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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漪光

时间:2018-11-08 12:03:15  作者:漪光
  完事之后,绿衣宫女立刻跪下来颤声道:“奴婢该死,不小心冲撞了大人,差点酿成大祸,还请大人饶奴婢一命!”
  闻言,夜言修顿时了然,此处长廊蜿蜒如龙,是有些阻碍视线的死角,这小宫女或许是走得急了些才撞到人的,幸好都没有受伤,文书有少许弄脏尚可补救。
  无独有偶,宫女口中的大人——宋玉娇与他想到了一处去,轻言细语地安抚着惊慌的宫女:“不要紧,你快起来吧,没有撞伤就好。”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宫女磕了个响头,匆忙退下了。
  宋玉娇这才转过身向夜言修婉婉地福了福,道:“幸好有大人在,否则我今天定是交不了差了。”
  “我也是恰巧路过。”夜言修笑了笑,目光掠过她怀里捧着的一大摞文书,稍稍一顿,“怎么,中书省今儿个有这么多东西递上来?”
  宋玉娇叹了口气,眸中浮星四坠,似含了万般无奈。
  “大人不知,这已是积累了三日的。”
  三日?那平均分摊下来也太少了,照本数看来,只怕中书省一半的舍人都在磨洋工,怪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其他臣工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中书省怎会这般清闲?
  夜言修起初不解,但略一深想便明白了。
  楚襄近来有意分权治之,将部分诏令的起草与校对之务交给了翰林院,如今楚钧临朝监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越发重用起翰林院来,前些天还在上朝的时候当庭夸赞了几位学士,虽是只言片语,但已足够那些热衷于揣度上意的人去琢磨了。
  各种传言的甚嚣尘上也直接改变了这一批新晋士子的意向,从避之不及变成趋之若鹜,毕竟现在的翰林院已不再是纂修文史并写诗做赋的地方了,照这个趋势看来,以后兴许能有大作为。
  也难怪宋玉娇失落,这阵子整个中书省估计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夜言修没有再提敏感的事,微微扬唇道:“不管如何,这些东西于你而言还是太重了些,不如我帮你一块儿送到御书房去吧。”
  宋玉娇温婉地笑了笑,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的女声。
  “言修!”
  他回身一看,颇为讶异:“明蕊,你怎么在这里?”
  陆明蕊急走几步迎上来,粉嫩的脸颊上还挂着几颗汗珠,像是一路跑跑跳跳过来似的,到了夜言修跟前倏地露齿一笑,明媚得犹如绿意昂然的春日一般。
  “我来这儿有点事。”她的视线越过夜言修肩头,又忽地收了回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空么?帮我个忙好不好?”
  夜言修滞了滞,下意识看向宋玉娇,她冲二人微微一福,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说完她就步出了长廊,身形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短短一句话,既没让夜言修两头为难,也没有令陆明蕊觉得尴尬,这样八面玲珑的性子本该被所有人青睐,但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例外。
  她不喜欢她,非常不喜欢。
  夜言修垂眸,发现陆明蕊神色微凝地盯着宋玉娇离开的方向,不由得挑起眉头轻笑道:“人都让你挤兑走了,连背影还不放过么?”
  他瞧出来了?
  素来坦荡的陆明蕊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羞赧之色,不过说起话来仍是理直气壮:“谁挤兑她啦?明明是她自己要走的,本太医可没工夫特地从西宫跑过来赶人。”
  “那你是干什么来了?”
  夜言修深觉奇怪,她们这些太医一贯是奉诏出诊,尤其是她,无事绝对不出太医院,如今楚襄不在宫里,楚钧也没有不妥之处,她来东宫做什么?正想着,陆明蕊无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给出了答案。
  “前阵子凌兮托我为她研制一种药,好不容易有了进展,我寻思早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也高兴高兴,却忘了她已经跟着陛下离宫了,唉,我这脑子真是……”
  她兀自念叨着,不经意抬起头,却发现夜言修已然眉头紧皱。
  “凌兮病了?”
  “没有,不是给她用的。”陆明蕊猛然想起端木筝中毒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打了个岔就想糊弄过去,“哎呀,都说了让你帮我个忙了,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夜言修仍有些挂怀,一时忘了要答话。
  陛下与凌兮此去已有月余,不知江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案子查得顺不顺利……
  他越是去想,那抹柔桡曼妙的身影就越深刻,立若淡淡青山,动若盈盈秋水,仿佛嵌在脑海中一样。继而他又想起与她见过这么多面,竟有好几次她都是受了伤的,愧疚袭来的同时,他更加觉得陆明蕊是为了她才这般遮遮掩掩的,也就更加担心。
  若是有什么病没治好,千里迢迢远下江南又怎么受得住?
  夜言修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褪去,冷不防被陆明蕊敲了一下,这才回了神。
  “我有几味药材遍寻王都都没找着,想去翻翻你们夜家压箱底的好货,言修,你就应了我吧!”
  陆明蕊跺了跺脚,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夜言修觉得她是为了岳凌兮去弄药材,当即就答应了,还道:“现在就出宫?”
  “嗯!”陆明蕊拉起他就往外走,一扫之前的性急,笑嘻嘻地说,“明儿个旬休,我本来也是要回家的,正好可以蹭你的车!”
  “你啊,小时候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是别人家的新鲜。”
  夜言修瞅着她,神情略显无奈——她爹是太医院院首,娘是谢家仅存的嫡女,何曾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过她?偏爱来蹭他的东西,还仗着有他撑腰在夜家药铺里作威作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至今半点儿没变。
  伶牙俐齿的陆明蕊却不做声了,眸底晃过一丝愉悦,连带着步履也轻快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皇宫,乘上马车来到了夜家最大的一间药铺。
  端木筝的毒虽然暂时可以用陆明蕊私制的清毒丸控制住,但难保不会有抗药的那一天,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想配出真正有效的解药,归根结底还是要用西夷独有的草药来进行研制,可惜的是她之前在黑市搜罗的已经用光了,其余的药铺又没有,她就只好寄希望于夜家了。
  夜言修与她关系甚好,眼下自然是予取予求,前脚才进店,后脚就吩咐掌柜把所有奇珍异宝都拿出来供她挑选,掌柜已经习惯陆家这位大小姐来铺子里白拿白用的行为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掏出了几大箱子宝贝,如数摊开在长案上,光是那些玳瑁、珊瑚、水晶做成的盒子就十分夺目了,更遑论里面珍藏着的名贵草药,边上的伙计们都伸长了脖子使劲张望。
  作为见惯了好东西的陆明蕊,表现得当然比较淡定,她唰地一声抖开随身携带的干净绢布,然后弯下腰将每样东西都拈起来仔细观察着,一时闻一时搓,足足研究了一盏茶的工夫,最后拍拍手直起身来,半天没说话。
  “怎么样?”
  夜言修瞧她面色沉凝便主动开口问了一句,谁知得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
  “只有这朵水莲有用。”陆明蕊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味药材,又轻声补充道,“即便在楚国已经算是难得,可在我要配的药里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味罢了,而且要耗费很多去反复实验,毕竟药做出来是给人吃的,不能像喂小白鼠那样随便。”
  “那其他这些——”
  “都没有用。”陆明蕊随便拣了几个阐述给他听,“这是南蛮之地所产的猪笼草叶,治痢疾和痈肿,另外那些是西域各国的品种,大多是补药,剩下的虽然都是西夷来的,但都是杂交株种,效果减半不说,或许还有副作用……”
  夜言修眉头一紧,直接打断了她:“你要什么,我让他们去弄。”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陆明蕊狡黠地笑了笑,哪里还有半分沮丧的样子?水袖一挥,直接冲掌柜要来了纸笔,唰唰几排字罗列下来,单子长得吓人。夜言修心知其中有另作他用的,也没拆穿她,直接让人誊抄成几十份发到收药人的手里,让他们尽快搜罗回来,见状,陆明蕊也放心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连夜家都弄不到这些药材,她也束手无策了。
  然而夜言修的心却一直在往下沉——既不要治疑难杂症的,也不要补身体的,难道岳凌兮中了毒?
  他甚是不安,送陆明蕊回陆府的一路上亦陷于沉默,临近下车时她戳了他几下,他才稍一扬眉看向她,却见她掏出个粉釉细颈瓶来,笑眯眯地说:“这是给秦姨的护颜霜,你帮我转交给她。”
  她就是喜欢研究这些小玩意,而母亲居然也非常吃这一套。
  夜言修如此想着,却将瓶子推了回去,道:“明天来我家吃饭的时候自己给她。”
  什么时候说要去他家吃饭了?
  陆明蕊嗔他一眼,嘴边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那你来接我的时候记得提醒我。”
  两家只隔了一条街,还要他去接?夜言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禁瞪了她一眼,道:“得寸进尺是不是?”
  陆明蕊不管不顾地跳下了马车,背对着他摇了摇手,抛下一句话就蹦进了陆府。
  “就这么说定啦!”
  夜言修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拉上车门准备返回本家,视线不经意晃过大街,看见几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踏入了对面的府邸,身形迅捷,脚下生风,显然是练家子,他不动声色地望过去,发现牌匾上赫然印着黎府二字。
  宽敞的书房内,黎瑞正大发雷霆。
  “混账!谁教你们的规矩?大白天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进来!是怕别人不知道我养了一群杀手吗?”
  “大人息怒,若不是事情紧急属下也不会如此。”为首的黑衣男子上前一步,低声吐出一句话,“陛下已于数日前抵达江州,并从衙门调出了许多资料。”
  黎瑞蓦然回身,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犹如乌云罩顶。
  陛下果真去了江州!
  老师的判断是正确的,可黎瑞却没有半点儿预言成真的喜悦,反而不住地回想着当年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
  假文书都销毁了,经办此事的知州也处理掉了,就连负责押送岳氏一家人的差役也是他手下的人伪装的,可谓天。衣无缝,现在的江州就是个空壳子,陛下查不到什么的……
  不,不能这么想!
  楚襄幽深的眼神仿佛一直在他跟前晃,晃得他心神不宁,同时,老师的谆谆告诫亦在耳边回荡,令他越发觉得自己的侥幸心理不可取。
  但凡陛下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他就彻底完了,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思及此,黎瑞眼中溢出一丝毒辣之色,断然吩咐道:“告诉他们无须再实行监视,只要有机会就动手。”
  黑衣男子一惊,立刻抬起头道:“大人,您是要——”
  弑君二字尚未说出口,黎瑞已猛地挥袖将他斥下,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狠戾。
  什么静观其变,老师的方法太过软弱,与其跟楚襄打心理战,不如一刀了结永绝后患!
  作者有话要说:  那边的事(车)先放放=。=
 
 
第44章 回忆
  凉风习习,桂香弥漫,如果能在此时倚在阑干旁喝着陈酿赏着月色,可谓无上的享受,只可惜御书房依然灯火通明,大片金黄色的光晕在廊下叠漾开来,合着持续不断的人声,把良宵美景破坏得彻彻底底。
  “北境那批军备是怎么回事?晚了十日还没运到!孟博若是不想干这份差事,本王不介意亲手卸了他头上这顶世袭的铁帽子!”
  楚钧此话一出,顿时令裴元舒想起当年太上皇赐封孟博之父孟轩为定国候时的场景了,念及中间的复杂关系,他出声规劝道:“王爷,孟家毕竟是外戚,这么多年待在北境并无大过,若仅以此事削了他的爵位,恐怕不好交代。”
  “担着外戚的身份,却做着佞臣的事。”楚钧唇角勾起锋刃般的弧度,寒意渐渐渗入了空气中,“自从孟轩病逝,孟博对于朝廷指派的任务就怠惰许多,这次的军备是运到西北前线的,晚一天,皇兄北伐的计划就会被迫延迟一天,即便本王现在不动他,等皇兄回来他孟家亦没有好果子吃!”
  “北伐这件事尚未摆到台面上来,孟博或许不知其中利害,但他急欲脱离朝廷的掌控却是真的,光凭这点已不可饶恕,恐怕陛下还没动手就会有大批官员弹劾他了,所以王爷暂且耐住性子,想办法把军备尽快弄去前线才对。”
  裴元舒不愧是三朝老臣,几句话就把局势分析得清晰透彻,楚钧觉他所言甚是有理,便开始安排人手去转接那批军备。
  传令、拟旨再批复,外经翰林院、枢密院、门下省走了一圈流程,待尘埃落定之后又到了凌晨,他压了压眉心,疲态尽显,冷不防灯台上烛芯一跳,他立时抬起头来,只见侍从屈身站在碎光闪耀的珠帘之后,低声请示着他。
  “王爷,今晚是否还在永宁宫宿下?”
  楚钧刚想答是,忽然察觉余光里浮着一抹银辉,扭头看向窗台,恍见玉蟾高挂天幕,脸色顿时一变。
  又是月圆之夜!
  他没忘记上次端木筝发病就是这个时候,当下也顾不得手头没处理完的政事了,闪身就出了御书房,墨色披风在半空中划下一道细长的弧线,旋即没入了黑暗之中。
  万籁俱寂的深夜,长街上骤然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宁王府的大门前终止,守门的仆人匆匆接过了缰绳,还没弄清楚自家主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人已如疾风般消失在门后。
  楚钧一路行至庭院深处,发现一丝光亮也无,急遽跳动的心才缓和下来。
  看来今晚无事。
  正想着,婢女恰好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猛然瞧见檐下立着一道伟岸身影,不由得惊呼道:“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这话问的,活像他不该出现在家似的。
  楚钧眉宇间隐有不耐之色,却没有斥责她,只是沉声问道:“夫人睡了么?”
  婢女点点头道:“夫人今儿个歇得早,戌时就躺下了。”
  楚钧神色微沉,只怕她是哪里不舒服又不愿意让旁人看出来才借口睡觉的,于是大步一迈就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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