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她也认识到陛下向来是随心随性不受拘束的,保不齐眼下又会做出什么张狂的事来,她还是先出去的好。
门扇轻轻开阖,细微的光影变幻之后花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岳凌兮被楚襄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点晕眩,一边细喘一边攀住了他的手臂,趁着空隙轻唤道:“……陛下?”
“喜欢么,兮兮。”
楚襄停下来近距离地看着她,酡红的脸颊,雾蒙蒙的眸子,还有水光泛滥的唇瓣,每一处都衬出她的娇美,令他心笙荡漾,而她的直率更是让他爱到了骨子里。
“喜欢。”
他亲她的时候身体总是感觉很舒服,仿佛被雨露滋养,被暖阳照耀。
“可我却不大喜欢。”楚襄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说,“你最近身上总是有股霉味儿。”
岳凌兮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扭过头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低声道:“那……陛下容我去换件衣裳可好?”
楚襄勾唇一笑:“何必如此麻烦?上街走一圈味道就散了。”
于是在这个下着毛毛雨的午后,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就出门了。
雨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调,纤瘦的岳凌兮依偎在高大俊逸的楚襄身旁,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即便如此,格格不入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
她是归人,却更像个异乡人。
桥头捣衣的妇人哼着软糯的歌谣,她徒有印象又完全听不懂,几名幼童在巷子里追跑嬉戏,脚下踩的是不知名的轱辘,而那些结伴逛街的姑娘们都戴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周围荡下一圈轻纱,飘逸如仙,她这样打着伞的反倒成了特例。
岳凌兮只觉浑身不自在,有些躲闪,谁知楚襄突然把伞柄塞到她手里,长臂一圈将她揽得更加紧密,然后迎向那些异样的目光,坦荡中透着凌厉的气势,教人再也不敢肆意直视。
“陛下……”
岳凌兮觉得这样不好,压低嗓音叫了他一声,他却扬眉道:“怎么,许他们看你,不许我看他们?”
“是我打扮得太奇怪了。”
闻言,楚襄反而笑了,当街俯首亲了她一下,道:“非也,他们是觉得你楚楚动人,又有个如此俊逸潇洒的夫君在旁,羡慕嫉妒罢了。”
岳凌兮直直地瞅着他说:“陛下胡扯。”
“我从不胡扯,文武百官皆可作证。”楚襄低笑,声音沉哑撩人,“若你介意后一条,我可以立刻让它成为事实,就在此地,此刻。”
他想做什么?
岳凌兮抵着他的胸膛,这才发现那贲张的肌肉离她手心仅有一层衣料之隔,此时正随着呼吸有力地收缩着,每动一下都令她想起那一夜,内心又开始躁动不安,连手指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真是疯了!怎么能在大街上想那种事?
楚襄见她脸色变来变去,故意在她耳边说:“你想到哪去了?我说的是府里就有圣旨,随时都可以让你成为我的合法妻子。”
岳凌兮撇开脸不看他,正想着怎么逃离眼前的窘境,忽然发现街旁有三花饼卖,她怔怔地望了片刻,忽然转身朝摊贩走去。
“你好,我要一盒。”
摊贩一边铺浆一边大声应道:“好嘞!十文钱!”
她低下头去解荷包,不料身侧突然伸出一只大掌,将一锭碎银子扔到了篓子里,摊贩喜上眉梢,不停道谢,又撒了一大把料,她默默地回过头去,看着那双灿亮的黑眸,仿佛落入了漫天星光之中。
最后还是变成楚襄来撑伞,岳凌兮捧着纸盒子,无声走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楚襄见她光看不动,直接问道:“怎么不吃?”
岳凌兮没说话,用木勺挖了最上面那一块涂了花蜜的来喂他,他眯起眼,没有动弹。
这东西是因为用花做原料,又有三层夹心,所以才叫三花饼,最好吃的自然是有花蜜的那一层,其次是花瓣,而最后一层就是普通饼皮,什么都没有。她习惯性地把最好吃的给别人,显然以前经常这么做,这个认知让他非常不痛快。
“为什么给我吃?”
他一再追问,岳凌兮却答得很轻巧:“陛下跟妹妹一样,都是值得我爱护的人。”
楚襄想到她之前说的过年吃鱼的情形,又跟今天的事联系起来,当即脸就沉了下去——她的父母一向都是这么分配的?
他接过勺子,转而送到她的嘴边。
“不管你家是什么规矩,在我这里,最好的都是你的。”
第46章 刺杀
连雨暗秋城,今日始放晴,火红的枫叶飘飘洒洒铺了满街,车马行人从中经过仿佛都染上了一抹艳色,明媚过春日百花。
楚襄照旧去了巡抚衙门,只不过这次带上了岳凌兮,因为他很清楚衙门里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想办法突破陈秋实的心理防线,如果一切都是他料想的那样,岳凌兮这张脸就是最好的武器。
岳凌兮虽然不知楚襄的计划是什么,但她也想再会一会陈秋实,就顺理成章地跟去了。
果不其然,两人一进衙门,出来迎接的陈秋实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尤其是在见到岳凌兮的时候,明明想仔细观察却又硬生生地撇开了视线,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来,见状,楚襄勾起嘴角道:“陈知州,见了本王这么多次,怎的还是如此紧张?”
虽然是玩笑话,却似穿堂秋风一样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陈秋实不敢放松分毫,垂首回道:“下官怕不小心冒犯了王爷的风仪威严,实在惶恐。”
楚襄淡淡道:“陈知州不必如此,本王今日过来并非是为了公事,只因王妃在此住了多日,乡情难以舒解,想拓一本风土人物志带回去留作纪念,本王听说衙门的纪事楼里存有此物,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闻言,陈秋实暗暗心惊,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之前一直都是他把东西准备好然后送去楚府,这次楚襄干脆直接查上门来了,纪事楼是巡抚衙门最重要的地方,里面所存之物都是非常重要且机密的,甚至有许多都是他未曾看过的,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能与当年的事联系起来就麻烦了。
该怎么拒绝?以楚襄的身份而言,便是把整座衙门翻过来他也不敢吭声啊!
陈秋实心念电转,随后故意顺着话说道:“王爷言重了,不过是本小小的风物志罢了,便是送给王妃都无妨,下官这就命人去拿。”
说完,他欲召来衙役,谁知刚转过身就听见背后传来了婉转的娇音。
“不用了,横竖纪事楼也不远,麻烦陈大人亲自带我去一趟吧。”
陈秋实微微一僵,然后回身看向岳凌兮,她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亭亭玉立,宛如池中散发着清香的芙蕖,明明是含苞欲放的年纪,却沉静得像是一泓幽泉,一下子就令他想起了某个故人。
她是受过世家熏陶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婉与娴静,生的两个女儿尽管容貌都不肖她,但在他看来,大女儿的形神分明与她一模一样,每每提及此事,她都只是淡笑不语。
后来有一次妻子同她喝茶的时候无意中提到了不能生育之事,还说不知有多羡慕她有两个贴心小棉袄,她依然笑得温柔得体,却说送一个给你们家也好。
当时,小女儿在她怀里开开心心地吃着甜糕,而大女儿不在场。
妻子的心思向来敏感,回了家就开始叹气,说高门世家养出来的姑娘看上去都是饱读诗书且见多识广的,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看不通透?他当时只道是妻子在发牢骚,后面听她说完才渐渐明白,偏爱有时并不完全是因为喜好,也可能只是因为时间。
大女儿的出生彻底斩断了她回到王都的最后一线希望,曾经的富贵荣华都如烟散尽,再不复返,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人人仰望的世家贵女,只是一个生活在边城的普通妇人,这种巨大的心理差异让她无法深爱大女儿。而小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又被丈夫以她的小字命名,从心态上来讲,自然要更加疼爱一些。
妻子总说她不知足,这么乖巧的孩子若是给她一个定会像宝贝似地捧在手心里疼爱,可到底也只是说说罢了,别人家的事总是不好掺和的,好在她的丈夫十分疼爱大女儿,所以在家也并未亏待太多。
后来她家惨遭横祸,这么多年过去妻子一直耿耿于怀,每逢清明烧纸的时候都在祈祷大女儿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殊不知她很有可能还活在人世,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
陈秋实兀自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都没有出声,不期然又听见一声轻唤。
“大人?”
他猛然回神,对上那双秋水般清灵的眸子,竟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王妃请随我来。”
言罢,岳凌兮冲楚襄福了福身,获准之后才迈开轻盈的步伐向陈秋实走去,陈秋实身形凝滞须臾,然后领着她穿过大堂进了内院。
巡抚衙门并不大,但纪事楼建在最深处,此去要经过很长一段走廊,岳凌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秋实,同时努力搜索记忆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他存在的痕迹,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主动开口了。
“恕下官冒昧,那天在宴席上王爷说王妃乃是武陵人,不知是哪一户?”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兀,也稍显失礼,岳凌兮却没有计较,只是淡淡道:“我家中已经多年无人,不提也罢。”
陈秋实内心轻震,转头盯着她再度问道:“那此次王妃回乡是为了扫墓?”
岳凌兮的脚步稍稍一顿,旋即又恢复正常,任由廊边滴着露水的枝叶拂过衣袂裙边,带来重重湿气,迷了眼,蒙了心,然而口中说出的话却没有寻常那般温和,似绒絮里裹了绵密的细针,软中带硬。
“尸首难寻,又哪里有墓可扫?陈大人,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陈秋实一窒,像是没想到和善少言的她也会有竖起尖刺扎人的时候,再看她的眼神,竟有三分楚襄的□□,冰寒冷冽,犹如在看仇人一般,他顿时心下惶惶,不敢再问。
“下官失言,还请王妃恕罪。”
岳凌兮这才转过头去,眸光徐徐飘向远处雕栏的尽头,一片雾深露重,看不出里面隐藏着什么情绪。
不久,二人到达纪事楼。
因为这座楼存放了许多重要的东西,所以平时是上了锁的,陈秋实掏出钥匙转动了一阵,然后推开了深褐色的木门,刹那间,厚重的灰尘如虫群般扑面而来,几乎将他们淹没。
“王妃,这地方实在太久没有人来了,不如……”
他好声劝着,话还没说完,一条绣着山茶花的丝帕倏地从眼前晃过,岳凌兮用它捂了鼻子就进去了,他没办法,只好跟了进去,谁知一条腿才迈过门槛就听见岳凌兮出声阻止。
“大人公务繁忙,无须在这耽误时间,我自己找就可以了。”
陈秋实噎了噎,一时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得行礼退下。
古老的木门被风吹得发出了一串吱呀声,阳光从中漏进来,将岳凌兮的影子剪得细长,她抬头望向堆满书册的二层小楼,梭巡片刻之后走向了西面的角落。
不知在这个空气滞闷的小楼里待了多久,日头西斜之时,她握着一卷文书出了门,快步走过来时的长廊,直奔前院。
有线索了!
她少有如此性急的时候,此刻却只想着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楚襄,甚至忘了镇守关东的谢怀远将军已经带着部下来到城中,眼下正在偏厅向楚襄汇报军务,由于涉及的事项比较多,恐怕还没有结束,否则楚襄应该早就来找她了。
她忘了要识大体,忘了国事为先,看见曙光之时,她只想任性一回。
穿过七拐八弯的长廊,岳凌兮终于来到了偏厅门口,步履之急,差点掠翻几个端茶送水的衙役,他们好不容易稳住手里的东西但都不同程度地弄湿了衣袖,本欲怒骂,却见岳凌兮啪地一声就推开了门,满屋子人都望了过来,他们不敢造次,只好默默地退下换茶去了。
屋里屋外一时鸦雀无声。
谢怀远初来乍到,不知她是何人,只觉得她连这种场合都敢闯进来,实在是太没规矩也太不怕死了,当下便要拿她问罪,岂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楚襄起身走到了门外,以前所未有的温和声调问道:“怎么了?”
身后一干人等都看呆了。
岳凌兮这会儿也意识过来了,菱唇轻轻地动了下,欲言又止。
虽说隔了足够远的距离,厅内的人不见得能听到他们讲话,可为了保险,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自己发现了什么。
楚襄似乎瞧出了她的迟疑,遂弯起嘴角低声道:“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我们回家说。”
岳凌兮点了点头,准备到廊下坐着等他,于是抽身退离了几步,不经意一抬眼,却发现还有个衙役没走,正端着茶水朝楚襄而去,帽子压得极低,脸也垂着,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照她闯过来的那个角度,四个衙役身上应该都弄湿了才对,怎么这个人身上干干净净,半点儿湿痕都没有?
正想着,衙役已经走到了她身前,脚步甚轻,几乎没有声音,她下意识地朝下方看去,发现他的靴底跟影卫们穿的一样,都比较薄,思绪电闪之间,她顿时大惊失色。
江南气候潮湿,当地人都习惯穿厚底靴防潮,这个人肯定不是这里的衙役!
岳凌兮惶然抬眸,一道寒光恰好从眼前划过,直刺楚襄,而他已经转过身朝屋子里走去,背门大开,毫无防备,她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了他和刺客之间。
“陛下小心——”
楚襄骤然回身,那把锃亮的匕首就在他面前笔直地刺进了岳凌兮腹中,他目眦欲裂,惊电般闪至廊下,一手接住滑落的娇躯一手重重击在那人胸口,只听一声闷响,那人被厚劲的掌风震出几米开外,筋脉尽断,当场身亡。
“兮兮!”
大朵血花在湖蓝色的衣裙上绽放,妖艳至极,楚襄神色骇然,抖着手去捂岳凌兮的伤口,她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尽管容色苍白气息顿促,却十分冷静。
“陛下……别担心,没有……没有刺中要害……”
她还有力气同他说这些!
一瞬间,楚襄只觉得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不停撕扯着,痛到几近窒息,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像往常那样轻声哄道:“兮兮,我现在要抱你起来,你帮我扶着匕首别让它移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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