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问你,皇后是何时出现咳血的毛病的?”
小宫女怯怯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正巧对上季郕衍不容抗拒的眼神,便如实回道:“娘娘几日前便觉得身子骨不舒服,一直咳嗽,但并未注意,直至今日,奴婢为娘娘梳洗之时……娘娘竟突然咳出血来。”
季郕衍额头似有青筋跳动:“几日前就不舒服你们怎的不知道早点来请御医?怎么不知道告诉父皇?”
“殿下息怒……是娘娘……娘娘说小风寒过两日就好,便不让奴婢们来请御医问诊,也不让我们通禀陛下。”
季郕衍没有再责问,只是把双拳握紧了又松开,似是再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云槿洛适才本是想要回永福宫的,但见季郕衍这般模样,他嘴上虽不说,但眉宇间的担忧之意是藏不住的,作为儿子,他在心底里其实还是关心着皇后娘娘的,之前不想见她,不过是因为不愿再面对她的冷言冷语、漠不关心,不愿再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了逃避,两不相见或许对二人都好,但毕竟血浓于水,骨子里的亲情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割舍的,便走到季郕衍跟前,轻声说道:“走吧,去清荷宫看看。”
季郕衍却叹了口气,神情中带了几分无奈和疲惫:“阿洛,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清荷宫了。”他曾经在心底发誓过此生再不踏入清荷宫半步,八岁之后他就真的没有再主动去过清荷宫一次,十三年过去了,不去清荷宫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现如今,男儿的骄傲和自尊也让他放不下颜面去妥协。
云槿洛不屈不挠,继续说道:“正是多年不见才要去呀,她总归是你的母后,你在这里白白担心,不如前去亲眼看一看,就当是探望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更何况……”云槿洛顿了顿,“有我陪着你呢。”
云槿洛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未曾与旁人这般说过话,所以最后一句话声音说的很轻,但还是被季郕衍清晰地捕捉入耳,心头蓦地涌上一阵暖流。
看着云槿洛鼓励和期待的眼神,季郕衍默了片刻后,点头嗯了一声。
再次踏足清荷宫,季郕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清荷宫一如多年前一样的寡淡素净,没有任何变化,全然不像是皇后应住的碧丽堂皇的寝宫。
一入宫门,便是一个大大的人工池塘,因着苏后闺名里有个荷字,穆帝便遣人在这宫闱之中特意为她挖了个水池,种满了荷叶碧莲。
若在夏日,满池荷花盛放,必定引人夺目,清雅又美丽,但此时正是秋冬交替之时,花朵凋敝,莲叶枯黄,只有一两只锦鲤在水中来回游动,徒增一种寂寥之意。
清荷宫的宫人们见太子殿下来此,皆是一惊,反应过来后纷纷俯身行礼,季郕衍没有理会她们,在云槿洛的陪同下,径直向苏后所在的寝殿走去。
苏后一手撑着额,微闭着双眸,半倚在坐榻上,一旁立着的李长德正在给她问脉。
云槿洛跟着季郕衍身后入殿,她是头一次来清荷宫,也自是头一次见到这位苏后。
云槿洛早知能生出季郕衍这般相貌出尘的儿子的女人定是姿色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出所料。苏后的年纪虽然已不再年轻,但那一张保养得当的美绝人寰的脸,黑发银袍,便是连一些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也自愧不如,虽此时还闭着眼,也不难想象她睁眼后的典雅超群、芳华绝代。
察觉到殿外有人进来了,苏后睁开双眸,向殿门口望去,却是一怔。
“儿臣参加母后。”季郕衍假装看不见苏后眼中的讶然,按着规矩行礼。
云槿洛立在季郕衍身侧,也俯身行礼道:“参加皇后娘娘。”
苏后眼中讶然更甚,但好歹是在这后宫中做了大半辈子皇后的女人,苏后很快便收起了眼中的惊诧之意,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之色,道了声免礼,然后看向季郕衍:“你今日怎的来了?”
声音冷冷的,不见喜怒。
“儿臣在御医院听闻母后病了,特来探望。”
苏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过小小风寒,无伤大雅,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季郕衍没有理会苏后下的逐客令,而是笑了笑:“儿臣不知母后什么时候竟懂医了,李御医尚且未定下结论,母后便知自己感染了风寒,着实令儿臣佩服。”
苏后一时语噎,索性不再管他,将目光转向云槿洛,问:“你是何人?”
“回禀娘娘,小女名为云槿洛,是容相的外孙女儿。”云槿洛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云槿洛依言抬头,一双清澈如许的眸子正好与苏后的目光碰个正着,苏后默了半响,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竟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与你母亲倒是生得很像。”
已不止一人说过她与故去的娘亲容颜生得相似,云槿洛并不诧异。
“你父亲这些年来可还好?”
云槿洛猜到了皇后与她娘亲曾是故人,倒没料到她还认得自己的爹爹,福了福身,回道:“劳娘娘挂心,爹爹除了很是思念娘亲外,一切都好。”
苏后闻言神色有些动容:“我当年便道云符丘是个痴情种,果不其然。”
就在这时,从殿外传来公公通禀的声音:“皇上驾到——”
接着便见穆帝穿着明黄色龙袍,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众人见了纷纷行礼,穆帝大袖一挥,只略略看了眼季郕衍和云槿洛,便急忙上前扶起苏后,眉头皱着:“你既病了又何需行这些虚礼。”
苏后此时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不动神色地推开穆帝,垂眸回道:“臣妾多谢陛下。”
穆帝伸出的手僵了僵,瞬间又恢复如常,问李长德:“李御医,皇后的病情如何?”
李长德也已问诊完毕,拱手行了一礼,犹豫再三后还是如实回道:“娘娘气血甚虚,这些日子也未按规律用膳,伤了脾胃,而心中又有郁结之症,胸闷气短,伤肝伤……”
穆帝皱眉,心中似有火气,厉声打断:“你就告诉朕严不严重!”
“若是调理得当,应当……没有大碍。”
“朕要你御医院就是为了听应当二字吗?”
“圣上息怒,娘娘这病症只能慢慢调理控制,若要痊愈……微臣只能尽力一试。”
苏后见状,淡淡说道:“皇上何需为难李御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介怀于心。”
苏后此言一出,气氛一时冷凝,她看样子似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如何,但却从未考虑过穆帝和季郕衍心中是何感受。
感觉到季郕衍周遭的温度又冷了几分,云槿洛提议道:“不如让小女一试。”
穆帝这才想起这殿中还立着一个天下第一神医的女儿,看着云槿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说道:“朕倒忘了这里还站着个神医传人,云槿洛,你此番若是治好了皇后,朕他日必有重赏!”
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没有封赏,云槿洛也自会尽心医治,毕竟苏后是季郕衍的亲身母亲,作为朋友,她不太想看见季郕衍难过失落的样子。
更何况,五脏之病,郁结之症,虽是难解之症,但她曾亲眼见爹爹医治过一个类似病症的人,所以这病对于云槿洛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你莫要勉强。”见云槿洛答应了穆帝,季郕衍心中竟有几分担忧,治好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按照他父皇的脾气,定会怪罪于她。
云槿洛却是无奈一笑,冲他眨了眨眼:“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语气里似是藏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季郕衍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心中定有把握,对苏后身体的担忧也减了大半,便放下心来,笑着应了声:“好。”
两个年轻人在殿下的互动自是没逃过穆帝和苏后的眼睛。
苏后没有说话,只轻声咳了咳,喝了口茶水润喉,不过垂首的瞬间,眼中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穆帝倒是很乐意看见季郕衍与云槿洛相处融洽的场面,他要选的这个儿媳妇儿,果然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本人非医学生,病情分析那一段纯属瞎编乱造,一切为剧情服务,切勿考究,请原谅我是个只会敲代码的废柴2333
☆、第二十四章 不速
云槿洛既承诺了要替苏后治病, 自然就得倾尽全力, 当天回去便写修书一封送往行云谷去, 细细询问爹爹当年所用的药材和方法。
亥时时分,夜色沉沉, 云槿洛屋中却还亮着灯。
云谨之敲门进去, 云槿洛竟还坐在书桌前细细专研医书。
云谨之自是舍不得自家妹妹如此辛苦, 但也知道云槿洛铁了心做的打算他再劝也是无用,索性拿了她今日从宫中带回的那本《毒经》, 坐在一旁陪着云槿洛。
两个主子都未歇息, 阿鹜也只得守在一旁, 看着她家姑娘兴致勃勃地查阅医书, 阿鹜在想,上一次见姑娘如此尽心时, 是为了给那太子殿下制解药, 今日又是如此操劳,则是为了给皇后治病……她家姑娘, 约莫就栽在太子这一家人身上了,阿鹜默默地叹了口气。
云槿洛一向擅用针灸疗法,以针刺激身体穴位,以通经脉, 调气血, 使阴阳归于相对平衡,脏腑功能趋于调和,从而达到治病的目的, 与自家哥哥一同研究了一番之后,云槿洛选定了一套最佳的治疗方案,开始给苏后施针。
针灸从理论上来说是个好法子,而实际运用开来,也的确是个好法子。
几日过后,便初见成效,苏后咳中带血的症状已减轻了不少,再加以药膳的辅疗,苍白的面容也渐渐浮起了血色。
看着这些变化,云槿洛心中很有成就感。
这一日,云槿洛一如往常,用完午膳歇息片刻后便准备进宫为苏后施针,却在途中被璋王拦住。
彼时她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她有圣上御赐的令牌,进出乾安门自是畅通无阻,却不料马车突然中途停了下来。
云槿洛先是一愣,掀开车帘,只见璋王正立在马车之前,一袭朱袍裹身,玉冠束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云槿洛并不了解璋王,也不知他为何在这里拦下她的马车,但璋王是个王爷,身份摆在那里,云槿洛心中就算再疑惑不解也只有乖乖下车问安的份儿。
“参加璋王殿下,不知璋王在此,所为何事?”
“本王母妃前些日子邀你去景元宫一坐,云姑娘之前答应的好,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云槿洛这才记起之前在御花园碰着他母子二人的时候确有此事,她只当秦妃是客套玩笑话,却没想还竟让璋王亲自在这宫门口来拦她。
云槿洛总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面上却还是赔笑道:“是小女疏忽了,还望殿下见谅。但小女还需进宫去为皇后娘娘治病,不妨待我为娘娘诊治之后,再去景元宫探望秦妃娘娘。”
“本王如何知道云姑娘所言是真是假,不若先随本王去景元宫看看吧。”
季郕璋如此一说,便是不打算给云槿洛拒绝的机会。
云槿洛人小式微,实在不好与璋王正面相对,左右推脱不了,也只好妥协,随着璋王前往景元宫。
阿鹜陪在云槿洛身侧,一路上都露着警惕的神色,寸步不离地跟在云槿洛身后,生怕这璋王对云槿洛不利。
季郕璋见这主仆二人对自己如此有戒备之心,在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却并未多言。
景元宫中,秦妃已备好了茶点等候多时。
“小女参加秦妃娘娘,秦妃娘娘万安。”
秦妃没有答话,任云槿洛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立在原地,慢悠悠地品了口茶后,才笑道:“免礼吧。”
云槿洛面色并无变化,只轻轻答道:“多谢娘娘。”
“本宫本以为你这丫头看不上我景元宫,还担心璋儿出马,也将你请不过来呢。”
“娘娘说笑了,景元宫富丽奢华,人皆向往之。”
秦妃看着她,笑了笑:“小嘴儿倒是甜。”然后玉指轻扬,指了指殿上的圆桌,道:“本宫听说你近些日子在为皇后治病,想来也是辛苦的紧,特备了些茶点,你且坐下尝尝。”
云槿洛随着秦妃的动作将目光投向那一桌糕点,却是没有动弹。
季郕璋见状,随意地在桌旁坐下,面容冷峻:“怎么……云姑娘还怕这食物中有毒不成?”
云槿洛在脑中思索片刻,迅速地琢磨了下厉害,这秦妃虽然一直都在笑着,但那笑实在说不上是良善,而在这景元宫秦妃最大,她周遭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熟人,身旁也只有一个阿鹜陪着,所以最好还是别忤逆秦妃和璋王,若真起了冲突她也占不着便宜,更何况……云槿洛瞅了一眼那盘中花花绿绿的糕点,在心底暗暗一笑,她云槿洛这辈子最不怕的,便是毒。
云槿洛福了福身,道了声:“小女不敢。”然后便伸手去拿桌上的那碟绿豆糕。
秦妃见她一块绿豆糕下肚,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
对于自己的病,苏后一直也是秉着无所谓的态度,她对这世间万物,早已没了留恋之心,但云槿洛每每来为她施针时,总会笑着与她聊天,说一些宫外的逸闻趣事,倒也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这后宫之中,最不乏的便是女人间争宠时尔虞我诈的卑劣手段,少有性情单纯之人,每一个人在入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清白,苏后最讨厌的,便是这些不清白之人。
而云槿洛不一样,出尘的气质和婉约大方的性格时时都在彰显她的干净纯粹,她非深宫中人,自小长在行云谷的她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兴味儿,很惹苏后喜爱。
苏后一向是个清冷的性子,平素里也很少展露笑颜,但当与云槿洛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苏后的神色总会变得柔和不少,有时甚至还会露出个极浅的笑容来。
多日下来,清荷宫里的婢女们都看得出来,她们家娘娘虽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云姑娘的,此时已到了施针的时辰,云槿洛却迟迟未来,苏后不免有些担心,看书时也兴致缺缺,苏后身旁随侍的大宫女青荨便很有眼力见地遣了一婢子出去打探消息,却不料带回了云槿洛被璋王请去了景元宫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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