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深侧着头,意味不明道:“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对了,我蛮喜欢许星辰,”李言蹊忽然笑道,“要不是因为她跟你处对象,我一定会追求她。但她和你在一起了,我也没打扰过她,没越过界。你有时间跟我争风吃醋,还不如多抽空和女朋友谈恋爱。”
李言蹊的声线隐晦而低沉。赵云深听得清清楚楚,孙沛也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孙沛一瞬间非常清醒。他挺直腰杆,眼角余光瞟向赵云深和李言蹊。
远处脚步声渐近。空姐正在推车,沿着座位发放餐盒。
为了避免更多人听见自己的隐私,赵云深勉强沉住气,简略道:“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操心,李学长。”他的尾音咬字很重。
赵云深还记起李言蹊讨厌别人抖腿。于是,赵云深自然而然开始抖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他不停地抖腿,禁锢于褊狭座位中的局促感也立刻消失了。
他神色湛定,合上手头的论文。
晚餐只有两个选择:煎牛排或者鸡肉通心粉。赵云深倾向于后者。然而,当他打开餐盒,尝了一口,只觉奶油的味道太腻,并不符合他一贯的偏好。国际交流尚未开始,他已经盼着回程。
*
许星辰也在眼巴巴等着赵云深。
放到往常,寒暑假一天一天过得很快,可是今年的寒假格外漫长。许星辰闲在家里,无事可做,索性找了一份兼职——卖奶茶。
那家奶茶店是许星辰舅舅投资的,开设在几所学校的附近。寒假期间,高二高三的学生都在补课,生意也还过得去,许星辰就到店里做帮手,也负责算账。
她刚来两三天,附近的男生议论道:“新来的奶茶妹笑起来好甜,比奶茶甜。”
许星辰收到几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小纸片。她从没细看过,基本都扔了。每天晚上打烊之前,她会给自己沏一杯红豆珍珠奶茶,坐在靠窗的座位,一边喝茶,一边观赏夜景。
她给赵云深发送QQ消息,他经常隔了五六个小时才能回复。
某一次,她问:“你真有那么忙吗?”
他破天荒地秒回:“很多论文都要重新看。”
她又追问:“美国好玩吗?”
他附赠一张图:“学校餐厅很难吃,同学们经常去中国超市,那边能买到冬笋和火锅底料。”
许星辰试探道:“你想不想留在美国?”
赵云深坚决而郑重:“不想。”
光是“不想”两个字,无法显现他的决心。他补充道:“我口语差,没机会跟人交流。这里的东西也卖得贵,一本专业书能值几百美元。”
许星辰收紧一口气:“这么贵?”
赵云深没再回复。他看完了论文,即将向导师做汇报。他像是篮球队的替补选手,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旁听李言蹊与另一位美国教授谈笑风生。李言蹊的英文十分流利,他讲一口很自然的英腔,没有丝毫的做作发音,各种短语都是信手捏来。
坐冷板凳的赵云深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赵云深不愿浪费时间,当场逮住一位博士生,用他磕磕绊绊的口语和人聊天。医学博士的时间无比金贵,那位博士确认赵云深没有要紧事,就先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自动开合的玻璃门纤尘不染,室外的草坪碧绿广阔,天空如洗般碧蓝,白云飘荡,天气极好。赵云深的视线转向外部世界,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抬头,见到了孙沛学长。
孙沛问他:“有什么收获?”
赵云深笑道:“没。”
孙沛颔首:“别急,你才多大啊。”
赵云深将论文卷成一个圆筒,敲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学长,怎么练好英语口语?”
孙沛抓了下头发:“我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是,你必须天天和人练习,不断犯错,不断让人纠正。唉,别问我了,你还是去找李言蹊吧。”
“发论文也要用英语,”赵云深若有所思,“英语不好,走不通学术的路。没有上档次的医学论文,将来在大医院很难晋升。”
他不自觉地讲出心里话。
孙沛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赵云深只是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天,赵云深进驻美国合作方的实验室。他和美国人说话时,还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李言蹊告诉他:这种口音的一大弊端在于,缺乏连读,情绪生硬,比较像是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的不礼貌的权威语气。
赵云深不耐烦道:“我能和他们沟通就行。印度人说成那个德行,不是也过得很快乐?”
李言蹊退让一步:“我没批评你,就跟你提个小建议。大后天你做presentation之前,把你的稿子发我过一遍,这是导师的要求。”
赵云深表示同意。他准备了整整三天,私下演练几遍。到了公开作报告的那一日,赵云深和另外两位学长一起站在台下等候。导师还将他们引荐给相熟的教授,大家围成一圈探讨着课题的交叉度,每个人都很认真,除了赵云深——他的手机在震动。
倘若是别人打过来的,那也就算了。偏偏屏幕显示三个字:许星辰。
赵云深退到一旁,接电话:“喂?”
许星辰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云深问她:“你怎么了?”
她仍然在流眼泪,嗓子隐隐作痛,每一次吞咽都像石块切割喉管。她不是故意不讲话,只是空白一片的大脑不允许她组织语言。
这时,赵云深的导师喊他:“云深,你来,Brinton教授想认识你。”
赵云深走了过去,手机仍然捏在掌中。
导师笑说:“Brinton教授专攻心脏医学,他是CELL那篇论文的作者。你喜欢他的研究方向,难得他今天有空,你们聊两句吧。”
赵云深开口,头一次讲出顺溜的英文。但他告诉Brinton教授,他有一个重要电话,能否给他一分钟时间解决。
教授礼貌而友好地答应了。
赵云深举起手机。电话里,许星辰六神无主地说:“我……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你先忙你的……”
赵云深刨根问底:“你到底怎么了?”
她依旧迟疑地吞吞吐吐。赵云深对她的反复无常感到恼怒,低声道:“你能不能成熟点?不要遇到点事就先哭一遍,我来问你又讲不出一个字。这不是在浪费我们俩的时间?”
说完,赵云深挂断电话,走向了他的导师和教授。
第24章 平安
Brinton教授任职于世界顶级名校, 谈吐优雅,风度翩翩。赵云深和他说了几句话, 就察觉他的厉害之处:他能把非常复杂的概念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出来。
赵云深很想进一步交流。他找来一张白纸, 画出一些示意图。这样一来,他就不用说英语了。Brinton教授果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两人顺利地沟通十分钟, 赵云深已经觉得收获颇丰。
赵云深叠好草稿纸, 揣进口袋,与另外几位学长一起站在旁边。他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仍是许星辰打过来的电话,但他没时间接听。他脚步沉稳地上台, 生平第一次在外国人面前做学术汇报。
昨天晚上, 赵云深反复背诵稿子, 1186个单词烂熟于心。他还准备了一些笑话,吸引观众们的注意力,然而中美的文化差异也体现在“幽默”的定义上。赵云深讲完实验室的趣事, 全场静默,一张张肃然的脸庞面朝着他, 气氛尴尬。
赵云深咳嗽一声,继续一场枯燥的演讲。
几分钟后,他缓慢地退场, 来到孙沛的身边,问他:“孙学长,我的表现……”
孙沛鼓励道:“还可以的。”
赵云深明白,每当孙沛说:还可以, 潜台词就是:很差劲。
赵云深背靠一堵墙,身形笔直,如山一般屹立不动。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缺陷,忽然又被孙沛的声音打断。孙沛问他:“赵云深,你想来美国念书吗?”
赵云深失笑:“我的能力不行。”
孙沛说:“你现在还是大二啊。”他带着赵云深去找导师,跟随团队进入实验室。
赵云深停在门口,徘徊片刻,抽空给许星辰发了条短信:你有事说事,我接不了电话。
他等待三十秒,许星辰没回复。他就放下手机,接着忙他的任务。
许星辰与赵云深相隔千里,根本猜不到他正在做什么。她只能想,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暂时无法分心。那她应该怎么办呢?她毫无头绪。
今天傍晚,许星辰在奶茶店打工时,听到了舅舅和舅妈的对话。
舅舅说:她做完体检,没敢告诉辰辰。
舅妈惊讶地问:身体有毛病了?
舅舅叹气:再过两年,她都快退休了,五十多岁的人。
凭借这三句话,许星辰知道,舅舅和舅妈在议论她的姑姑。许星辰的姑姑两年后退休,前段时间刚刚在单位做过年度体检。
至于体检的结果,许星辰当真不知道。
她没有母亲,父亲工作很忙。从小到大,姑姑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她甚至不能想象自己失去她……可是舅舅的感叹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许星辰忍无可忍,直接问她姑姑:“我能不能看你的体检报告?”
她多希望姑姑回答:我跟去年一样,很健康呢。
可惜现实中姑姑言辞闪烁。她真的老了,肤色泛黄,鬓发花白,最明显的是鼻子两边的法令纹。她半垂着头,轻声告诉许星辰,她被查出乳腺肿瘤。可能是良性肿瘤,也可能是恶性肿瘤,具体什么情况,还要再等几天——医院会给她通知。
恶性肿瘤,就是癌症。
许星辰的脑子“嗡”了一下。她扶着墙壁,走回卧室,打开电脑查询“乳腺癌”。屏幕中“乳腺癌”三个字红得刺目,她越看越胆战心惊,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
不行的,不能这样。她的情绪跌入谷底。
许星辰很想找人倾诉。最好是一个和她亲近,又懂得医学常识的人。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给了赵云深,却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训。于是,许星辰静坐在床边,用手背抹眼泪,组织好语言,再一次拨通电话——他立刻拒绝接听。
手机掉在地上。
许星程躺倒在床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凌晨三点,卧室依然灯光通明,许星辰翻身趴了一会儿,毫无睡意。她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感受,整个人宛如一捆火柴,焦虑得像是要烧起来。
她双眼红肿,鼻腔堵塞,症状类似于重感冒。她坐在桌前打开电脑,盲目地查询“乳腺癌”相关信息,又因为她的QQ自动在线,忽然有人敲了一下:这么晚还没睡吗?
那是李言蹊。
去年寒假,许星辰借给李言蹊一把伞。他还伞的时候,顺便和她加了QQ好友。但是他们从未讲过一句话,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进行线上沟通。
许星辰站起来,又坐回座位。她记得李言蹊是医学院的骄傲,既发表过论文,也进过医院工作。许星辰仍然踌躇很久,或许长达一个小时,她才敢说一句:“我的至亲被查出肿瘤。”
写完这句话,她关掉电脑,躺回床铺。彼时正是凌晨四点半,她意识模糊,也不清楚刚才有没有按下发送键。
为什么告诉李言蹊?深夜不眠的人,有几个能保持神志清醒。无论是谁,在那个混乱的时间点关注她,随便问一句:“你遇到什么事了?”她或许都会讲出实情。
*
远在洛杉矶的李言蹊收到了许星辰的回复。他琢磨一阵,打出几行安慰她的话。为了避嫌,他特意告诉赵云深:“你有空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
赵云深反应很快:“许星辰又怎么了?”
李言蹊如实道:“她的至亲,我估计不是她爸爸就是她妈妈,被查出肿瘤了。这些年的肿瘤发病率,你心里有数。”
赵云深起初并不相信:“许星辰为什么会告诉你,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李言蹊正准备把QQ聊天记录拿出来,又不想刺激赵云深的情绪。权衡之下,他建议道:“你问我没用,你要多问问她。”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此后几天,赵云深打过六七次电话,许星辰都没有接听。
赵云深认为,许星辰对他失望透顶,已经不愿意联系他了。更何况肿瘤也分良性和恶性,既然李言蹊没提起癌症,那应该不是最差的状况。
国际交流的最后一周,赵云深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赵云深收拾完所有行李,又去了附近的中国城买礼物。他兜里没剩下多少美金,中国城的东西也不便宜。他挑来挑去,买下一对貔貅钥匙扣,店铺老板说着一口广东普通话,笑呵呵告诉他:貔貅是好运,能保平安。
老板还问:“先生,你买了送谁?送给太太吗?”
赵云深顺口说:“是啊,送我太太。”
老板接着问:“你工作了,还是在上学?”
赵云深笑道:“查户口呢?”
他没再与老板聊天。他把礼物揣在兜里,乘坐大巴到达机场,登上了返程的飞机。学长们兴致高昂,交谈声此起彼伏,赵云深也与他们闲扯,但他经常走神。
指尖摩挲着衣服口袋里的一对貔貅,赵云深暗想,许星辰没有母亲,又是她姑姑一手带大的,那她的至亲就是她的父亲和姑姑,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到六十岁,上次见面,气色都还不错……他反复思考,渐渐猜出自己真正的担忧——他挺怕许星辰遭遇很大的麻烦。而他不仅没帮上忙,还在无意中落井下石。
第25章 婚约
下飞机的那一天, 赵云深来不及休息,提着行李赶火车, 当晚就回到了家里。
赵云深整整一年没见过父母。去年暑假, 他留校学习,每日穿梭于图书馆和实验室。今年寒假, 他又奔赴美国交流一个月, 这一趟回家受到了热烈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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