主的美色之下。
女护卫却是一脸正直,目不斜视,“属下名留夷。”
“留夷姐姐你背我一下吧,我走不了路……”她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仿佛立刻要落下泪来。
姑娘,您的戏可以不用那么真的。
最终她背着小姑娘避开将军府的重重护卫,摸到了程让的院子里。
程让在屋里等得着急,忍不住问下属:“阿沅到哪了?怎么还没进来?不是让周边侍卫都撤走了吗?”
下属淡定道:“林姑娘的护卫太谨慎了,还在外头看着。”
“……”这么谨慎是要干什么?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一想到阿沅第一次这么偷偷摸摸跑来看他,他心里就一直发胀,一面担心她的腿伤,一面又忍不住窃喜。
等了近一刻钟,房间门才被人小心推开。此时院子周围的下人已经全被撤走,静悄悄地恍若荒宅。
程让闭着眼睛躺床上,他摔了腿,最近不能乱动,就算想出去迎她也不好下床,因此只能坐等“惊喜”。然而,等了许久,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去,小姑娘正半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腿,在小声吸气。
进门时小腿不小心刮到门框,那叫一个钻心的疼!阿沅疼得生理眼泪都出来了,又因为在外边听下人说程让还睡着,都不敢出声,只能弱弱地在原地等那阵疼缓过去。
“阿沅你怎么了?”然而她以为正在睡觉的人此时却坐在床边,看起来精神很好,并不像一个断了腿的伤残人士。
阿沅一见他,本来能忍住的疼也忍不住了,眨眨眼睛,一滴泪就吊在她眼睫上,“疼……”一音三转,伴随小声的吸气,足以让那百炼钢都化绕指柔。
程让急得要从床上跳下来,一动腿,动不了。他这动作倒把阿沅唬了一跳,她赶紧起身,也顾不得腿上淤伤,一瘸一拐挪到床前按住他肩膀,“你别动了,小心真残了。”
“……那你呢?”他看着她的伤腿,有些不得劲,“你家护卫怎么那么没用?”
阿沅本来还没想说什么,一听这话差点就绷不住了,若不是因为你,我会摔下楼梯?但转念一想,他都分了命格给她了,这么想会不会有些白眼狼?
她在床沿坐下,斜了他一眼:“那你怎么这么没用,还从马上摔下来?”她可记得史书上载的“善骑射”一语,却没想到程让还就栽这上头了。
程让扯起嘴角,几分自嘲道:“是我大意了。”只是没想到曾经温和良善的大嫂竟真的已经恨他入骨,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他垂眸,掩住眸间的郁色。
阿沅拍拍他脑袋,小声哄道:“以后要小心些,腿伤了可真疼,我刚刚都要哭了。”她说完又回想起刚刚那一阵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晃神间自己腰上一重,程让双手掐着她细腰,将人提起来轻柔地放到床内侧。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他的胸膛,白色的中衣,隐隐透出亲密之感。
阿沅这辈子加上上辈子还未和人这般亲密过,特别是地点还在床上。
她一惊,就想越过他爬下床。程让哪能让她下去,一手拦住她腰,一边哼哼:“阿沅你压到我的腿了。”
阿沅赶紧退回去看他腿,气得要拧他,“你摔的又不是这条!”
“我也没说你压的是我的伤腿啊。”他低声笑,一手环着她肩,一手拦在外边,将人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怀里。好些日子没见阿沅,都快得相思病了。
阿沅说不过他,暂时息了声,冷静下来觉得就这样两个人待一块还蛮有意思的,被窝里很暖,如果能再上两杯酒就更好了。
程让拥着她,懒懒道:“摔了腿还不在家歇着,若是被你阿父知晓你来了我这儿,他肯定要打上门来。”
阿沅冷着脸拍开他手臂,“若是再被他看见你这不规矩的样儿,你另一条腿也要瘸了。”她倒不是危言耸听,别看阿父平日里脾气温和,从前生起气来也把阿兄打得卧床三月过。她现在还好奇阿兄究竟犯了什么错,可惜没打听出来。
程让一只手被拍下,紧接着另一只手就顺势缠上去,阿沅无奈,也就随他去了,晾他也不敢越界。
“我前些日子还去南华寺给你求平安符了,现在给你吧。”她从袖袋里掏出绣好的荷包,给他放枕头底下,“大师说枕着比较好。”
程让笑道:“大师还说什么了?”他不信鬼神,不过来自于未婚妻的关爱还是愿意信几分的。
阿沅心念一动,在脑子里绕了好几日的话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大师还说我近日有劫,让我小心些。谁曾想我再怎么小心,还是受伤了。”
她动了动腿,程让的手就顺势撩开她裙摆,摸上她裤脚,“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流氓!”她轻叱,死死压住裙角,刚刚酝酿的悲切气氛瞬间消散。她索性懒得迂回,直接道:“大师说你是我命中贵人,让我小心照顾你……”
没等她说完,程让嘴角咧开直笑,“大师说得有理。”南华寺的大师?等他好了,一定亲自送些香油钱过去。
他笑得开心,眉眼都荡漾着笑意,阿沅本来有气也被他磨没了。她心忧道,男色实在惑人。
“……你听我说完,大师说你命格贵重奇特,我命格轻,承受不住,因此你伤重时我也必会受伤,他才特地嘱咐我要小心你的身子。”这席话半真半假,但在别人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笑话,这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儿?
阿沅也是没办法了,她所说的那一半事实听起来如此虚妄,却真得不能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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