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纪云开神色平静,“周伯伯,她的亲事,还是多听听她的意见吧,不要逼她。”
他心想,以如今的他来说,他努力一下,也不是没有任何机会。
这么一想,他心尖微微发烫,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一些。
安远侯拧了眉,没有说话,眼前不自觉浮现出昨日儿子周绍元找他时的情形,他叹一口气:“好。”
这两人的目的倒也一致。
纪云开勾一勾唇:“多谢周伯伯了。”他想了想,忍不住再次提醒安远侯:“周伯伯不妨多关心他们……”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安远侯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纪云开心知安远侯近期内大概不会再为她安排亲事,微微放心。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家中的书房,看到抽屉里的“宝贝”:珠花、手帕等。
这些都是他偶然得到后珍藏许久的东西,毫无例外,原本都归她所有。
他今天随口说有东西要还她,可是,这几样,他一样都不舍得啊。
纪云开心思转了几转,一个念头已经浮上心头:嗯,可以还她一个错的,被她指出来,称自己拿错了,那就能再找她一次。
在他为数不多的关于自己飘着时的记忆中,他们可是时常见面的。
唔,这方法会不会有点傻……
纪云开正出神,忽听一阵敲门声。他迅速合上抽屉,站起身:“谁?”
“是我。” 是母亲林氏。
纪云开理了理情绪,打开门,只见母亲端着一碗汤,含笑站在门外。
“我好些年没下厨了,试着煮的,你尝一尝。”林氏望着儿子。
纪云开心中一动,连忙接过来。
他年幼时和母亲相依为命,很熟悉母亲的手艺。只是后来他们被安远侯接进府,母亲避居佛堂十来年,再没给他做过羹汤,待他也冷冷淡淡。
如今他们搬出周家,林氏对他倒是热络起来。
“怎么样?”沈氏眼巴巴看着他。
纪云开心底一片柔软,他将母亲让进来,自己尝了尝:“很好喝。”
林氏闻言松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她打量着儿子,“咦”了一声:“你心情很好?”
明明眉眼还是熟悉的眉眼,但是暖意融融,和平时并不相同。
纪云开手上动作微顿,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心说,很明显么?周伯伯这样说,娘也这样说。
林氏笑了:“都写在脸上了,还问我为什么这么说。”她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问:“是因为周家的姑娘?”
纪云开垂眸,含糊道:“算是吧。”
林氏笑意微敛,慢悠悠道:“其实一开始我不喜欢这个姑娘……”
“娘!” 纪云开皱眉。
林氏只作没有听见,继续道:“我虽然待你不好,可我希望能有个姑娘可以一心一意对你,而不是一次又一次伤你的心……”
“娘——”纪云开有意打断母亲的话,替卿卿辩解,“这不能怪到她头上。”
更何况,她现在让他欢喜而不是伤心。
林氏笑了笑,温柔美好,继续道:“不过后来我不这么想了。”她凝视着儿子,一字一字道:“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做什么选择都行。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开心。”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笑:“当然,我想她能很容易地让你开心。”
她不知道他在安远侯府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他眉眼里的笑意遮掩不住。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儿子这般开心过。
纪云开垂眸:“嗯。”
林氏收止了笑,又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和儿子活着回来相比,其他的都不重要。当然是他越开心越好。
纪云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不过他到底的是没有胡乱给卿卿“还”东西,而是取出了一枚簪子。
去年八月十六,她及笄,他早早就准备好了给她的及笄礼物。然而,先是她以死抗争拒婚,后是他“战死沙场”,他备好的礼物根本就没有送出去,而是一直放在周府的松涛居。
本就是给她的,说还给她,不为过吧?
他对即将到来的见面越发期待。
周月明心里并不安生。
当纪云开说有东西要还给她时,她鬼使神差答应下来,但过后静下心想想,又有点犯愁了。
他怎么给她?她不免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问清楚的。
万一他当着旁人的面,直接给她,会不会尴尬?会不会让别人多想?
而且她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有什么落在了他那里。
周月明有些心烦,干脆随手抽了本书看。然而一打开,发觉是本志怪故事,她正好翻到女鬼投胎转世那一块儿。
不由自主地,她眼前就浮现出“白衣纪云开”消失前的场景。
深深洗了一口气,她劝自己镇定。他不提,她也就当做不曾发生过,免得更加尴尬。
清晨周月明收拾好后,离开房间,准备去春晖堂去给老夫人刘氏请安。
夏日天亮的早,朝阳初升,温度适宜。
周月明偶一抬头,却愣住了。
她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干粗壮,枝叶茂密,夏日里郁郁葱葱,覆下大片阴影。站在树下,颇为凉快。
然而此刻,满树的绿叶中却有点点白影。
周月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现实和回忆交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神色如常。她以手为扇,扇了扇风:“哎呀,怎么一大清早就这么热?青竹,你去找找我那把湘妃扇,对,就是画着竹影的那一把。”
热吗?青竹诧异,但还是点头应下:“是,姑娘稍等。”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周月明才压低声音:“纪云开,你下来。”
第44章 心迹
这声音很低,软软的,却成功让槐树上的身影僵了一下。
躲在树上这种事,纪云开很少做,但是在他朦朦胧胧的记忆中,他还是一缕幽魂时,似乎经常“飘”在槐树上。他们相处的很融洽。
他也渐渐察觉出来了,她更能接受幽魂时的他。
那个桑桑的小姑娘说,“她喜欢什么样,你就装成什么样好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其实也并没有多难。
纪云开从树上跃下,微一勾唇:“卿卿。”
周月明指了指槐树后,又环顾四周,确定并无旁人,她稍微松一口气,皱眉问:“你怎么跑树上了?”
而且,还是这么一身白衣裳,让她恍惚间以为他还是那个旁人都看不见的魂魄。然而阳光下的他,分明也是有影子的,而且他双足踏在地上,和先时飘着完全不同。
纪云开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见眸色盈盈,看不出喜怒,就如实回答:“以前不也是这样么?我以为这样你会高兴一点。”
他说这话时,神态诚恳而无辜,让周月明方才那一点点不快也在瞬间消散。
她斜了他一眼:“你现在跟那个时候一样么?那时候可没人能看见你。”
纪云开挑眉,又看一眼槐树,小声道:“现在也可以。”
如果她不想给人看到,他可以直接跳到树上藏起来。
周月明担心青竹回来,连忙问道:“东西呢?你说要还我的东西是什么?”她想了很久都没想到,看纪云开两手空空,他不是在哄骗她吧?
“这儿呢。”纪云开说着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扁扁的小黑匣子,递向她。
“什么?”周月明好奇,接过手中。
忽然听到房间那边青竹的声音:“姑娘,没找到有竹影的,兰花的行不行?”说话间还伴随着竹帘晃动的声音。
周月明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便要去推纪云开:“快躲起来啊!”
至于那小匣子则被她匆忙塞入了袖中。
纪云开也未多想,直接依着她的话,纵身一跃,藏身于树上,看她似是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他心里痒痒的,心想,倒有点像是私会。
这念头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他站在树上,俯视着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发间微微晃动的玉钗,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周月明心说,他行动倒挺快。她对上已经走过来的青竹笑一笑:“兰花就兰花吧。”说着接过了画着兰花的湘妃扇。
她这会儿也不好再支开青竹,就轻声道:“走吧,去春晖堂,今儿祖母肯定要留饭的。”
——这话也是对纪云开说的,老夫人留饭,那她自然要在春晖堂多待一会儿,他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可惜竹影的没有找到。”青竹有些遗憾,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徐家少爷很爱画竹对不对?”
周月明神色微微一变,没有应声。她抬眸状似无意扫了一眼槐树,又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走吧。”
虽然没看到纪云开,但她莫名的一阵心虚,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等周月明从春晖堂回来时,槐树上已经没有人影了,她心知纪云开已经离去,也未多想,回房之后,悄悄取出匣子,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扁扁的小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
“咦。”周月明小心取出来,仔细打量,心里十分笃定这并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她虽然簪子多,但一直有好好收着,且这种坠着圆月的碧玉簪,明显就不是她的风格啊。
她寻思着,是不是因为簪子上有月,所以纪云开误以为是她的?她轻轻摇了摇头,将簪子重新放入小匣子里,心想下次见了他,还他就是了。
不是她的东西,她才不要。
将东西成功送到她手上,纪云开心情甚好,也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簪子上的小心机。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如同梦境一般。他心想,就这样下去,假以时日,她未必不能尽数接受他的示好。
她终究还是心软的。
只是,徐家少爷是谁?为什么听着有些耳熟?他皱了皱眉,很快想到一个人来。
纪云开在周家长大,对安远侯府的亲戚也不算陌生。姓徐、擅长绘画,想来也只能是周家二太太徐氏的娘家侄儿徐文竹了。
想到徐文竹这个名字,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倏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有卿卿,也有徐文竹,有上元节的场景,也有他认真恳求她:“卿卿,不要答应好不好?”
纪云开脑袋隐隐作痛,胸口也酸涩得厉害,那种绝望和悲伤同时袭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双目微阖,好久才缓过劲儿。他端起茶杯,将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原来他醒来前,还发生过这么一桩事啊。
纪云开忽然一激灵,瞳孔骤缩。
已经过去半年了,卿卿和徐文竹?
不对,如果卿卿和徐文竹有了婚约,安远侯也就不会安排她在屏风后相看人了。
这么一想,他又冷静下来,对自己说:莫慌莫慌。
她现在身上并无婚约,而且她还说了他是她“值得信赖的朋友”,她一点都不讨厌他了。
稳了稳心神,纪云开心说,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朋友。
—— ——
周月明还在发愁该怎么把这簪子还给纪云开。如今他已经搬出安远侯府,她如果想见他,并不容易。但是如果让她主动去找他归还,那可真是为难她了。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等纪云开来找她了。
周月明暂时放下此事,却不想次日居然又在槐树旁看见了槐树上的他。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从槐树下经过时,会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这一眼不要紧,惊得她差点低呼出声。
他怎么又跑树上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居然还冲她笑了一笑,活脱脱便是先前“白衣纪云开”的模样。
周月明心头一跳,吩咐青竹:“你先去春晖堂,跟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临时有些事,会晚点过去……”
青竹不疑有他,应声离去。
周月明则迅速转身回房,将藏起来的盛有玉簪的小匣子放在袖中,匆忙来到院中,站在树下,定了定神:“纪云开,你——”
她话音未落,他就从树上落下:“卿卿!”
周月明来不及问他怎么又来了,而是直接拿出了匣子:“还你,这不是我的。”
纪云开眸光微动,却没有去接:“这是你的。”
“什么我的?”周月明打开匣子,露出玉簪给他看,“你拿错了,我自己的东西,我能不认得么?这不是我的。你从哪儿得来的?”
纪云开摇头:“卿卿,这是我两年前就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物,怎么不算是你的?”他说着拿起玉簪,上前一步,一手轻扶她肩头,另一只手却将小心翼翼将簪子簪在了她发间。
他靠过来时,周月明微微一怔,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轻扶肩头,一手簪发。她待要挣脱,却挣脱不开。
他动作很轻,眼神温柔,低头凝视着她时,仿佛她是他的珍宝。
“好看。”纪云开仔细端详着她,由衷称赞。
也不知是夸簪子,还是夸人。
周月明脸颊微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因为他那句“这是我两年前就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物”而心情复杂。
她去年八月及笄,两年前她十四岁。
他那时还没有受伤成为幽魂,还没失去记忆,还没跟她熟稔起来……确切地说,两年前还没发生他提亲被她以死抗争着拒绝的事情……
经这一提醒,她想起来不少旧事。
她心说,及笄送簪子,太过于亲密了,尤其是他们之间还发生过许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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