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不敢答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错了,他真的是奸臣,他真的卖国了,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回答了,眼皮缓缓合上,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角一行清泪慢慢淌下。魏夫人在一旁听她问了最后两句话便没了声息,终于哭嚎一声:“这天杀的刘谨!”
她当初就不应该纵容女儿去接近刘谨!
阿沅吸了吸鼻子,眼眶渐渐湿润,还要强忍着去安抚魏夫人。魏大人和魏家公子都不在府中,只有魏夫人能主事,她不能倒下。
回府后坐在自己屋里,阿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定安十二年仿佛受了诅咒,穆国的皇帝驾崩了,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圆寂了,如今一个异时空来客也死了。
魏如铃没有她这般幸运,她和程让可以互相救赎,而魏如铃和刘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只能活一个,即使分开以后,还是躲不过这种牵绊。
徐氏也知道了魏府的事,因与魏夫人关系亲厚,她当即便去了魏府帮着料理后事,只让阿沅好好待在府里不要再出门。
但她在屋里待不住,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便是魏如铃死之前满目悲伤失望的样子。从前那样一个活泼爱笑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都是爱情这个该死的东西!爱情使人盲目、冲动、热血以及不计回报,同时也让人清醒、失望乃至于为爱而死。
阿沅越想越不是滋味,凭什么刘谨还好端端的,还能收到魏如铃送他的荷包!
无视阿娘让她不要出门的嘱咐,转眼间她便去了隔壁,一路摸到书房都没人拦她。到了程让的书房门口,她停住,脑子里混沌一片,找程让说什么呢?将那荷包要回来?
书房里程让正对着地图思索,长风从一侧窗跳窗而入,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将军!”
程让从地图上收回眼神,看他进来的位置,有些不满:“你抽的什么疯?”
长风指了指外面:“将军您没听见脚步声?刚刚林姑娘一路冲进来,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现在正站在门口哭呢。”
他也是没办法,不敢出现在林姑娘面前让她难堪,只能偷偷跳窗来报给小将军听。
程让一听,赶紧几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外可不是阿沅么!哭得满脸是泪,看着委屈的不得了。
他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疼,赶紧将人拉进门,指腹轻柔地揩过她眼角,温柔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阿沅看见他就像是突然回神了一样,哭到打嗝,断断续续说道:“魏、魏如铃走了……都是、因为刘、刘谨……你把那荷包送出去没?”
程让一听不是有人欺负她了,心里稍松,不知从哪里掏出块帕子给她擦脸,轻声安慰道:“你也知道她病了不少日子了,世事无常。那荷包早送了,你要是不喜欢给他送,我这就追回来,然后让人去把刘谨打一顿。”
“真的?能把他打一顿?”阿沅瞬间停住哭音,神色认真问道。
程让笃定地点头:“真的,只要你说,我能让他在流放途中受尽磋磨。”为了阿沅,他什么都可以做,区区一个刘谨而已。
“那就让人把他打一顿,往死里打!”阿沅气道,早知如此,她就该拜托程让派人去给刘谨好好吃些苦头。
刘谨在项家一案中主要就是干了传信偷消息的事,翻出的风浪并不大,念在从前他代批了许多公文的份上,程让对他算是网开一面,办案时并没有牵涉他的家人。
听着阿沅负气的话语,程让摸摸她的脸,道:“想要他伤身又伤心吗?那便将魏如铃的荷包好好送到他手中,再告诉他魏如铃因为他的缘故而香消玉殒。最后告诉他,魏府会好好待他家人。”
阿沅有些犹豫:“可他家人很无辜……”
程让微笑:“我们只是告诉他这件事而已,魏府如何做我们又不知道。而且,将他培养成这样一个人,他的家人并不全然无辜。”
就像他如今变得冷血残忍,阴晴不定,他的家人、他的父兄也同样负有责任。因为父兄曾经是他相处得最久的人,潜移默化造成了如今的他。
刘谨的家人又怎么会无辜呢?他之前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第84章
落雪定婚期,朔州情势急。
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程让正式上了林府的门,拿出了静心大师批的黄道吉日。徐氏和林尚两人商量了半天,虽舍不得女儿出嫁,但更舍不得静心大师给批的这日子。最后,两人咬咬牙应了下来。
阿沅听阿兄说起这事时,一时间哭笑不得,原来她阿父阿娘这般看重这日子么?
林潮看她笑,轻敲她一记:“你以为他们看重的是日子么?是你啊。程言襄那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忒会说,愣是将这日子夸得天花乱坠,说你在这日出嫁,往后可一生顺遂。哼,都是迷信。我就没见他说过那么多话。”
阿沅怀疑,程让这么会说话?不可能,她还记得从前阿娘对他说了半天话,他只会点头应是,阿娘为此还相信他绝不会去喝花酒。
“不信?不信你回头去问问他。”林潮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继续道,“他说的还挺有道理,我还想向他学学呢。再说了,静心大师特地给批的日子,阿娘怎么会不同意。倒是阿父……”他顿住,吐掉瓜子壳,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阿沅还是不信,她阿兄作为谋臣文官行走于朝廷,嘴皮子技能堪称满点,听说在朝上吵架,没有几个人能吵过他。这会说他还要向程让学习,她第一反应便是反讽。就算不是反讽,也应该有些夸张。
但当她去问阿娘具体情况时,竟发现她阿兄还真没夸张,阿娘说起定婚期一事,满嘴都是对程让的夸赞:“他有心了,竟能让静心大师圆寂前还为你们算了个日子,为了静心大师,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徐氏摸摸她的脸:“只盼我儿无灾无难,平安一生。”
阿沅得出结论:阿娘很看重静心大师给批的日子,这与阿兄说的对上了。那阿兄说的阿父……
她特地去炖了鸡汤,端着去了阿父的书房,一开门看见她阿父正背对着站在窗前,听声音竟像是在抽泣?
她愣在原地,怔怔叫了一声:“阿父。”
林尚回过头来,阿沅便看见他脸上老泪纵横,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阿父……”
林尚赶紧擦了下脸,过来将她手上的炖盅端到书桌上:“没事啊,阿父就是对月感怀,有感而发。”
阿沅忍不住心酸,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这是阿沅炖的汤?真香。”他喝了两口,点头夸赞道,“我家阿沅真能干。”
阿沅拖了个凳子坐他对面,看阿父鬓角已经生出白丝,她心里更难过了。如今只是定下婚期而已,而且离六月十八还有半年呢。难以想象之前九月的婚期接近时,她阿父是不是也是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哭。
可她一点都不知情。
“阿父,我还有半年才出嫁呢。”她安慰道,想让阿父好受些。
林尚拿着汤匙的手顿住,隔了会儿才哼哼道:“才半年,阿沅啊,我们不如招婿……”
招婿?阿沅瞪大眼睛,她阿父可真敢想啊。
林尚看她诧异的表情,想想还是将接下来的话给咽了回去,又嘟囔道:“程家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把你阿娘哄得团团转。你阿娘为了他,还骂我。”
听着阿父像告状一样的语气,阿沅忍俊不禁。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最开始为她定亲的就是阿父,当时阿娘不太同意,还整日与阿父闹,说要带她回娘家。如今临近婚期却反过来了。
“哎呀,阿父您可是长辈,若是看他不爽,尽管去教训他!他肯定不敢顶撞的。”她笑着出馊主意,像开玩笑一样说他,“阿父您这么大个人了,还一个人躲在这里哭,若让人知道,肯定要笑话您的。”
刚刚有些伤怀的气氛瞬间消散,林尚吹胡子瞪眼:“不准说出去!”
隔壁的将军府地下室,程诩看一向冷厉沉稳的弟弟一脸喜气,心里失笑,这才像是个少年模样啊。
他语气轻松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程让已经坐在桌前看了好一会儿舆图,就等着他问话,听他问了,立马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还不错,岳父岳母对我很满意。”其实岳父有一点点不太满意,但也没说什么,就当他也满意了吧。
程诩点点头,不枉他将当年讨岳父欢心的技巧倾囊相授,还教了许多说话艺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一直待在京城?”他心里隐隐有预感,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程让收了脸上的笑意,淡淡道:“陛下有意让我去西北。我同意了。”
程诩也冷了脸,语气有些不好:“西北那块那么乱,你哪里能掺和进去?”
程让站起来,背对着他,视线投向书桌后面挂着的巨大舆图,那上面画了整个穆国,包括周围海域一块。穆国除中心京城外,一共分了十州,其中数西北朔州范围最广。
朔州内多是草原与荒漠,风俗气候都与穆国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那里地广人稀,与周边的国家以雪山相隔。如今坐镇西北的有两人——定阳王和抚西大将军,两相制衡,才使得定阳王没有成为朔州的土皇帝。
但陛下对抚西大将军不信任,对定阳王更是提防,哪里容他们二人守着穆国最大的一块领土。若哪日这两人突然一联合,半壁江山就危险了。
程让看着舆图坚定道:“朔州再乱,我也要去掺一脚。”
听见这话,程诩气得拍了下轮椅扶手,怒道:“你还记得你还有半年就要成婚了吗?你以为半年时间够你在朔州做什么?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吗?”
程让回头,微微一笑:“不是有你吗?阿兄。”
这次重逢以后,程让就没叫过他几次阿兄,每次一叫必是有事相求,比如要去林家定婚期时,现在又这么称呼他,程诩觉得,把这弟弟扔了算了。
他低声叹气:“火药这物太过危险,上次侥幸成功一次已是难得。而且,若是被陛下知道,以他多疑的性子,必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定阳王或抚西大将军,他只会趁你羽翼未丰时将你的势力剪除。”
程让不在意地点了下头:“我知道。所以我要趁这半年时间将朔州实权拿到手,陛下已经起意将抚西大将军召回,而将我遣派过去。我说起来只是无名小卒而已,趁着定阳王松懈之时,我能做的有很多。”
程诩有些疲惫,捏捏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为何就是要去朔州呢?就算长守岭南,也比去朔州要好些。
“你铁了心要跟定阳王争?”
程让双手撑在桌上,低吼:“你以为我想吗?你不如去问问和你性情相像的父亲,问问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程诩抬起头来直视他,面色冷肃:“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和江太尉一样,支持的是秦王。”
这一语如惊雷响在耳边,程诩惊愕得口不能言。怎会如此?
程让看他一脸愕然,讽刺地笑了笑:“你也觉得不敢相信是不是?我们的父亲野心勃勃,可惜押错了宝。他当初得到那张藏宝图之后,没有献给先帝,而是给了秦王。为此,秦王想方设法让自己封地被封到了清州。”
他回身指了指舆图上的位置,清州附近的海域上有些岛屿。他手指放在其中一座,继续道:“我当初让你仿的那张假图上点的藏宝位置就是这儿,洪思源得到藏宝图之后就开船去了,我混上去的人传信回来,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上隐蔽处全是士兵。只有距离最近的秦王才能派兵上去。”
程诩皱着眉沉思良久,道:“确实有迹可循,父亲和江太尉是少年交情,没道理会因为我死了而交恶。他们反目更像是演给别人看的。”
程让眯了眯眼,对他称呼岳父为江太尉有一点微妙的不适。也是因为自己也是要有岳父的人了,想想自家岳父的样子,他要是称之为林大人,啧,就像是欺负了他老人家一样,当然还怕阿沅不理他。
他咳了声,打断程诩的沉思:“咳,陛下已经对父亲起了疑心,父亲现在还在岭南,陛下也有意将他召回,改派抚西大将军南下。”
程诩忍不住叱道:“陛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将抚西大将军改派岭南?他是嫌穆国不够乱么?”
程让冷笑:“装的当然是他的江山。反正让他先这么折腾吧,一时半会也折腾不完这祖宗基业。”
“那父亲的事怎么办?陛下对他生疑,势必要连累你。”
“他将父亲召回,就是等着什么时候秦王有谋反的意向,第一时间派父亲去镇压呢。只要父亲拎的清,我在朔州顺利些,陛下暂时不会动我们家。”
这么盘算下来,程家倒还有些生机。只要循规蹈矩些,听从陛下的吩咐,做他手中的屠刀,他就会给程家荣宠。而且目前他手中也没另一把屠刀能撼动程家的地位。等到将来,谁又知道是些什么光景呢?
“那你准备怎么和阿沅说?”程诩终于提到了程让最不想面对的问题,逼着他面对,“刚定下婚期就去朔州,这是对阿沅的不负责任。你岳父一家都会对你不满。”
程让闭目仰头,让自己暂时沉寂在黑暗里:“这也是我急于定下婚期的原因。我很卑劣,是不是?我还是和你很像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凉薄、自私,只配生活在这地下室里。”
程诩沉默良久,道:“不一样的,阿让,我比不上你。”你会为阿沅争取,可我连再见一面妻儿的勇气都没有。
第85章 (捉虫)
别扭亲兄弟,漫漫轻别离。
地下室里烛火摇曳,黑影在壁上肆意扭动,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两个人影,一立一坐,久久未动。
程诩的眼神在舆图上转了一圈,计算着从京城到朔州大概要多少时间。
“大概何时出发,陛下有确定的旨意吗?”
程让道:“大概半个月后,过几日就会正式颁布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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